下午四點十分,車間里機器隆隆地轉動著,溫海文坐在滾齒機旁專心地盯著機器,車間副主任范光榮在車間門口揮著手說:“都停下車床!”
五分鐘之后,車間里變得鴉雀無聲,范光榮接著說:“都不用干活了,總廠派人來教跳舞了,都換上衣服,去院里學跳舞吧?!?/p>
在更衣室里,王新梅邊換衣服邊激動地說:“還有這等好事,有人專門來教跳舞?”
“是呀,咱們也可以學跳舞了?!标悤造o笑著說。
溫海文換完衣服來到了院子里,只見院子里來了好多陌生人,廠長和車間主任,還有科室里的男女都聚在院子里。為了豐富職工的業余生活,總廠派來一位會跳舞的方師傅來教大家跳交誼舞,方師傅原名叫方興輝,他一米八的個子,生得帥帥的,梳著一個大背頭,頭發上打著亮亮的頭油。他上身穿一件咖啡色的夾克衫,下身是一條藍褲子,腳蹬一雙擦得明亮的黑色皮鞋。在槐樹下的排椅上,放著一臺收錄機,收錄機里播放著優美的音樂,方興輝摟著一個女人跟著節奏跳著舞,這個女人叫郭繼英,是總廠副廠長的夫人,一米七的個頭,梳著一頭披肩長發,白皙的皮膚,單眼皮,眉目精致。
方興輝邊熟練地跳著慢三,邊低頭教著郭繼英,他的身后和左邊、右邊有幾個男人在跟著學,有周繼山、趙俊生、程維新還有科室里的幾個男職工,盧主任、趙星銳、林曉強、段玉還有總廠的幾位男職工都在跟著跳。 郭繼英的身后和左右也有女職工在跟著學跳,陳曉靜、王新梅、莊麗娟、溫海文、姜麗娜、申瑞娟還有科室的劉欣欣、閆佩玲、邱麗穎和總廠的幾位女職工也在跟著學。于是院子里出現了一種景象,一群人跟著節奏搖擺著,有自然的也有動作別扭的,旁邊站著一幫年齡稍大的職工在看,也有躍躍欲試地加入了學舞的行列,一星期后他們的舞居然跳得有模有樣了。
這是個晴朗的下午,陽光明媚,陽光穿過槐樹的枝葉在樹下閃著細碎的光,方興輝和郭繼英,周海山和銷售科的劉欣欣,盧主任和陳曉靜,程維新和王新梅,趙星銳和溫海文,段玉和姜麗娜,還有總廠的好幾對,隨著優美的音樂搖擺。趙星銳身穿一身藍色西服,脖子上系著一條紫色領帶,西服里穿一件咖啡色毛衣,腳蹬一雙擦得逞亮的皮鞋。他心情舒暢,臉色因為激動微微泛紅,他微低著頭看著面前的溫海文,左手輕握著溫海文的右手,貪婪地嗅著溫海文身體上散發的幽香,身體跟隨音樂搖擺著,舞步小心翼翼,害怕不小心踩到溫海文的腳。他享受著這種難得的片刻的幸福,他好希望此刻的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溫海文上身穿一件淺藍色馬海毛毛衣,下身穿一件紅黑方格毛昵喇叭裙,里面是一條黑色的連褲襪,腳穿一雙黑色的低腰皮靴。跟隨著音樂移動著腳步,這是她第一次,離一位異性這么近,她的心狂跳著,一種陌生的情愫在心底升起,她盡量跟趙星銳拉開距離,她聞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男人氣息,內心泛起漣漪。上身穿一件藍色夾克的段玉跟姜麗娜跳著舞,心思卻在溫海文身上,他開始恨自己,恨自己沒有勇氣去邀請溫海文,被趙星銳搶了先,他的雙腿麻木地跟著節奏搖擺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姜麗娜望向他深情的目光,他的眼睛追逐著趙星瑞和溫海文。穿一身紫紅色的連體毛呢裙的姜麗娜要比溫海文大膽奔放的多,她愉快地跟著舞曲擺動著腰肢,仰起頭雙眼熱切深情地看著段玉。林曉強站在周圍的人群里,看著趙星瑞和溫海文隨著樂曲舞動,只恨自己沒有音樂細胞,跟著學了幾天,愣是沒有學會基本舞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意的女孩,在別人的懷里。
周海山穿一身銀灰色的西服,摟著穿一身綠色毛呢裙子的劉欣欣跳著舞,眼睛卻在瞄著閆佩玲,他想著等這首舞曲結束后,就去邀請閆佩玲跳下一支舞曲。閆佩玲穿一身綠地帶黑道的西服,在旁邊跟著走舞步,她還學的不太熟練,再說還沒人邀請她。在人群后邊,一位上身穿著一件牛仔夾克,下身穿一件藍褲子,梳著齊耳短發騎著自行車的女人走進院里,她把自行車支在辦公室門前,三步并作兩步,走進跳舞的人群,五官被氣的扭曲著,她走到廠長周海山和劉欣欣的面前,揮起手在劉欣欣的臉上扇了一巴掌,再要扇第二巴掌時,被周海山抓住了胳膊。女人嘴里罵著:“你這個狐貍精,真不要臉,長著一張狐媚的臉,專門勾引男人?!?/p>
劉欣欣用手捂著臉,眼淚在眼睛里打轉。有兩個女職工把劉欣欣拉走了。音樂聲停止了,跳舞的人們也散開了,周海山拽著女人的胳膊往他的辦公室走,王家祥、盧主任、程維新和范光榮跟進了辦公室,王家祥嘴里說著:“弟妹,你這是干什么呀?你這樣,弄得周廠長的臉上多沒面子?!?/p>
“沒影的事兒,也讓你說成事了。”范光榮也說。
女人一屁股坐在單人床上,氣喘吁吁地說:“黑天半夜地不回家,你原來在這里跟人家跳舞呢?”
“我跳舞怎么了,這是廠里組織的,你別在這里瞎鬧,你再胡鬧我就跟你離婚!”周海山皺著眉頭,惱羞成怒地說。
女人一看周海山生氣了,臉色緩和下來自己也感覺到做的有些過分,但是她的嘴上還是不認輸,她說:“別人都說,你和那個妖精有一腿!我才打她的?!?/p>
“你聽誰說的,讓他來跟我當面對質!”周海山憤怒地說,“他是把我們摁到床上了,還是親眼看到了,他們這是誣陷,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女人看周海山真的生氣了,想了想自己確實也沒抓到真憑實據,于是她嘴硬地說:“什么事也不是空穴來風,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的。”
“你別在這里給我胡攪蠻纏,趕緊滾,再敢胡說,小心我打死你!”周海山五官扭曲生氣地說。
程維新和范光榮推著女人說:“嫂子快回家吧,孩子在家等著吃飯呢?!?/p>
女人順勢走出門外,騎上自行車回家了。王家祥、盧主任、程維新和范光榮又勸解了周海山幾句,說別跟女人一般見識該回家就回家之類的話,就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生著悶氣的周海山,周海山點上一支煙,猛吸了幾口,從嘴里吐出一大團煙霧,煙霧升騰著,環繞著他的頭部不肯離去,他的整個頭部隱沒在煙霧中,像是戴了一個灰色的形狀怪異的頭套。周海山回憶著自己這么多年來不在家,女人一個人帶著孩子也夠辛苦的,可她是千不該萬不該來廠里鬧,本來大家都不明白的事,讓她這么一鬧倒讓大家都知道了,讓他在廠子里抬不起頭來。可真要跟她離婚,他又舍不得孩子。他的心里矛盾著,痛苦著,外面的女人對他又有種巨大的吸引力,這是毋庸置疑的,在很多女人中,一個女人撞入他的心里,吸引了他的眼球,她生的不高不矮,眼睛大而有神,一笑臉上有兩個大酒窩,她的既迎還拒、若即若離的態度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他就像是一位極有耐心的釣者,耐著性子等著魚兒上鉤。
看門的趙老頭敲著門說:“周廠長在嗎?”
“進來?!敝芎I匠榱艘豢跓熣f。
趙老頭推門進來說:“周廠長,你還不走呀?我要下班了?!?/p>
“你走吧,鎖住大門,給我一把鑰匙?!敝芎I秸f。
趙老頭從兜里掏出一把鑰匙遞給了他,又對他說:“我就不鎖小門了,我把大門鎖住,把小門開著,您走的時候鎖上就行?!?/p>
“好的?!敝芎I秸f。
趙老頭關上門出去了。周海山接著抽煙,思緒像是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他看著窗外天黑了下來,心里一陣發怵,都說這個院子里住著一只白狐,自己晚上要是住在這里不會有什么危險吧?可是自己實在是不想回家,又沒有地方可去,就在這里將就一晚上吧,殺殺女人的威風,可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他抽了一口煙,任煙從嘴里向下飄進喉嚨里,飄進肺里在肺里轉上一圈,又向下飄去,他很享受那一股溫暖在身體里游走的感覺,他很癡迷也很依賴抽煙的感覺,他知道抽煙不好,就像是他對女人的癡迷,他戒不掉,也不想戒。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戀,那位既美麗又性感的女人,他和現在的這個女人有幾分相似,但是又各有特色,那是一段令人幸福的癲狂的日子,他大學畢業后,被分到了南方的一座城市的礦上,這里四季如春、風景優美,在這座礦上他遇到了初戀。周海山分到了供銷科,供銷科一共分來了兩個大學生,除了他還有一個女孩,女孩叫金舒雅,金舒雅梳著一對烏黑的大辮子,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梁,一笑臉上有兩個酒窩分外迷人。經過半年的接觸,周海山愛上了金舒雅,他對她展開了追求,請她吃飯、看電影,自己在屋里包餃子,他就去叫金舒雅一起吃。他們相愛了,經常出雙入對的。但是好景不長,他倆的愛情遭到了金舒雅家人的反對,她的爸媽嫌棄她找了個外地人,堅決不同意,強逼著金舒雅跟他斷絕了關系,還托關系把金舒雅調離了礦山,他們告別的那一天下著雨,金舒雅把他叫到了一家小旅館,金舒雅把自己交給了他,她哭著說:“今生我們不能做夫妻,但是我的心永遠是你的?!?/p>
第二天,金舒雅依依不舍地告別他走了。周海山好長時間才緩過來勁,后來經人介紹才找了現在的妻子郭曉旭,郭曉旭生的一米六五,剛結婚的時候也是瘦瘦的梳著兩根長辮子,皮膚白白的,大大的眼睛,令周海山唯一不滿的是她那撅起的嘴巴,她的身上也有金舒雅的影子,那一對烏黑的長辮子和那一對大眼睛,只是郭曉旭笑起來臉上沒有酒窩。兩個人一直是兩地分居,周海山直到前年才調回來,在總廠工作了一年多,去年初才調到分廠,擔任拖拉機廠分廠的廠長。周海山在這些女人身上拼湊著金舒雅的影子,但是每個女人都不是金舒雅,都沒有金舒雅的那份純粹的愛。他已經想不起自己從什么時候對女人癡迷的,也許是有了權力以后吧?權力是催化內心膨脹的催化劑,他在那種感覺中飄飄欲仙。屋子里黑洞洞的,只有煙頭在一明一暗地閃著光,周海山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了起來,他在桌上的煙灰缸里摁滅了煙頭,站起身走出門,鎖上門走到了院子,月亮在天上閃著青白的光,院子里的一切也被照得亮亮的,星星在灰藍的天上眨著眼睛,院子里的兩棵槐樹站在自己的陰影里,車間和倉庫門口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他鎖上屋門走出院子,把大門上的小門鎖上,就沿著門前的馬路向西邊走去,腳下的皮鞋和柏油路摩擦著發出踏踏的聲音,空氣里有種泥土和柏油路上瀝青的味道,身旁開過一輛汽車,又夾雜著汽油的味道,路邊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路邊的一棵棵樹站在自己的陰影里。在西邊不遠有幾家小飯店亮著燈,周海山在一家拉面館前停下了腳步,他坐在低矮的小桌旁,一位小伙子熱情地走了過來說:“大哥要點什么菜?”
周海山要了一盤炸花生豆,一盤豬頭肉,一瓶啤酒慢悠悠地喝著,飯店里人不多,有兩桌是年輕人在喝酒劃拳,他喝了一瓶啤酒,吃了一碗面就回廠里的辦公室睡覺了。他想著趁著酒勁,美美地睡一覺,就不想別的了。
郭曉旭回到了家里,這是一座小院,小院里是兩層樓,住著兩家人,周海山一家住在樓下,樓上住著郭曉旭的同事,郭曉旭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女兒放學了在鄰居家玩,看到媽媽回來了,女兒周曉燕埋怨說:“媽媽,你怎么才回來?我都在同學家玩了半天了?!?/p>
“我有些事回來晚了?!惫鶗孕袢鲋e說,她不想女兒知道她跟周海山吵架了。郭曉旭扎上圍裙去廚房做飯了,她炒了一盤油菜,又拌了一個黃瓜,熬了一鍋小米粥,想著周海山回來再一起吃飯,可是等了又等天都黑了,還是看不到周海山的影子,女兒都喊著餓了,郭曉旭說:“吃吧,不等他了,又不知去哪里瘋了。”
吃過飯看了會兒電視,郭曉旭就插上門跟女兒一起睡下了。可是她怎么也睡不著,她的耳朵支棱著,聽著外面的動靜,可是外面靜悄悄的,月亮像是一個白玉盤,靜靜地掛在天上,星星們在灰藍的天際閃著青幽的光,小院里格外明亮,遠處的馬路上不時傳來汽車開過的聲音。郭曉旭的心情由不滿變得憤怒。上午,她從廠里的供銷科門外走過,耳朵中聽到說:“拖拉機廠都在學跳舞呢,這下可更亂了,本來有些領導就不安分,勾三搭四的,這下廠里還給創造條件?!?/p>
郭曉旭聽了一愣,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她走進供銷科,里面的男女馬上住了嘴,都各自回到座位上,躲避著她。郭曉旭走到跟她關系不錯的沈西梅身邊說:“西梅,你們剛才說什么呢?說的那么熱鬧?”
沈西梅把她拉出供銷科小聲在她的耳邊說:“他們在說別人呢,說是在廠里亂搞男女關系?!?/p>
郭曉旭又試探地問:“說的是不是拖拉機廠分廠?”
“他們說的是總廠,不是你愛人的廠子?!鄙蛭髅方忉屨f。
郭曉旭滿心迷惑地告別沈西梅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郭曉旭所在的單位是紡織廠,她在辦公室干些雜務。郭曉旭是個暴脾氣,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收拾了一下辦公桌鎖上抽屜,跟辦公室主任請了假,她要去拖拉機廠分廠看個清楚,看看是不是他們說的那樣。郭曉旭騎上自行車來到了拖拉機廠分廠,一進門就看到了周海山摟著一個女人在跳舞,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就上前打了劉欣欣。她也不認識劉欣欣,現在想起來后悔了,要是周海山跟她鬧離婚可咋辦,她可嘗過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日子的滋味。不知不覺郭曉旭睡著了。
更新時間:2025-04-27 13:0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