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照在大槐樹上，知了在樹上扯著嗓子大聲地鳴叫。兩只大黑蚊子圍著人嗡嗡地叫著，大槐樹的陰影下，溫海文、溫海文的師傅陳曉靜、莊麗娟、王新梅、姜麗娜、申瑞娟和幾個老師傅坐在長椅上聊著天，王新梅拉著坐在對面一位女師傅的手說：“王師傅，你戴的金戒指是真的嗎？還真漂亮！當然是真的了，這是我孩他爸的叔叔，從臺灣回來送的，我們家弟兄三個的媳婦，人人有份?！北唤凶鐾鯉煾档乃氖鄽q的女人驕傲地說。
陳曉靜接過話茬說：“王師傅，那你的這位叔叔該在臺灣很有錢吧？”
坐在樹下的眾人的目光都看向王師傅，王師傅名叫王慧珍，她梳著一頭短發，面容白皙，小而圓的眼睛，微塌的鼻梁，微微撅起的嘴巴。
“哪里呢？他在臺灣靠退休金生活，沒什么錢。”王慧珍說。
王慧珍的話輕悠悠地從嘴里飄出，像是從煙囪里飄出的一縷炊煙，被一陣刮過來的風給吹散了。
陳曉靜接著問：“他也沒有財產什么的？我聽說有的人發了大財，回到家鄉捐助蓋學校什么的？”
“他可沒發財，他是解放前被抓壯丁走的，打敗仗了，跟著蔣介石逃到了臺灣，國民黨給他發了一張地契。”王慧珍慢悠悠地說，“你知道那張地契是哪里的嗎？”
眾人的目光緊盯著她的嘴唇，渴望從哪里冒出他們沒聽過的驚世駭俗的話語來。
王新梅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王師傅你就直說吧，還吊大家伙的胃口?！?/p>
“那是一張天安門前的地契，還標好了尺寸，你說可笑不可笑！”王慧珍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這國民黨還真會畫大餅，都畫到天安門前了?！睖睾Ｎ陌欀碱^說。
“那是國民黨騙那些老兵的。”王新梅接著說。
溫海文注意到大樹下，五、六只螞蟻一起扛著一只綠頭蒼蠅的尸體，賣力地向它們樹下的老窩走。這時，從廠門口走過來一個女人，高高的個子，梳著一頭披肩長發，一張白皙的鵝蛋臉，高高的額頭，大大的眼睛，高聳的鼻梁，不大不小的嘴巴，女人穿著一雙七寸高的高跟鞋，一身時髦的淺綠色帶花的裙子，她叫郭繼英，是總廠副廠長陳曉光的夫人。郭繼英走到長椅邊跟女人們打著招呼：“新梅，你們在這里坐著呀？”
“啊，嫂子，快坐，你變得更漂亮了，我記得原來你是單眼皮的，怎么變成雙眼皮了？”王新梅驚訝地說。
“不坐了，我找你們的車間主任有點事。我呀，前幾天剛去割了雙眼皮，墊了鼻梁?！惫^英在眾人面前扭著臉說，“你們看漂亮嗎？”
“漂亮。”幾個女人同時說。
姜麗娜說：“嫂子，割完雙眼皮疼嗎？”
“剛割完的那天晚上疼得厲害，我不能睡，我也不讓曉光睡，折磨得他生氣了，他就假裝嗔著臉說，你再要鬧，我要打你屁股了。過了那個晚上，第二天就不疼了?！惫^英嬌滴滴地說。
王新梅羨慕地說：“看人家夫妻多恩愛，要是我家那口子，拳頭早打到你身上了?！?/p>
幾個女人都在感嘆著女人的命好。郭繼英進一步解釋說：“這雙眼皮呀，人家不是拉個口子，是在眼皮上埋上一根線，縫住就成雙眼皮了?！?/p>
“是嗎？讓我看看?！标悤造o站起身在郭繼英的眼皮上仔細地盯著說：“真看不出來是做的，就像是自己長的一樣。”
莊麗娟、姜麗娜、王新梅和申瑞娟幾個女人都圍著郭繼英看她的眼皮。王新梅稱贊說：“還真看不出來，我也去做個雙眼皮?！?/p>
“我也去做，再墊墊鼻梁?！标悤造o指著自己的小眼睛和塌鼻梁說。
姜麗娜問道：“嫂子，你在哪里做的呀？”
郭繼英說了一個門市地址，眾人都記下了。郭繼英說：“差一點忘了正事，你們的車間主任在哪里？”
“嫂子，我領著你去，他們就在那間屋子辦公。”王新梅說完領著郭繼英朝車間辦公室走去。
郭繼英在幾個女人羨慕和贊嘆的目光中，裊裊婷婷地走向車間主任辦公室，王新梅走到辦公室門口，沖著里面喊道：“程主任、范副主任，廠長夫人找你們呢！”
程主任和范副主任點頭哈腰地從辦公室里出來，笑著說：“夫人有請?！?/p>
郭繼英笑著說：“我就不進去了，就站在這里說吧。
“好呀?！背叹S新說。
“我們家的電視柜壞了，想讓你給焊個架子，行嗎？錢我們照給?！惫^英就在門口站著說。
“好呀，你把尺寸給我，焊好了我給送家去，什么錢不錢的?！背叹S新恭維地笑著說。
“你就不用管了，保險活給做得既漂亮又結實?！狈豆鈽s滿臉陪笑說。
郭繼英從裙子兜里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了程維新，說：“這是曉光畫的圖紙，你就照著這個做就行?！?/p>
程維新微笑著伸手接過紙條，打開看著。
郭繼英笑著說：“那我走了?！?/p>
“慢走。”兩位主任同時說。
郭繼英轉過身走向廠子的大門，她跟槐樹下的女人們打著招呼：“我走了。”
“慢走啊。”幾個女人說，幾個結過婚的女人心里都是羨慕，羨慕郭繼英找了一位好老公，感嘆著自己命運不濟，找的老公不如她。
程維新沉下臉對坐在槐樹下的一幫女人說：“都去干活了，都過點了?！?/p>
女人們從椅子上和凳子上站起身，向車間走去。兩天之后，拖拉機分廠的車間里空蕩蕩的，只有五、六個車床開著，溫海文坐在滾齒機前，心里納悶著。車間副主任范光榮微笑著走到溫海文身邊說：“海文，你沒去做雙眼皮嗎？”
“主任，我不用做?！睖睾Ｎ男χf。
范光榮接著說：“做雙眼皮給假期，三天假期，你也順便去做了吧?！?/p>
溫海文笑著不再答話。范光榮去別處轉去了。趙星銳邊干活邊看著溫海文這邊，溫海文回給他一個溫暖的微笑。他倆現在一起上班，下班后再一起回家，別提多恩愛了。溫海文看著車間，確實少了好多人，姜麗娜、申瑞娟、王新梅，她的師父陳曉靜和兩個三十多歲的女師傅都看不到影子了，車間里是三個年紀大的女師傅和幾個男職工在干活，大概都去做雙眼皮手術了。
三天之后的上午，姜麗娜、申瑞娟、王新梅、陳曉靜等兩個人，都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來上班了，申瑞娟、王新梅和另外兩個女人還墊了鼻梁，鼻梁高了一截，使得面部的零件有些不和諧。幾個女人坐在大槐樹下聊著家常，王新梅滿不在乎地說：“等消腫了就好看了。”
溫海文關切地說：“王師傅，你疼不疼？”
“頭天晚上疼得厲害，現在感覺木木的?！蓖跣旅氛f。
陳曉靜盯著姜麗娜的眼睛說：“數她的雙眼皮做得好，眼睛變的大多了，雙眼皮還自然?！?/p>
“那是人家的眼睛本來就大，只是個單眼皮，這樣一做就像是自己的。”王新梅笑著說。
她也變美了不少，原來的三角眼變得大了起來，矮鼻梁也墊高了。陳曉靜做出來雖然效果不大，但是自我感覺良好。
在車間辦公室里，段玉、趙星銳、林曉強和一位老職工分別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和單人床上。段玉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他說：“程主任，我想結婚了，可是沒有房子，家里住不開。”
程維新笑著說：“這是好事呀！新娘子是哪里的呀？”
“暫時保密，現在還不能公開，等開信的時候，你們就知道了。”段玉臉一紅說。
“你不說我們也都知道，你可以遞個申請，讓廠里給你解決，也許就會有一間平房閑著呢？”程維新笑著說。
“對，這是個好主意，你去寫份申請，沒準就被批準了?！狈豆鈽s拉開抽屜，從抽屜里拿出一沓稿紙和一支筆，接著說，“我這里有紙和筆，你坐在我這里寫吧?！?/p>
“好吧?！倍斡裾f。
段玉坐到范光榮的座位上，吭哧了半天，才寫出了兩行字，他為難地說：“我不會寫。”
“我給你寫，寫完了，你自己再抄一遍，就可以交上去了?！狈豆鈽s說完站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筆在紙上寫著。
段玉站在旁邊看著說：“范副主任，你這字寫的真不錯。”
范光榮寫好了申請，他撕下那張紙遞給程維新說：“你看看哪里不妥?！?/p>
程維新接過那張紙看了一遍說：“挺好，把意思表達清楚就行。”
段玉接過那張紙坐在桌邊抄寫著，寫完就拿著申請走出車間辦公室，他嘴里說著：“謝謝兩位主任了，我這就給廠長送去?！?/p>
“不用客氣。”范光榮說著話，目送段玉走出門。
段玉拿著一張寫好的住房申請，走進廠長的辦公室，廠長周海山坐在辦公桌后，從報紙上抬起眼皮說：“段玉，有事嗎？”
“廠長，我想申請一間房，我要結婚了，可是還沒有房子，單位能不能幫我解決一間房子？”段玉說著把手里的申請遞給了周海山。
“好吧，這是好事，你先把申請放在這里，我去總廠房產科問問，看有沒有現房，盡量幫你解決?！敝芎Ｉ娇粗斡裾f。
“那就謝謝廠長了?！倍斡裾f著客氣話，走出廠長辦公室。
“不客氣。”周海山看著走出門的段玉說。
更新時間：2025-04-27 12:5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