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點半，職工們陸續走進廠子，兩棵槐樹無聲地站立著，碧綠的樹葉在微風中晃動，幾只喜鵲站在枝葉間歡叫。廠里的全體職工都站在槐樹下，辦公室的盧主任左手拿著一個硬賬本，右手握著一根圓珠筆，站在院子正中點著名字：“周海山！”

“到！”周海山答應一聲。

盧主任在賬本上劃了一下接著喊：“王家祥?！?/p>

“到！”王家祥答應了一聲。

接著是車間主任和副主任的名字，然后是職工的名字。

這是周海山規定的，每天上午八點半點名，遲到的扣獎金，還在會上點名批評。這是周海山自上任以來點起的第一把火。

點過名，職工們陸續回到自己的崗位，再也沒人敢在槐樹下聊天了。

周海山拿起郵遞員剛送過來的《丹市晚報》翻看著，突然聽得從車間里傳來一陣爭吵聲，本應該聽到的機器轟鳴聲沒有出現。周海山放下手中的報紙走出屋門，走向車間，在車間里他看到程維新和范光榮正在勸說著莊麗娟，幾個職工在旁邊圍著看。程維新耐心地說：“你想干那些活可以跟我說呀，不要動手打人呀。”

溫海文和姜麗娜在更衣室里換著衣服，聽著外邊的動靜。幾個老職工也在旁邊勸著。旁邊坐著一位女職工正在在哭，她是廠里唯一的臨時工張英霞，張英霞氣憤地站起身說：“老子不干了，不愿受人欺負了?！?/p>

張英霞說完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揚長而去。周海山目睹著張英霞從他的面前走過，皺起了眉頭。周海山沉著臉對站著看的一幫職工說：“都去干活吧？看什么看！”

幾個職工走向自己的崗位。周海山朝程維新點了一下頭，走出車間，程維新跟著他出來了。在車間門口，周海山嗔著臉說：“讓莊麗娟來我辦公室一趟！”

“行。”程維新點著頭說。

溫海文和姜麗娜走出來更衣室，打開了車床，趙星銳和其他幾位職工也打開了車床。周海山邁著外八字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他的身后響起了機器的轟鳴聲。他在椅子上剛坐下就聽到了敲門聲，他嘴里說了一聲：“請進?！?/p>

莊麗娟推門走了進來，三十多歲的莊麗娟一米六五的個頭，身材苗條，穿一身洗得掉了色的勞動布工作服，頭上帶一頂同色的帽子，頭發在后面梳成一條馬尾辮，塞進帽子里，一張白皙的瓜子臉，挺直的鼻梁，嘴角微微翹起的嘴巴，唯一不足的是，她的眼睛是那種單眼皮的三角眼，讓人看著不舒服。莊麗娟大方地走進辦公室里，站在周海山的桌邊。周海山用打火機啪地點燃一根煙，含在嘴里猛抽了一口，吐出一個淡藍色的煙圈，煙圈慢慢地往上升，邊上升邊擴大，大到有周海山的頭一樣大，就飄散了，散布在房頂上。周海山盯著莊麗娟的眼睛說：“莊麗娟，你坐下說說，為什么打人家？你是看著人家是臨時工，就欺負人家？”

“我沒有欺負她，為啥派給我的活那么難干，派給她的活就那么容易干，我說跟她換換，她就不同意，我就是輕輕推了她一把，她就賴上我了，說我打她。”莊麗娟坐在床邊振振有詞地說。

“不管怎么說，你打人是不對的，你都是當師傅的人了，還動不動就打人，在廠里造成多壞的影響？廠里要嚴肅處理！車間主任派活不合理你可以來找我，也可以跟他們協商。”周海山嚴肅地說。

“我以后不打人了，我知道錯了。”莊麗娟低著頭，雙手擺弄著衣角說。

“知道錯了還不行，還要改，咱們廠里要都像你這樣，不就亂套了？”周海山陰沉著臉嚴肅地說。

莊麗娟低著頭不再說話，抹起了眼淚。周海山心里一軟說：“走吧，以后可不能打架了?！?/p>

莊麗娟站起身逃也似地離開了廠長辦公室。

下午，周海山在會議室召開了領導班子會議，研究怎么處理莊麗娟打人的事。周海山右手拿著一個藍色的帶塑料皮的本子，本子上別著一支鋼筆，周海山走進廠門口旁邊的會議室，只見盧主任、趙俊生、程維新和范光榮已經坐在了桌子的旁邊，周海山走到桌子的東頭，坐在那張椅子上，書記王家祥也從門外走來，他手里也拿了一個本子，本子上也別了一支鋼筆，王家祥在他的旁邊坐下。周海山清了一下嗓子，沉著臉，眼睛在程維新和范光榮的身上停留了兩秒鐘說：“今天上午，在金工車間發生了影響很壞的事情，莊麗娟打了臨時工張英霞，我把莊麗娟叫到辦公室問了，她說是車間主任派活不公，他才跟張英霞吵了起來，并把張英霞推倒了。兩位車間主任有什么要說的？”

程維新的臉陰沉得像是汪了一潭水，他清了一下嗓子說：“我承認，在這件事上我也有責任，是我派活不當引起的，我保證以后車間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我愿意接受組織的批評和處理。”

“我也有責任，我也愿意接受組織的批評和處理?！狈豆鈽s也紅著臉說。

書記王家祥抽了一口煙，吐出一口煙，又把煙在桌邊磕了磕，煙上的煙灰掉到了桌子底下，王家祥抬起眼皮說：“這次一定要嚴肅處理，老周，你說個處理意見，咱們討論一下?！?/p>

周海山輕咳了一聲，用細長的眼睛掃了一眼坐在桌子邊的幾個人說：“我建議，扣除莊麗娟這月的獎金，以示懲罰，車間正副主任，各扣除半月的獎金。你們都是什么意見，都可以說一說?！?/p>

“我沒意見，就按廠長說的辦。”王家祥贊同說。

“我沒意見?！背叹S新說。

“我也沒意見。”范光榮說。

“沒意見?！甭分魅握f。

“沒意見。”趙俊生說。

周海山站起身說：“沒意見這月就執行，盧主任，你負責報給會計科。月底大會宣布處理結果。”

“好的。”盧主任說。

周海山拿起桌上的本子和鋼筆走出會議室，徑直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周海山在門后掛在墻上的鏡子上照著自己的臉，眼角有了細密的皺紋，濃眉下的眼睛更小了，稠密的頭發間參雜了幾根白發，他明白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了，再也不是跟金舒雅談戀愛時，意氣風發的樣子了。他的鼻梁也不再那么挺直，嘴角有些下垂，胡須像是雜草一樣野蠻生長著，提醒他又該刮胡子了?？粗R子里的自己上身穿一件夢特嬌牌子的純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藍色的滌卡褲子，褲縫被妻子燙得筆直，腳上是一雙擦得亮亮的黑色的三接頭皮鞋。比起那時候的他，周海山倒是很喜歡現在的自己，成熟、自信，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可是他的愛好沒變，他還是喜歡像金舒雅那樣的女人。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金舒雅身上，他想著，現在她也該有了孩子，在她生活的角落過著普通人的日子，按時上班、下班、做飯。

更新時間：2025-04-27 12:5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