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溫海文就騎著自行車上班了，走進拖拉機廠分廠的院子，看到她的師傅小鼻子、小眼睛的陳曉靜穿著一身褐色呢子大衣，和三角眼的莊麗娟，圓臉的、大眼睛的王新梅等幾個老職工坐在槐樹下說笑著，兩棵槐樹上已經長出橢圓的、新綠的樹葉。陳曉靜跟溫海文招著手，溫海文鎖上自行車，走到了槐樹下坐在長凳對面的椅子上。陽光穿過枝葉在人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她們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張黑色的漁網?？諝庵杏泄蓧m土的味道，槐樹上傳來麻雀唧唧喳喳的叫聲。莊麗娟手里織著毛衣，瞪著三角眼說：“我們現在都收了徒弟，是不是教會了徒弟，就可以下車床了？”

“這可沒準，聽說四十五歲才讓下車床，你才多大呀？”陳曉靜想了想說。

“是呀，你不盼著下車床，你的活兒又不累。”莊麗娟搶白了她一句。

陳曉靜白了莊麗娟一眼沒做聲。王新梅看著溫海文說：“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歲?！睖睾Ｎ恼f。

“這么漂亮的姑娘，來干我們這種活兒，可惜了?！蓖跣旅吠锵У卣f。

小臉白白的姜麗娜、長相普通的申瑞娟、臉蛋白皙的王偉玲等幾個女職工都陸續走進來院子，圍在槐樹下聽著她們說話。莊麗娟看著幾個人說：“我給大家講個笑話，有這么一對夫妻，男人在外地上班，平時不?；丶?，回家就是挑老婆的毛病，嫌棄老婆不會打扮，整天灰頭土臉的，不像別人的老婆，頭上抹得油光光的，臉上還涂著粉，搽著胭脂。他的老婆聽在了心里，估摸著男人快回家了，她就拿著一塊豬油，把鐵鍋放在爐子上，把豬油放在鐵鍋里化了，把化了的豬油，用一塊布沾著抹在了頭上，她照了照鏡子，頭發變得油光水亮的。女人心想：我也會打扮，我的頭發不是也亮亮的嗎？女人就坐在桌子旁邊等著，等著男人回來。不多時男人回來了，豬油涼了，變成了白色。男人看到女人一頭白花花地坐在桌子旁，生氣地說：你打扮成這個鬼樣子給誰看呢？女人說：我特意在頭上抹了油，你回來看到我還是不高興，你這是有外心了。女人邊說邊哭，弄得臉上一道黑一道白。男人看到了她那個滑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女人用手絹擦著臉上的眼淚說：看到人家好看了，你又笑了?！?/p>

周圍幾個人哈哈地笑著。把槐樹上的幾只麻雀都給驚飛了。陳曉靜用手捶著莊麗娟的背說：“你從哪里聽來的笑話？這么可笑。”

“我聽家里的老人給講的?！鼻f麗娟眨著三角眼說。

廠長周海山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看到車間里的幾個女職工正在聊天，心里一陣煩燥：她們是沒活干嗎？怎么一到廠里就閑聊天，這對新職工影響也不好，也不把我這個廠長放在眼里，她們這個習慣必須要改，沒點規矩可不行。想到這里，周海山打開門走了出去，來到槐樹下，陰沉著一張臉說：“這都幾點了？還不去干活！”

女人們停止了說笑，莊麗娟忙收起毛衣，低著頭，臉都紅了。陳曉靜訕笑著拉著溫海文就往車間走。王新梅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走向車間。姜麗娜、申瑞娟、王偉玲都向車間走。走進車間，有人拉亮了電 燈，掛在房頂橫梁上的三盞碩大的燈泡瞬間亮了，一排排車床安靜地站在那里?？諝庵杏兄鴿庵氐臋C油的味道。溫海文跟著陳曉靜走過高低不平的地面，地上這里一根鐵條，那里一個鐵塊，來到最東頭的女更衣室，換上工作服，走到車間最東邊滾齒機旁邊，陳曉靜對溫海文說：“開機器只要打開那個按鈕就行。”

“嗯。”溫海文答應說。

車間主任程維新走了進來，陳曉靜走向前說：“程主任，活干完了，你給上活吧?！?/p>

“好的?！背叹S新答應著，回身走到趙星銳的身邊說：“小趙，跟我來。”

趙星銳跟著程維新走到一臺三零車床前，程維新搬起一個圓圓的鐵轱轆在地下滾著，滾向滾齒機的方向，趙星銳也彎下腰幫著程維新，來到滾齒機旁，程維新招呼趙星銳一起抬下滾來的輪子，再把推來的鐵轱轆放在上面。放完了，程維新對陳曉靜說：“放好了，你可以干活了?！?/p>

說完，程維新和趙星銳向外走，在經過溫海文的面前時，趙星銳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他的手不經意地碰了一下溫海文的手，她就像是被電了一下，一股奇怪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他滿臉歉意地給了溫海文一個微笑，溫海文也回了他一個微笑，這個微笑讓趙星銳醉了。從此他的上班變得有意義了，因為他每時每刻都想看到那個微笑。趙星銳回到了師傅莊麗娟的身邊，可是他的心卻留在了溫海文的身上。

陳曉靜打開按鈕，然后就教著溫海文怎么調滾齒機的滾刀，溫海文一一記在心里。滾齒機轉動起來。車間里也響起了轟隆隆機器轉動的聲音。這聲音震耳欲聾，仿佛要把耳膜震破。陳曉靜坐在一個高凳上，溫海文坐在她旁邊的高凳上。陳曉靜嘴巴對著溫海文的耳朵，右手擋住噪音大聲說：“滾齒機很好學，只要學會調刀就行，不到一個月就能學會。”

溫海文點了點頭。

晚上回到家，溫海文的身影總在趙星銳的腦子里打轉，她的姣好的面容，一笑臉上的兩個大酒窩，她的一頭秀發，她一說話嘴唇儒動的樣子是那么可愛。她的手指雪白、纖細，柔若無骨，是那么的潤，那么的軟。趙星銳想著她，也想著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得體，他想著自己該去理個發，再去買身西服，買那種淺藍色的西服，跟溫海文約會時穿，不知不覺他睡著了。

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 趙星銳上身穿一件藍色斜紋帶毛領的棉襖，下身穿一條淺藍色的勞動布褲子，腳蹬一雙綠色的解放鞋，坐在房頂的鐵架上，望著頭頂的藍天和朵朵飄動的白云，一群大雁從南邊飛過天際，鳴叫著飛往北方。一陣風從北邊吹來，它跨過屋頂，吹過樹木，吹到趙星銳的身上，吹亂了他的頭發，他伸手理了理頭發，目光望向站在下面的溫海文，溫海文的目光也看向他，趙星銳給了溫海文一個微笑，溫海文也給他回了一個微笑，漂亮的眸子閃著光，趙星銳像是被電了一下，瞬間渾身充滿了力量，他就像是被加滿油的一部跑車，思想和手腳都停不下來。一縷陽光透過石棉瓦的縫隙照在溫海文的身上，她的披肩長發被風吹得飄來飄去，她的嘴唇緊抿著，她上身穿一件寬大的藍色工作服，下身是一條藍褲子，腳蹬一雙綠色的帆布鞋。這身衣服雖然很普通，但是穿在溫海文的身上卻一點也不遜色，掩蓋不了她秀氣的眉眼和白皙的皮膚。溫海文和莊麗娟一起雙手舉著一張石棉瓦遞給段玉，站在椅子上的段玉，聞著溫海文身上飄過來的香味，內心是喜悅的，他看著溫海文姣好的面容，和曼妙的身段有點心猿意馬。段玉接過石棉瓦又遞給了趙星銳，趙星銳接過鋪在屋頂上。在距離趙星銳兩米遠的地方，林曉強也在低著頭鋪房頂，他比趙星銳整整慢了三塊石棉瓦，林曉強滿頭大汗地干著活，陳耀武舉著石棉瓦遞給林曉強，姜麗娜和申瑞娟站在一邊把石棉瓦遞給陳耀武，姜麗娜邊遞石棉瓦邊抱怨地對身邊的申瑞華說：“你看人家那一行干活多利索，超過咱們好遠了。”

申瑞娟低頭微笑了一下，沒做聲。

“你慌什么？又不是讓你去比賽！”陳耀武瞪了一眼姜麗娜說。

林曉強心里閃過一絲不滿，他從心里反感姜麗娜，她跟溫海文比起來，怎么那么淺?。靠诩庾炖?，什么話到了她的嘴里，怎么就那么難聽呢？林曉強忍了忍咽下了就要沖口而出的話。

在屋頂的另一面，廠長周海山，正帶著兩個車間主任和七八個職工在鋪著石棉瓦。這是拖拉機廠分廠來給總廠蓋倉庫。緊挨倉庫的是拖拉機總廠的鍛工車間，從車間里傳出叮叮當當的聲音，鍛工車間的西邊是總廠的金工車間，從那里隱約地傳來機器轟鳴的聲音。東邊一排房子是廠長和后勤人員辦公的地方，正南方是總廠的大門，大門前是一條馬路。拖拉機廠分廠在離這里有一公里遠的南邊。拖拉機廠分廠 包括廠長周海山在內，一共有四十三個男女職工。廠長周海山身穿一身淺藍色的工作服，帶著一雙帆布手套站在屋頂一張張地鋪著石棉瓦，閆佩玲和劉欣欣把一張張石棉瓦高舉著遞給范光榮，范光榮再把石棉瓦遞給周海山。周海山的目光不時地瞟一眼站在下面的閆佩玲，她的模樣打動著他的心，只是她和心里想的女人的發型不一樣。劉欣欣以為周海山在看她，小臉一紅說：“周廠長，你站在上面可要小心呀？”

“誒！知道了。”周海山回答說，心里一陣溫暖，想著：還是欣欣善解人意。

周海山站在屋頂喊著：“大家都注意安全，干活不要慌，咱們有的是時間，干到十一點半咱們就去吃飯，吃過飯再接著干?！?/p>

周海山在房頂上邊鋪石棉瓦，邊對下面的車間副主任范光榮說：“這一幫新來的 小伙子干活真不錯！”

“還行，像趙星銳、林曉強都表現不錯，干活挺積極的?！狈豆鈽s習慣性地擠了一下眼睛說。

“好好培養吧，將來他們就是咱們分廠的棟梁。”周海山接過一張石棉瓦，鋪在房頂上說。

“這個趙星銳，哪里都好，就是干起活來太慢?！狈豆鈽s抱怨說。

“我看他干活挺利索的呀，剛才我去那邊看了，他整整超過了同伴兩米的距離?！敝芎Ｉ娇粗豆鈽s的眼睛說。

“但是，他總是完不成工時，到月底完不成任務?！狈豆鈽s皺著眉頭說。

“你們是不是給人家定的工時太高了？”周海山摘下手套，用右手揉了一下鼻子說。

“這工時也不是亂定的，都是按照以往 的經驗延續下來的?！狈豆鈽s無奈地說。

坐在一米遠的房頂鋪著石棉瓦的，高高個子的程維新抽抽鼻子說：“這孩子就是干活磨嘰，不是我們定的工時高?！?/p>

周海山看著程維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在周海山的心理，他對程維新是不滿意的，程維新是分廠的老員工，從建廠初始他就是車間主任，當廠長一直是程維新的夢想，自從老廠長退休后，程維新跑關系走門路，也沒當上廠長。程維新的老資格和處事風格，與周海山格格不入，這令周海山很頭疼，也很無奈。周海山四十出頭的年紀，從外地調回丹市的拖拉機分廠，他總想干出一番事業來，可是，來到了分廠，他總感覺施展不開。范光榮調到分廠不久，他倒是緊跟周海山的腳步，但是周海山感覺他的能力還不夠。范光榮用勁擠了擠眼睛仰起臉說：“周廠長，你下來，讓我上去干一會兒，你歇一下?！?/p>

周海山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手表的指針指向十一點半整，他說：“快到點了，再鋪一塊就去吃飯吧。”

“好吧?！狈豆鈽s把手里的一塊石棉瓦遞給周海山說。

周海山雙手接過石棉瓦鋪在房頂上說：“都撤了，去吃飯了，下午再接著干！”

周海山小心地踩到椅子上，范光榮在旁邊扶著他，周海山走下椅子，拍打著身上的塵土，房頂上的人都下來了，范光榮問：“周廠長，咱們上哪里吃飯呢？”

“我看到附近有一家餃子館，咱們都上那里去吃吧。”周海山說完和范光榮、程維新帶頭往前走去，后邊跟著一幫職工。

趙星銳從房頂上跳到椅子上，段玉在下面扶著他，趙星銳、溫海文、段玉他們 三個人跟著人流，向廠外走去。

更新時間：2025-04-27 12:5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