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譚火烽跨上那輛有些年頭的摩托車,載著三英子在鄉村的街道上疾馳,一路揚起的塵土訴說著他們風風火火的行程,不多時,便穩穩停在了聯合地毯廠門口。譚火烽穩穩地軋住摩托車,雙腳撐地,偏過頭,對著坐在后座的三英子輕聲說道:“走,我帶你去見你們侯老板?!?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子熱絡勁兒。
三英子從車上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沒吭聲,只是默默跟在譚火烽身后。兩人一前一后,穿過有些嘈雜的廠區,來到老板辦公室門口。三英子下意識地頓住腳步,并沒有跟著譚火烽進去,而是站在外面,眼神里透著一絲猶疑與審視,她心里存著個念頭,想驗證一下譚火烽說的話是不是真的,看看他與老板到底是怎樣的交情。
譚火烽熟稔地推開門,滿臉堆笑,那聲音透著股子熱乎勁兒:“圣賢哥,幾日不見,恭喜發財??!愛萍姐沒在嗎?” 仿佛眼前的侯圣賢不是高高在上的老板,而是相識多年的老友。
侯圣賢聞聲抬起頭,看到是譚火烽,臉上也露出了笑容,起身從桌上拿起煙,遞過去說道:“火烽子,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給你拿著,吸著。你愛萍姐出去見客戶了,待會就回來了?!?辦公室里瞬間彌漫起一股輕松的氛圍,兩人寒暄著,仿佛多年老友親戚一樣。
譚火烽嫻熟的接過煙,點上火,深吸一口,緩緩說道:“今天在路上碰見了你廠里面的……”
話還沒說完,守在門外的三英子聽到這里,心里 “咯噔” 一下,生怕譚火烽再說出些有的沒的,趕忙推門而入,急切地打斷道:“老板,我的自行車爆胎了,是譚大哥送我來的,他說跟你認識,我們沒啥特別的事兒?!?三英子一口氣說完,胸脯微微起伏,眼神里滿是緊張與不安。
侯圣賢看到是三英子,臉上的笑容更盛了,擺了擺手,溫和地說:“紫英,沒事,你去上班吧。今天不算你遲到?!?/p>
三英子一聽,心里頓時樂開了花,原本懸著的心也落了地,忙不迭地應道:“好的,老板?!?/p>
這時,坐在一旁的譚火烽大口地吐著煙圈,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三英子,那眼神里滿是好奇,仿佛想從三英子身上探尋出更多的秘密。三英子感受到那熾熱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在,對著譚火烽說道:“譚大哥,你也回家吧。今天謝謝你?!?聲音里帶著幾分誠懇。譚火烽咧嘴一笑,開心地回復道:“不用謝?!?/p>
三英子又看向侯圣賢,說道:“老板你先跟譚大哥說話吧,我去上班啦?!?說完,轉身快步朝著地毯生產車間走去。
三英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還沒來得及坐穩,旁邊眼尖的工友們就圍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問道:“三英子,今天咋來晚了?發生啥事了?”
三英子見狀,擼起自己的工作服的袖子,把胳膊上那顯眼的擦痕給工友們看,接著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今天自行車爆胎的全過程,從車胎突然 “噗” 的一聲漏氣,到自己在路邊的窘迫??蓪τ谧T火烽這個人,三英子卻是只字未提,仿佛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講述完后,三英子透過工位的窗戶,望向廠門口。此時,譚火烽正騎著摩托車揚塵而去,那滾滾煙塵仿佛也帶走了三英子心底的一絲悸動。三英子低頭看看自己的掌心,似乎還殘留著剛才坐在摩托車后座時發動機傳來的余溫,她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今天這場意外的相遇,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泛起層層漣漪,讓她內心一直飄忽不定。三英子在心里暗自思忖:這個人看著不像是個正經人,可又跟老板認識,唉,算了,以后要是再見面,打個招呼也就行了,可不能再有過多牽扯。
中午,三英子吃過午飯,回到車間附近準備休息一會兒。突然,她發現自己那輛爆胎的自行車不知何時被送回了廠里,就停在熟悉的角落。三英子滿心疑惑,走近一看,車筐里靜靜躺著一瓶紫藥水,底下還壓著張皺巴巴的煙盒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今天下班載你去吃李瘸子家的豆腐腦?!?三英子看到這些,心猛地一緊,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既有對這突如其來邀約的驚訝,又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緊張。
就在這個時候,侯圣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紫英?!?/p>
三英子嚇了一跳,慌亂之中,趕緊把煙盒紙條拿在手里,下意識地揉成一團,緊緊地握在手心里,仿佛那是一個不能被人知曉的秘密。”老板,我今天來晚了2個小時,那么今晚就多上2個小時,再補回來?!比⒆蛹泵Φ拇虿淼恼f道。
侯圣賢走到三英子跟前,神色關切地說道:“紫英啊,今天你雖然來晚了 2 個小時,但不用補班,正常下班就行?!?/p>
三英子聽了,連忙說道:“我還是把時間補回來吧?!?她心里滿是對工作的負責,也想著用這種方式來彌補早上的失誤。
侯圣賢擺了擺手,接著說道:“不用,你正常下班就行了。就是提醒你一句,以后離這個譚火烽遠著點。記住了!” 侯圣賢的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三英子聽了,心里 “咯噔” 一下,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好的,我不認識他,他今天……” 可話還沒說完,侯圣賢就打斷道:“今天的事,他都給我說清楚了。我給了他一條煙和兩盒茶葉,算是替你謝過他了。你們兩不欠了。”
三英子聽了,心里五味雜陳,猶豫了一下,說道:“好的!謝謝老板?!?話雖如此,可她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思緒萬千。她低著頭,看了看攥在手心里已經被揉得不成樣子的紙條,老板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既然好心提醒自己要離譚火烽遠著點,那肯定有他的道理。又想起譚火烽身上那顯眼的紋身,三英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心里涌起一陣害怕。三英子走到垃圾桶旁邊,將手心里的紙條撕了個粉碎,然后順手就扔進了垃圾桶里,仿佛這樣就能把今天所有的煩惱都一并扔掉。整理好衣衫,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就去趕工了。
下午下班的時間到了,別的女工們都陸續收拾東西,有說有笑地回家了??扇⒆訁s沒打算按時下班,她想著多上 2 個小時班,一是想把早上耽誤的工作時間補回來,二是心底里還存著一絲想法,想借此躲避一下譚火烽。
隨著女工們一個個離去,偌大的車間里漸漸安靜下來,最后就只剩下了三英子一個人。她專注地忙碌著,手中的工具在地毯上來回穿梭,車間里只有機器的嗡嗡聲和她輕微的呼吸聲。
“蔡紫英,你還真是勞模,難怪老板這么待見你。別人都下班了,就你還不回去?!?譚火烽的聲音突然在車間里響起,打破了這份寧靜。
三英子聽到聲音,手里的動作猛地一停,抬起頭,有些生氣地沖著譚火烽說道:“你咋知道我本名叫蔡紫英的?” 眼神里滿是警惕。
譚火烽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說道:“何止知道你本名,你家住在哪里我都知道了?!?那語氣仿佛在炫耀自己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三英子一聽,心里的火氣更大了,說道:“今天老板給你了煙和茶葉,算是替我謝過你了。咱倆兩清了。你回家吧。我要趕工?!?聲音里帶著明顯的不悅。
“圣賢哥給我的,是我倆有親戚和交情。你的打算咋給?!?譚火烽說著,大大咧咧地把手攤開伸向三英子,那模樣像是在討要什么重要的東西。
三英子看到譚火烽這副模樣,心里又氣又急,順手拿起織地毯的工具,氣憤道:“補胎的錢我回頭給你。你回家吧。你這樣不回家吃晚飯,你娘不找你嗎?” 她滿心希望譚火烽能趕緊離開,別再在這里糾纏。
譚火烽聽了,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過了一會兒,他歪著頭,眼神里流露出一絲無奈,又帶著點小悲憤,緩緩說道:“我娘跟人家跑了,在我 8 歲的時候,還是跟我們村的一個木匠跑的。我沒娘了?!?這話一出口,車間里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譚火烽的聲音里透著深深的落寞,這件事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痛,這么多年來,他很少對人提及??擅鎸ρ矍斑@個讓他心動的女孩三英子,不知怎的,他就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把積壓在心底最不想說的事給說了出來。
三英子聽到這話,原本舉著工具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頭也不自覺地低了下去,聲音也變得輕柔起來:“謝謝你的紫藥水,豆腐腦我就不去吃了。我本來就欠你的,再跟你出去吃多不好。我要按時回家,不然我爹會打罵我的?!?此時的三英子,心里的憤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對譚火烽的一絲同情。
“跟我出去吃豆腐腦,我算你還我人情?!?譚火烽依舊不死心,再次盛情邀請道。
三英子聽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堅決地拒絕道:“我可不是喜歡占人家小便宜的人。要是跟你吃了豆腐腦,我成啥了?!?在她心里,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原則,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欠下別人人情。
“算我請你吃,畢竟是我把你的胳膊擦破了?!?譚火烽看著三英子,滿眼都是愛意,試圖用這個理由說服她。
可三英子還是不為所動,說道:“啥呀!你給了紫藥水就算是了。我欠你的,后面會補給你。今天我是不能跟你出去?!?她的態度十分堅決,沒有絲毫動搖。
譚火烽見此,知道再糾纏下去也沒什么意思,畢竟三英子接二連三地拒絕。于是,他腦筋一轉,換了個話題:“我騎摩托車送你回家,我知道你家?!?他想著,能送三英子回家,哪怕一路上不說話,也是好的。
“不行!不行!更不行!” 三英子一聽,立馬大聲拒絕道,“你這樣騎著摩托車跟飛的一樣‘嘟嘟’的聲音這么大,要是被外人撞見了,會把我說得啥也不是的。我爹也會打我的。你也知道在農村女孩子家名譽還是挺重要的。這些麻煩事就算了!算了!” 三英子一邊說著,一邊嘟著嘴,雙手不停地擺著,滿臉都是拒絕的意思。
譚火烽聽到以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我又沒把你怎么了,送你回家還能給你惹麻煩?!?他覺得三英子的擔心有些多余,在他看來,送女孩子回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你是男孩,當然不怕這些了,我是女孩子,你知道的,吃虧受屈的都是女孩子。男孩子還不是拍拍屁股就跑了?!?三英子一臉不屑地說道,在她的認知里,男女之間的界限還是要分得很清楚的,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就壞了自己的名聲。
“你還真挺仔細呢,啥都分析得頭頭是道。放心吧,我不會把你怎么樣,你在前頭騎你的自行車,我在后面騎摩托車護送你,總行吧?!?譚火烽關切地說道,他一心想陪著三英子,哪怕只是這樣遠遠地跟著。
三英子聽到這話,心里滿是無奈,她感覺譚火烽就像一塊甩不掉的橡皮泥,怎么都擺脫不了??伤植桓腋T火烽起爭執,心里想著,要是再惹急了他,指不定會發生啥不好的結果呢。
三英子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就是送也只能送到我們郭蔡園村口,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名譽真的很重要。你要是不聽我的,說不定明天你就見不到我了。我一頭撞死了算了?!?她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決絕,希望譚火烽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還真是的,難道天底下就沒有好人啦,你老是把事情想的這么壞。好吧,我送你到村口?!?譚火烽笑著說道,在他眼里,三英子的這份謹慎和倔強都透著可愛。
夏天的白晝格外漫長,太陽似乎也眷戀著人間,遲遲不肯落下。三英子騎著那輛補好胎的自行車走在前面,車轱轆在地面上滾動,發出 “嘎吱嘎吱” 的聲音。譚火烽則騎著摩托車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那摩托車的發動機聲也刻意放得很輕。要是按照譚火烽以前的脾氣,早就加足油門,風馳電掣般地開走了??山裉欤瑸榱四芏嗯闩闳⒆?,他愿意把時間和速度都慢下來,仿佛這一刻,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夏日的傍晚,太陽褪去了一天的熾熱,變得柔和起來,像一個熟透的橙子掛在西邊的天空。晚霞如同被打翻的顏料盤,將天空染成了絢麗的色彩。
三英子的倩影在夕陽和晚霞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清秀迷人,她的發絲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仿佛一幅絕美的畫卷。傍晚的蜻蜓成群結隊地飛在半空中,它們時而低飛,時而盤旋,像是在竊竊私語,傳遞著只屬于它們的秘密情報。譚火烽跟在后面,看著走在前面的三英子,眼神里滿是溫柔,不知不覺間,仿佛陷入到了一個溫柔鄉里,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郭蔡園村口。三英子停下了自行車,回過頭,對著譚火烽擺手示意讓他回去。譚火烽在三英子面前,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十分乖巧聽話,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后調轉車頭,緩緩地朝著來時的方向回去了。夕陽的余暉灑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仿佛在訴說著這段還未開始就有些曲折的情愫。
更新時間:2025-04-27 08: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