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陽光穿過吉祥縣城 "美佳家具店" 蒙著薄霧的玻璃櫥窗,在積著薄灰的樣品家具上切出斜斜的光痕。店門上方的銅鈴鐺隨著穿堂風叮當作響,與里屋傳來的木工刨木聲應和著。王少偉掀開厚重的棉門簾,一股混合著檀木香氣、燃煤暖意和新鋸木屑的氣息撲面而來。
店內空間被松木貨架分割成幾個區域:左手邊立著齊腰高的置物架,架上陳列著銅質床飾、雕花抽屜拉手和油亮的算盤;右手邊靠墻擺著一溜兒描金衣柜,鏡面映著天花板上吊著的老式煤油燈。最里側的工作區里,老木匠正瞇著眼給一套組合家具刮膩子,刨刀過處,卷曲的木屑簌簌落在鋪了麥秸的地面上。
三英子踩著積在磚縫里的木屑,走向那張四柱雕花大床。床頂的楣板上,工匠用陰線刻著百子千孫的紋樣,在爐火映照下仿佛游動的金蛇。她注意到床柱底部雕著小小的石榴,每個石榴都裂開露出飽滿的籽 —— 這是吉祥縣木匠特有的吉祥寓意。
"大妹子看這床沿的銅包角。" 家具店老板娘王春鳳不知從哪兒搬出個黃銅燭臺,"咱店的家具連邊角都打實了銅件,恁摸摸這榫卯,嚴絲合縫的,用上百年都不帶晃的。" 她的手指劃過床幫與床腿的連接處,那里的銅片被摩挲得發亮,像塊溫潤的老玉。
王少偉湊近觀察床頭的暗格,發現拉手竟是兩朵并蒂的牡丹,花瓣邊緣還殘留著未打磨凈的漆點。他忽然想起爺爺當年說過,吉祥縣的木匠會在家具暗處刻上主人的姓氏,于是蹲下身仔細查看床屜底面,果然在縫隙里看到半枚模糊的 "周" 字 —— 那是工匠偷偷為新娘刻下的祝福。
王少偉剛要開口敲定床的價格,三英子的目光突然被店角落的半成品鞋架勾住了。松木支架歪歪斜斜地倚在墻根,上頭還掛著幾縷未清理的木屑。她捅了捅未婚夫王少偉的胳膊肘,指尖像小錘子似的敲了兩下,朝那邊努了努嘴。王少偉立刻退后半步,嘴角噙著笑看她主事 —— 這丫頭要是認準了什么,八頭牛都拉不回。
"春鳳大姐,你瞅瞅俺們這婚期可是掐著日子算的。" 三英子踩著碎木屑蹦到家具店老板娘王春鳳跟前,手指頭繞著自己烏黑的頭發打轉,"這大床往屋里一放,新鞋總得有個好去處不是?你把那鞋架搭給俺們,就當給俺們的喜日子添道彩頭。"
家具店老板娘王春鳳雙手叉腰,故意板起臉:"妹子,俺這鞋架雖說沒上漆,那也是實打實的松木料子。您這般連床帶嫁妝全要占便宜,俺這店可就要喝西北風嘍。"
三英子忽然踮起腳尖,湊近家具店老板娘王春鳳耳邊壓低聲音:"大姐,俺可聽說前幾天愛玲嬸子來買家具,您還多送了對銅把手呢。要不是愛玲嬸子介紹,我還不來呢。俺們這可是頭回置辦家當,您就忍心讓俺們小兩口的新鞋在泥地上打滾?" 說著,她拽著王春鳳的衣袖輕輕搖晃,發梢掃過對方肩膀,像撒了把無聲的嬌。
家具店老板娘王春鳳被逗得直樂:"哎喲喂,恁這丫頭咋啥都知道?得得得,鞋架送恁們,可不許跟旁人說。"
"那衣架呢?" 三英子趁熱打鐵,手指往貨架上一戳,"就那個竹節打的衣架,俺瞅著編得結實,掛俺的衣服正合適。"
家具店老板娘王春鳳佯裝生氣地拍她手背:"恁這丫頭,簡直要把俺這店搬空嘍!" 可話雖這么說,眼睛卻笑成了月牙。她轉身從柜臺底下摸出兩個銅掛鉤,"鞋架衣架都送,再搭恁們一對掛鉤,算是大姐給的添箱禮。"
三英子接過掛鉤,在掌心顛了顛,忽然又想起什么,拽著王大姐的胳膊追問:"大姐,這鞋架的木頭跟俺們的大床是一個木料的不?可別拿那些便宜的楊木蒙俺。"
"哎呦喂,妹子恁就放一百個心吧!你也是熟人介紹來的。" 家具店老板娘王春鳳拍著胸脯保證,"這松木鞋架跟大床同批料子,俺還能坑恁這對新人不成?" 她忽然壓低聲音,朝三英子擠擠眼睛,"不過恁可別跟旁人說,要不該說俺偏心眼兒了。"
三英子樂得直拍手,回頭沖王少偉擠眉弄眼。王少偉望著未婚妻三英子雀躍的模樣,忍不住搖頭笑出聲 —— 這丫頭,連買家具都能討價還價出滿堂彩,將來持家必定是把好手。
爐火舔著窗欞上的冰花,將三英子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株在寒風中搖曳的石榴樹,渾身透著股子旺盛的生命力。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王少偉忙著跟木匠敲定送貨時間,三英子則蹲在鞋架旁研究榫卯結構。她用指尖摳了摳木料斷面,見木質緊實紋理清晰,這才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粗揖叩昀习迥锿醮壶P這爽快的性格,三英子又挑選了一組棗紅的衣柜,聯邦椅和小組合。就連兩個大椅子和四個小椅子也拍下了。寫字臺,梳妝臺也是選的最心儀的。總是今天買的嫁妝都是三英子最稱心如意的。
窗外的雪粒子越下越密,拍打在木格窗上發出沙沙聲。店中央的鑄鐵爐子呼呼喘著粗氣,火苗舔著水壺底,在墻上投下搖晃的影子。三英子將手攏在爐邊取暖,忽然瞥見貨架頂端擺著個老式座鐘,銅擺有節奏地左右擺動,在寂靜的店里敲出沉穩的滴答聲。
王少偉走到她身邊,大衣下擺掃落一片雪花:"三英子,凡是你看中的咱都買回去。錢不夠咱再加。" 她抬頭撞進他含笑的眼眸,一臉的幸福蕩漾在臉上。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綠皮火車上,譚火烽正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戈壁灘。郭愛萍在對面臥鋪翻著賬本,他卻盯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 胡茬青黑,眼神寥落。
綠皮火車的車窗蒙著層霧氣,譚火烽用袖口擦出塊巴掌大的透亮,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戈壁灘。枯黃的駱駝刺在風中搖晃,遠處的雪山像被撕碎的棉絮粘在天際。他摸出根香煙叼在嘴上,火柴劃過的瞬間,郭愛萍皺著眉頭把車窗推開條縫,冷風裹著煤煙灌進車廂。
"愛萍姐,我真是頭回見這么大的戈壁。" 譚火烽吐著煙圈,煙霧在車廂頂的排風扇下扭曲成團。
郭愛萍低頭整理賬本,鋼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早讓你來你不來,非說舍不得酒場那幾個兄弟。" 她忽然抬頭瞥了他一眼,"說白了,還不是舍不得三英子?"
譚火烽的手指猛地抖了下,煙灰簌簌落在褪色的牛仔褲上。他慌忙去拍,卻把火星按進了布料里,嗞啦聲里升起股焦糊味。"姐,你說啥呢......" 他低頭盯著冒煙的褲腳,喉結上下滾動。
郭愛萍嘆了口氣,合上賬本:"火烽,不是姐愛管閑事。你倆的事八字都沒一撇,人家月看不上你,再說人家婚期都定了,你咋還......" 她沒再說下去,從帆布包里掏出個蘋果遞給他。
譚火烽接過蘋果,在掌心轉了兩圈,忽然想起今年深秋,他在白楊樹林里對三英子做的過分行為。"姐,我就是有時候想不通......" 他用指甲摳著蘋果皮,"我是真心的,她一點都無動于衷。她還那么快就訂婚,說嫁就嫁了?"
"咋不想通?" 郭愛萍恨鐵不成鋼地戳他額頭,"人家姑娘要的是踏實實過日子,你倒好,今天跟人打架,明天替人收賬,換作是你,你敢往火坑里跳嗎?"
譚火烽沉默了,煙頭明滅間,他想起三英子的未婚夫王少偉。那個老實巴交的養魚漢,家里不就是承包了幾個魚塘嗎?有什么了不起的。譚火烽又搖了搖頭,不由的想起了自己,而自己只會在氣憤后砸她家的玻璃,傷及她家的家畜。這是愛而不得的悲憤感,不是無理取鬧。要是三英子能明白就好了。
火車突然鳴笛,震得車窗玻璃嗡嗡響。郭愛萍望著窗外掠過的胡楊林,語氣軟下來:"來我地毯廠上班吧,跟我出差要賬,我會給你開工資,你好好干,說不定......"
"晚了。" 譚火烽掐滅煙頭,火星在地板上迸出幾點微光,"她要的安穩,我給不了。" 他轉頭望向窗外,夕陽把戈壁染成血紅色,像極了三英子在白楊樹林那天在他肩膀上咬下去流出的血。
郭愛萍不再說話,低頭繼續翻賬本。車廂里漸漸暗下來,乘客們陸續打開小桌板吃泡面,香氣混著煙味在狹窄的空間里游蕩。
譚火烽蜷縮在座位上,聽著車輪與鐵軌的碰撞聲,恍惚間又回到了初見三英子時的清水譚村—— 三英子一身的碎花裙子映著她的柔美的臉在歲月里搖晃。還有在溜冰場上撩人的場面,一幕幕的遇見三英子甜蜜的場景在他腦海里回蕩。他看到火車外面的美景,其實內心最想分享的人就是三英子。要是這次能和三英子一起多好啊。自己以前做的事也是出于自己太愛三英子了,愛到想火速得到她。
更新時間:2025-04-27 08: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