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未凝結的血漿,黏膩地裹著臨江市第七中學的操場。張高飛的運動鞋踩過跑道,
橡膠顆粒在鞋底發出細碎的吱嘎聲,混著鼻腔里揮之不去的鐵銹味,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是轉學第三天,
他始終無法適應這所學校的氣味——潮濕的墻皮味里滲著若有若無的金屬腥氣,
像極了七歲那年火災現場的焦鐵味?!叭w都有,加速跑!”體育老師的哨聲刺破晨霧,
三十多個學生機械地擺動雙臂,校服在風里鼓起又貼緊脊背。張高飛落在隊尾,
忽然被左側傳來的氣味拽住腳步——那是比鐵銹更濃重的血氣,混著青苔的腐臭,
從操場西北角的陰影里漫出來。舊井被三塊開裂的木板蓋住,縫隙里鉆出幾簇暗紅的苔蘚。
張高飛蹲下身,指尖剛觸到木板邊緣,腐木的霉味突然化作記憶里的濃煙,
眼前閃過橙色火舌舔舐窗框的畫面。他猛地甩頭,
卻看見井壁上模糊的刻痕:“1995.9.27”旁邊蜷縮著一個扭曲的手掌印,
指縫間凝固的暗紅,像干透的血跡?!皬埜唢w!發什么呆?”體育委員的吼聲驚醒了他。
張高飛站起身,發現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斜斜切過操場,
照見舊井周圍的野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葉片蜷曲成鐘擺的弧度。
高二(3)班的木質課桌散發著經年的霉味,張高飛的指甲無意識地劃過桌沿,
突然觸到一道淺刻的劃痕:“鐘擺吃時間——”字跡被人用橡皮擦狠命抹過,
卻仍在木紋里透出淡淡凹痕。數學老師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
黑板上的“三角形內角和”公式已經寫了第三遍。粉筆劃過黑板的吱呀聲里,
張高飛聽見后排傳來鉛筆劃破紙張的刺啦聲。他回頭,
看見王浩正用尺子狠戳課本上的鐘樓涂鴉,塔樓的尖頂被戳出破洞,
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數字:19950927?!巴鹾??”張高飛低聲喚道。
鄰座女生李雪突然用肘部撞了撞他,銀色蝴蝶發卡擦過他手背:“別招惹他,
上周他把自己鎖在器材室畫了整節課的鐘擺?!彼穆曇艉茌p,卻像浸了冰水,
話尾還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然而王浩已經抬起頭,
瞳孔在鏡片后縮成兩點黑墨:“你聞到了吧?”他突然把課本推過來,
畫滿扭曲鐘樓的紙頁上,用紅筆在角落描了個戴狐貍面具的人影,“每天凌晨三點,
鐘樓頂樓都會傳來腳步聲,像有人在數齒輪的齒數……”“啪!
”粉筆頭精準地砸在王浩額頭上。數學老師陰沉著臉:“不想上課就去走廊數鐘擺!
”教室里響起壓抑的竊笑,唯有李雪盯著課本一動不動,指節把紙頁捏出細密的褶皺。
課間休息時,張高飛在儲物柜里翻出那本《轉學生守則》。
泛黃的紙頁帶著舊書店特有的潮氣,第三條“不要相信戴銀色面具的人”被紅筆圈了三圈,
墨跡滲到背面,在“他們在鐘擺里”五個字周圍,暈開不規則的血斑狀痕跡。
他忽然注意到守則的裝訂線里夾著半片銀杏葉,葉脈間凝著暗紅碎屑,像風干的血跡。
下午最后一節課,鉛灰色云層壓得教學樓喘不過氣。張高飛盯著窗外搖晃的梧桐樹枝,
突然聽見李雪輕聲說:“放學后記得直接回家,別在教室逗留?!彼裉旄裢獍察o,
銀色發卡換成了素色皮筋,手腕上纏著的紗布滲出淡淡血跡。放學鈴響的瞬間,
暴雨傾盆而下。張高飛剛走到操場,突然發現校卡還在課桌里。返回教室時,
走廊的聲控燈正在跳閘,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看見高二(3)班的門虛掩著,
有幽藍的光從門縫里漏出來。“咚——”鐘樓的鐘聲在暴雨中悶響,張高飛推開門的剎那,
看見李雪正跪在窗臺前,掌心托著個乒乓球大小的玻璃球。球體內部流轉著細碎的光斑,
像封在琥珀里的星子。她聽見動靜猛地回頭,
發絲上滴下的雨水在玻璃球表面炸開漣漪:“別過來!”話音未落,玻璃球突然脫手。
張高飛眼睜睜看著它滾向敞開的窗戶,墜向下方的鐘樓排水口。就在球體消失的瞬間,
他腕間的電子表發出蜂鳴,指針逆時針瘋狂旋轉,雨滴懸停在半空,像被凍住的銀色子彈。
“第一次看見時間靜止的人,瞳孔會縮成齒輪狀?!鄙硢〉穆曇魪年幱袄餄B出。
戴銀色狐貍面具的男生從教室后排站起,校服袖口的暗紅顏料在幽藍光芒中格外刺眼。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淡紅色的腳印,像踩過未干的血跡:“想知道十年前,
陳默為什么會在鐘樓頂樓變成一具沒有臉的尸體嗎?”張高飛后背抵在冰涼的黑板上,
聞到對方身上濃重的鐵銹味。面具眼洞后的目光掃過他胸前的??ǎ?/p>
低笑一聲:“歡迎來到1995年,轉學生。”這時他才注意到,
教室后墻的黑板報不知何時變了樣,“新學期新希望”的標題下,畫著個巨大的齒輪,
齒輪縫隙里嵌著十二顆玻璃眼球,每顆都映著他驚恐的臉。暴雨在窗外沉默,
鐘樓的指針倒懸成詭異的角度。張高飛忽然想起儲物柜里的銀杏葉,
葉脈的走向竟與齒輪紋路分毫不差。當面具男生的指尖即將觸到他手腕時,
他突然聽見遠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是從鐘樓方向傳來的,像有什么封存十年的秘密,
正在暴雨中悄然崩解?!坝涀∵@個味道?!泵婢吣猩穆曇艋熘F銹味涌進鼻腔,
“當鐘擺開始倒轉,只有聞過死亡氣息的人,
才能看見齒輪里的真相……”時間突然恢復流動,暴雨砸在窗玻璃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張高飛猛地清醒,發現自己正趴在課桌上,??ú恢螘r攥在手心,邊緣的塑料齒劃破皮膚,
鮮血滴在課桌上,竟與王浩畫的鐘擺涂鴉完美重合。走廊傳來李雪的呼喊:“張高飛!
校門要關了!”他站起身,看見窗外的鐘樓在雨幕中搖晃,頂樓的陰影里,
一個戴狐貍面具的身影正俯視著操場,袖口的暗紅顏料在雨水中暈開,像朵盛開的血色鳶尾。
晚自習的預備鈴響起時,張高飛摸著口袋里的《轉學生守則》,
發現第三條下方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九月二十七日前,
找到井里的齒輪——”字跡是新鮮的血紅色,而遠處的鐘樓,正傳來金屬摩擦般的呻吟,
像有什么古老的東西,正在暴雨中睜開眼睛。電子表的鬧鈴在五點五十七分響起,
張高飛按掉開關的瞬間,指尖觸到表帶上的濕意——是昨夜暴雨留下的潮氣,
混著若有若無的鐵銹味。他猛地坐起,發現校服整齊地疊在椅背上,
袖口的暗紅顏料比昨日更深,像被雨水洇開的陳舊血跡?!斑@是……第二天?
”他盯著墻上的日歷,昨天明明撕到了9月3日,此刻卻又回到9月1日。晨霧穿過紗窗,
在地板上投下鐘樓般的陰影,與昨夜暴雨中看見的齒輪紋路完全重合。
晨跑時的鐵銹味更濃了。張高飛故意落在隊尾,走向操場西北角,
卻發現舊井的木板被整齊地釘死,縫隙里的暗紅苔蘚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新鮮的水泥痕跡。他蹲下身,指尖劃過井沿,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壓抑的吸氣聲——李雪正盯著他的手,
銀色蝴蝶發卡換成了齒輪形狀的金屬夾,腕間的紗布滲著血,在晨霧中格外刺眼。
“別碰那里?!彼穆曇粝窠吮?,卻在遞手帕時悄悄塞給他一本泛黃的校刊,
封面上“1995年校運會特刊”的標題被指甲摳出毛邊,“第三頁,倒數第二張照片。
”教室里,數學老師再次在黑板上寫下“三角形內角和”,
粉筆斷裂的聲音讓張高飛太陽穴一跳。他翻開???,第三頁的集體照里,
戴狐貍面具的男生站在鐘樓前,校服袖口的暗紅顏料竟與自己校服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照片下方的文字說明被人用修正液涂掉,露出底下隱約的“陳默——高二(3)班”。
“他的臉……”張高飛突然發現,照片里男生的五官像被水彩暈開,唯有眼睛清晰異常,
瞳孔是逆時針旋轉的齒輪形狀。這時王浩的鉛筆尖突然劃破紙張,他抬頭時鏡片反光,
竟和照片里的男生眼神一模一樣:“9月27日那天,鐘擺會吃掉所有記得他的人。
”午休時的圖書館像被時光遺忘的角落,木質書架散發著霉菌與油墨混合的氣味。
張高飛在年鑒區找到1995年的校刊,紙張脆得像曬干的人皮,翻到“校園新聞”板塊,
頭條標題是“高二學生意外墜樓,校方啟動安全排查”。照片里的墜樓現場被馬賽克處理,
唯有角落露出半只沾著暗紅顏料的袖口。張高飛屏住呼吸,翻開配套的學生周記選登,
泛黃的紙頁上,陳默的字跡像扭曲的鐘擺:“9月15日,
周主任的抽屜里有銀色面具;9月20日,張建軍的運動鞋沾著鐘樓的鐵銹;9月25日,
鐘擺的聲音從井里傳來,他們說要拿走我的眼睛——”最后一篇周記停在9月26日,
字跡被水漬暈開:“他們來了,帶著和周主任同款的面具,
齒輪在井里轉了十三圈——”墨跡在此處戛然而止,紙頁邊緣有指甲抓撓的痕跡,
像臨死前的掙扎。下午第三節課,云層再次壓向鐘樓。張高飛盯著李雪的齒輪發卡,
突然發現她課本上的三角尺擺成了鐘擺形狀,底邊正對著自己校服袖口的暗紅顏料。
這種詭異的對應讓他一陣眩暈,再抬頭時,
發現黑板上的“三角形內角和”不知何時變成了“1995.9.27”。放學鈴響的瞬間,
暴雨準時砸落。張高飛攥緊???,故意將校卡落在課桌里。當他返回教室時,
走廊的聲控燈不再跳閘,而是穩定地亮著昏黃的光——與昨日的忽明忽暗截然不同。
教室門大開著。李雪站在窗前,掌心托著的玻璃球比昨日更大,
里面的光斑組成了鐘樓的輪廓。她聽見腳步聲,沒有回頭:“你比我想象的敏銳,
那年火災后,你的嗅覺是不是變得能分辨時間的味道?”“你怎么知道火災的事?
”張高飛按住狂跳的心臟,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和周校長辦公室的氣味一模一樣。
李雪轉身,齒輪發卡反射的光在她臉上劃出血色陰影:“因為十年前我也在現場。
陳默墜樓的那晚,鐘樓里燒著和你家一樣的火,濃煙里全是鐵銹味的風——”話音未落,
玻璃球突然脫手。張高飛眼睜睜看著它滾向窗戶,卻在觸地瞬間靜止。雨滴懸停在半空,
電子表指針逆時針旋轉,面具男生從陰影里走出,這次他手中握著半片齒輪,
邊緣還沾著風干的血跡:“第二次見面,轉學生?!泵婢吣猩闹讣鈩澾^靜止的雨珠,
水珠立刻凝固成銀色齒輪:“七中的時間在1995年9月27日斷裂。
周明遠(周校長原名)用鐘樓的齒輪鎖住了三十天,每年開學,我們都會從9月1日開始,
重復到27日的死亡?!彼赶虼巴獾溺姌牵瑯琼數溺姅[正在倒轉:“看見那些齒輪了嗎?
每轉一圈,就會吃掉一個人的記憶。王浩記得陳默的死因,
所以他的課本永遠停留在1995年;李雪戴著陳默的發卡,
所以她每年都會以轉學生身份回來,收集散落的記憶碎片。
”張高飛突然想起舊校刊里被涂掉的文字,喉間泛起鐵銹味:“陳默的墜樓不是意外,
是周明遠殺人滅口?!泵婢吣猩旅婢?,露出與陳默照片里相同的臉,
卻在左眼角多了道齒輪狀的疤痕:“他是我孿生哥哥,當年頂替我活了下來。
但鐘樓的詛咒讓他永遠停留在26歲,所以他需要不斷吞噬學生的記憶,維持時間循環。
”他將半片齒輪塞進張高飛掌心,金屬的涼意滲進皮膚:“昨天你觸碰了井里的齒輪殘片,
所以能看見時間靜止?,F在每到暴雨夜,你都能進入這個‘鐘擺間隙’,
直到找到十二片記憶碎片——”遠處傳來鐘樓的轟鳴,靜止的雨珠開始震動。
李雪突然沖過來,將另一塊碎片按在張高飛手背:“9月27日前,
必須湊齊陳默的十二片眼球碎片,否則所有記得他的人,
都會變成齒輪上的刻痕——”時間恢復流動的瞬間,
張高飛發現手中的??兂闪岁惸闹苡洠?/p>
最后一頁多了行新鮮的血字:“當三角尺擺成鐘擺,去找井里的第十三片齒輪——”他抬頭,
看見李雪的齒輪發卡正在滴血,血珠落在課桌上,竟匯成了鐘樓的輪廓。晚自習時,
張高飛摸著口袋里的兩片齒輪碎片,發現它們在掌心發燙,紋路與舊井壁的刻痕完全吻合。
窗外的鐘樓突然發出金屬摩擦聲,他看見頂樓的陰影里,周校長正戴著銀色面具,
手中握著個絲絨盒子,里面躺著半顆玻璃眼球——和陳默周記里畫的一模一樣。
“第二次循環的第二天,”王浩突然從后排遞來一張紙條,
上面畫著倒轉的鐘擺和十二顆眼球,“你聞見的鐵銹味,是陳默十年前流進井里的血。
當十二顆眼球歸位,齒輪就會吃掉周明遠的時間——”紙條邊緣的齒痕像齒輪的缺口,
張高飛突然想起七歲那年的火災,父親在火場里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記住煙的味道,
那是時間在流血——”此刻鼻腔里的鐵銹味,竟與記憶里的焦鐵味完美重合,
仿佛兩個時空的傷口,正在暴雨中悄然對接。鐘樓的指針倒懸成詭異的角度,
張高飛望著李雪腕間滲出的血跡,突然明白所謂“轉學生”,不過是齒輪上的囚徒,
更新時間:2025-04-27 03:3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