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父子帶著滿腹疑慮與不安，先行告退，腳步匆匆，仿佛身后有無形的鞭子在驅趕。

廳內一時只剩下賈赦、賈政、賈琮這叔侄三人。

賈赦沉著臉，并未看賈政，只揚聲吩咐下去。

“去，把璉兒和他媳婦叫過來。”

下人領命而去。

賈政坐立不安，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將頭埋得更低。

不多時，賈璉與王熙鳳聯袂而至，臉上尚帶著幾分應酬的笑意，顯然是來前已經從下人口中知道大老爺今天憋著火呢。

“父親，二叔，三弟?！?/p>

賈璉上前行禮，王熙鳳也屈膝問安，目光在幾人臉上逡巡，試圖捕捉些許信息。

賈赦面無表情，將桌上那疊王子騰沒帶走的清單，連同另一份明顯更厚、記錄更詳盡的卷宗，猛地擲到二人面前。

紙張嘩啦啦散落一地，幾張飄到了王熙鳳的繡鞋邊。

“自個兒看看！”

賈赦的聲音如同臘月的寒風。

賈璉不明所以，彎腰撿起幾張，只看了一眼，臉色驟變。

王熙鳳起初還故作鎮定，待看清上面羅列的款項、日期、經手人，尤其是幾筆觸目驚心的、動輒上萬兩銀子的高利貸賬目，還有那些挪用府庫銀錢填補虧空的記錄，一張俏臉瞬間血色褪盡，指尖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這……”

她想辯解，喉嚨卻像是被什么堵住，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你們夫妻兩，好大的膽子！”

賈赦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都跳了起來。

“拿著府里的銀子在外放印子錢，利滾利，逼得人家家破人亡！眼里還有沒有國法家規？還有沒有我們賈家的列祖列宗！”

森冷目光猛的盯住賈璉，銳利如刀。

“璉兒！你媳婦做這些事，別告訴我你一概不知！府里的庫房鑰匙，難道只有她一把不成？她不經你同意，能隨意挪用這成千上萬的銀子？”

賈璉被問得啞口無言，額頭滲出冷汗，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剩下滿臉的羞愧與慌亂。

王熙鳳見丈夫指望不上，心一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漣漣。

“父親息怒！兒媳……兒媳也是一時糊涂！想著為家里多添些進項，才……才行差踏錯……”

“糊涂？行差踏錯？”

賈赦冷笑，“我看你是利欲熏心！”

廳內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

賈琮始終靜坐一旁，目光平靜地看著這對夫婦，未發一言。

今日這一場本就是他攛掇的，財侶法地四要素，就他目前這個狀況，哪一項都離不了賈家。

雖然他修為高，但世間規矩還是要守的，馬上賈赦就要整日住在郊外大營。

不趁著他還在，把賈家這幫魑魅魍魎收拾服帖了，難道要他一個陸地神仙天天跟這幫蟲蠛勾心斗角、演園子戲？

哪天控制不住屠了兩府上下都是有可能的，獅子翻身會在意他身下的那群螞蟻嗎？

但真的這么干了，礙于世俗觀念，到時候他也只有流亡江湖或者落草為寇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賈赦發作了一通，胸中的郁氣似乎也消散了些，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王熙鳳，又看看面無人色的賈璉，最終卻話鋒一轉。

“罷了！”

他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些許，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念在你們年輕，又是初犯，以往我也教導不夠，這次便暫且記下。”

王熙鳳與賈璉皆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往后，你們夫婦的月例，每人再加二十兩?！?/p>

賈赦淡淡道。

“你們在外頭行走，代表的是咱們榮國府的臉面，迎來送往，不能短了花用，讓人看了笑話。”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總不能指望你母親那樣的，連管家都未必能管明白，平白讓人笑話了去?！?/p>

那不然呢，指望刑氏還是把管家權重新交給二房？

今日既是敲打，又是安撫，更是明確了日后府內管家權依舊在他們手中。

王熙鳳何等精明，立刻磕頭謝恩。

“謝父親恩典！兒媳日后定當……定當恪盡本分，再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賈璉也連忙跟著謝恩，心中卻如打翻了五味瓶，又是慶幸，又是羞辱，又是后怕。

“去吧。”

賈赦揮揮手，不再看他們。

賈璉夫婦如蒙大赦，狼狽地起身，互相攙扶著退了出去。

望著二人倉皇離去的背影，賈赦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這樣一來，府里不安分的，就剩下二房那個蠢婦了。

哼，等處理了她房里那幾個手腳不干凈的陪房，斷了她朝外伸手、勾連娘家的爪牙，看她還能如何興風作浪！

困在后宅，不過是個睜眼瞎罷了。

至于王子騰？如今他王家欠著榮府這么大一筆賬，自家妹子又挪用了賈家公中產業，他還有臉再登門替王夫人出頭么？

怕是躲都來不及。

思忖間，外間傳來腳步聲。

賈珍、賈蓉父子去而復返，身后跟著二三十名精壯的家丁護院，個個神情肅穆，腰間鼓鼓囊囊，顯然是寧國府里挑選出來的得力人手。

“赦叔，人都帶來了?！?/p>

賈珍拱手道，臉色依舊有些發白，但眼神中多了幾分決絕。

“好！”

賈赦霍然起身，眼中厲色閃過。

“出發！去賴家！”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榮國府，徑直朝著離榮寧街不遠的一處宅邸走去。

還未到門口，遠遠便望見那宅院的氣派。

高墻聳立，朱門闊朗，門前石獅威武。

賈赦等人勒住馬韁，看著眼前這處幾乎不輸國公府邸的院落，更是怒火中燒。

朝旁邊幾個正在巡邏的順天府衙役招了招手。

“幾位官爺，請問這賴府是何來歷？怎地如此規制？”

一個衙役認得賈赦，連忙上前行禮。

“回將軍，這賴家是榮國府的老管事，早年在府里伺候過老太君的。

他們這宅子，當初是打著榮國府的名義修建的，說是給老國公爺備下的別院。

因著未曾逾越國公府的規制，所以……”

衙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仗著賈家的名頭，鉆了規矩的空子！

“好！好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奴才！”

賈赦怒極反笑，朝身后一揮手。

“給我砸開！”

幾名健仆上前，幾腳便踹開了賴府緊閉的大門。

賈赦、賈珍等人一馬當先，帶著人沖了進去。

眼前景象更是驚人。

花園齊整寬闊，泉石林木點綴其間，樓閣亭軒錯落有致，富麗堂皇，竟比尚未修建大觀園的榮寧二府還要奢華幾分！

“抄！”

賈赦一聲令下。

如狼似虎的家丁護院立刻分散開來，沖入各處房舍。

一時間，賴府內雞飛狗跳，哭喊聲、呵斥聲、器物碎裂聲響成一片。

沒過多久，便有管事匆匆來報。

“啟稟幾位老爺！光是現銀，就已抄出六十余萬兩！”

“什么？！”

饒是賈赦賈珍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個數字，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六十萬兩！這幾乎與榮寧二府如今的內帑總和不相上下！

緊接著，又有下人抬著一個個箱籠出來。

打開一看，里面全是金銀器皿、珠寶玉石、綾羅綢緞。

更有甚者，還翻出了不少登記在榮寧二府庫房賬冊上的古玩字畫、珍稀擺件！

人贓并獲，鐵證如山！

賴家的男女老少被驅趕到院中，跪倒一片，哭天搶地。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正是賴嬤嬤，此刻卻不見絲毫慌亂，反而掙扎著站起身，指著賈赦賈珍破口大罵。

“好啊！你們這些沒良心的！我們賴家幾代人伺候賈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說抄家就抄家！我要去見老太太！我要去榮慶堂告狀！”

她仗著自己是賈母的陪房，有幾分體面，竟還想拿賈母來壓人。

賈赦聞言，不怒反笑。

“告狀？好得很！來人，把這老貨給我捆結實了！回頭我親自帶她去見老太太，讓她當著老太太的面，好好說說她家的‘苦勞’！”

這正中賈赦下懷，他就是要借此機會，去賈母面前“誅心”！

立刻有家丁上前，將兀自叫罵不休的賴嬤嬤用粗繩捆了個結結實實，嘴里還塞上抹布防止她繼續出言不遜。

其余賴府人等，無論主仆，賈赦也毫不留情，下令一并捆了。

“挑幾個罪大惡極、能拿到明面上說的，明早送去順天府！其余的，拉到人市上發賣！”

更新時間：2025-04-26 20:4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