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雨幕，如同潑墨。
閃電映照下，五濁廟殘損的飛檐脊獸，宛如猙獰的惡鬼在張牙舞爪。
陳長河緊緊攥著濕透的衣角，指節發白，身后站著的是其余黃粱寨眾人，臉上神色復雜。
此刻，眾人正團團圍著方明。
有幾個膝蓋隱隱打顫，忍不住想要跪下來。
“不許跪！”白夜淡然道。
“方明，你也別愣著了，好好說兩句吧?！?/p>
話音未落，泥神使方明轟然跪地。
濺起的泥水混著雨水，打在陳長河驚愕的臉上。
“宗門列祖列宗在上！”
“弟子方明，貪嗔癡三毒迷眼，五蘊皆濁喪心！罪該萬死！”
“是我利欲熏心，辜負了祖師爺的教導，殘害了無辜眾人的性命......”
這位曾讓小兒止啼的五濁門泥神使，此刻卻像斷了脊梁的喪家犬，跪倒在“祖師爺”畫像前，聲如裂帛。
他邊懺悔，邊向眾人恭恭敬敬磕頭賠罪。
每記響頭都砸得地動山搖，飛濺的水花比雨瀑還要洶涌三分。
眾人看在眼中，心頭卻浮現起不好的回憶。
人群中不時傳來牙齒咬碎的咯咯聲，卻無人敢挪動半步。
倒是陳長河瞧得分明，雷光映照下，方明涕淚橫流的面孔，好比閻羅殿中的笑面夜叉一般。
這家伙的懺悔看似神色虔誠，但每磕一個響頭之間，眼尾余光卻死死黏在祖師爺畫像上。
陳長河立刻明白，恐怕這家伙的懺悔之情不是對我們的，其中必然另有隱情！
直到看見另一邊的阿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陳長河頓時知道該如何應對。
他立馬堆出滿臉春風，一個箭步上前，極其熱情的托住方明的手肘，將其攙扶起來。
“方兄，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吧？”
“當然可以，你是叫...陳長河是吧？長河兄弟！”
方明抬起頭來，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把抱住陳長河便是一頓嚎啕大哭。
“方兄何至于此??！”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若不是有你庇護，我們恐怕也早就喪生兇獸口中！”
兩人一番熱絡的虛情假意，很快便冰釋前嫌。
再過片刻，兩人便執手相看淚眼，恨不得以兄弟相稱，活脫脫戲臺上久別重逢的生死至交。
白夜撇了撇嘴。
目光在阿蘅與泥神使之間來回掃視，忽然湊近半步，輕聲說道：
“你確定要把這家伙留在村中嗎？”
“要知道，就算是天天吃齋念佛的黃鼠狼，保不齊哪天也會懷念雞肉的滋味。”
阿蘅神色有些不自然，點了點頭，說道：
“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放他出去，讓他以五濁正統之名攪動風云，誘使周遭泥神使分化內斗，讓他們以道統之爭自相殘殺。”
白夜眉梢微挑，不置可否。
他確實是有這個打算。
阿蘅的聲音忽然冷了幾分：“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眼下，他還能派上很大用場?！?/p>
話音未落，她已悄然轉身離去。
大雨滂沱中，背影竟透出一絲陌生的疏離。
看著阿蘅的背影，白夜微微皺眉。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家伙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不對，這家伙一直就很古怪，應該是說更古怪了才對！
靈臺中，金非的聲音響起：
“仙尊，您似乎對這位氣運之子的戒備之心越來越輕了?！?/p>
“恕我直言，這氣運之子既然知曉后事，或許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籌謀，您還需多留個心眼才是?！?/p>
“無妨?！卑滓勾浇俏P。
命運的軌跡已然偏離既定的航道，駛向了未知的方向。
那氣運之子所謂的前世記憶，怕是也已成了過時的黃歷，派不上用場了。
不過，他還真有些好奇，這氣運之子接下來準備干些什么。
境隨心轉，白夜將注意力重新放到方明身上。
他負手向前一步，聲如洪鐘：
“方明！你既知自身罪孽，便當好生贖罪！”
“自今日起，便在廟中閉關思過吧，沒有我的允許不可出來！”
方明聞言，眼中頓時泛起感動的淚光。
大師兄這是在護著自己??！不僅免去了外人的打擾，更是給了他安靜參悟經文的絕佳機緣！
他當即深深一揖，聲音都帶著幾分哽咽：
“謹遵大師兄教誨！我定當在廟中潛心參悟...呃，誠心悔過！”
話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殘影竄入殘破的五濁廟中。
那斑駁的廟門“砰”地緊閉，緊接著便傳來窸窸窣窣的翻書聲。
顯然這家伙已經開始如饑似渴地研讀《五德正統經》。
眾人見方明離去，緊繃的神經這才松了下來。
一時間竟有種劫后余生的恍惚。
陳長河搓著手上前，臉上堆著三分感激七分局促，有些尷尬地說道：
“那個小白...呃，小仙長，這次可多虧了您......”
“我們身無長物，無以為報，請受我們一拜！”
他話未說完，突然撲通一聲跪下。
身后眾人見狀，也齊刷刷跟著跪倒一片，動作整齊得像是排練過千百遍。
白夜身形一晃，如游魚般滑開數尺，愣是沒受這一拜。
“老陳啊老陳，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卑滓箵u頭嘆息。
陳長河跪在地上，一臉茫然地抬頭：“小仙長？”
白夜似笑非笑，聲音微冷：
“當初你對那兩個廟祝也是這般跪拜，如今對我又來這一套?！?/p>
“莫非在你眼里，我與那些欺世盜名之徒并無二致？”
陳長河聞言如遭雷擊，一張老臉頓時漲得通紅。
他猛地跳起來，轉身對眾人吼道：
“都給我起來！小白說得對，咱們的膝蓋又不是面團捏的！”
眾人面面相覷，隨即哄笑著站起身來。
有人拍了拍發麻的膝蓋，小聲嘀咕：“跪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陳長河大手一揮，豪氣干云：“兄弟們，咱們寨子憋屈了這么久，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了！勁兒都還在吧！”
“早就手癢了！”
“咱有的是力氣！”
“好！”陳長河一錘定音。
“咱們寨子能耕善獵，今天雖然傾盆大雨，但咱們就去林中好好打獵，非得讓小白見識見識咱們的真本事不可！”
“走！”
看著這群老伙計們摩拳擦掌、熱血沸騰的模樣，白夜忍不住扶額。
這一群老大爺居然還這么熱血沸騰嗎？
更新時間：2025-04-26 14: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