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聞言,眸中寒星微斂,想說些什么,最終只化作一句:
“去報仇吧,親手了結他。”
“我殺不了他?!卑⑥恐讣馕⑽l顫,慘然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的無力。
“我有無數次機會,可以用機關困住他,可哪怕他毫無防備,我卻連他的皮都破不開?!?/p>
她抬眼,聲音漸漸低?。骸拔抑皇莻€凡人,而他是春秋甲子境的強者,吞服了無數陽壽丸、生機丸,就算砍下頭顱,也能再長一顆?!?/p>
白夜沉默點頭。他太清楚這種人的難纏,血肉重生,生機不絕,即使一擊斃命,仍能復原如初,除非將他所有生機都耗盡。
“既然如此,我替你斬了他?!彼~步向前,劍意隱而未發,卻已讓空氣凝滯。
然而,阿蘅突然橫臂一攔,死死擋住他的去路。
白夜眉頭一皺:“你這是做什么?”
“現在還不能殺了他。”她眼神灼灼,壓抑著怒火,聲音突然冷靜下來,像一潭死水。
看著白夜疑惑的眼神,她拽著白夜的衣袖走到角落。
“你遲早會離開的,在你離開后,下一個方明很快就會出現?!?/p>
“我......”白夜開口,卻又沉默,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的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有天命要戰,不可能畫地為牢困守一地。
更何況,他最擅長的是"破"而非"立"。
上一世,他戰斗殺伐、斬邪除惡,但對于如何重建秩序,只能說是略微懂皮毛而已。
阿蘅蹲下身來,修長的手指在地上劃出一道淺痕:
“離此地二十里外,有一座城鎮,名為水月鎮,那里人煙密集,安康樂業。"
她指尖又重重戳在黃粱寨的位置,輕聲道:
“可我們黃粱寨荒僻貧瘠,反而遭受邪道統治。”
“一邊是人間樂土,一邊是人間煉獄,你可知道為何?”
白夜眉頭微蹙:“因為水月鎮中有修者坐鎮?”
“超凡境!”阿蘅折斷手中的樹枝。
“水月鎮光是超凡境的修者便不下十人,有他們坐鎮,兇獸繞道,邪修退避?!?/p>
隨即,她將樹枝輕輕插進代表黃粱寨的土坑。
“而我們,一無所有?!?/p>
“五濁門的廢物們,在修者世界里連頭都抬不起來,卻敢在黃粱寨這樣地處荒野偏僻、沒有修者保護的小地方作威作福。”
“因為我們沒有修士,就像沒有牧羊犬的羊圈?!?/p>
她抓起一把泥土,泥土從她指縫簌簌落下,輕聲說道:
“今天殺一個方明,明天就會來十個方明,五濁門最不缺的就是外門弟子?!?/p>
“他們像蝗蟲一樣,把這個寨子啃得只剩白骨,等這里的人都死絕了,他們就會提著血淋淋的收獲,去尋找下一個羊圈?!?/p>
阿蘅言下之意很明顯,殺了他,能治標,卻不能治本。
白夜指節在木劍柄上收緊。
沒錯,這番話語字字如劍,鋒芒畢露,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修者世界那層虛偽面紗,將殘酷的底層邏輯赤裸裸擺到了面前:
那就是修者世界森嚴的階級觀——強者通吃,弱者茍活。
這亙古不變的鐵律,早已深深鐫刻進世道人心,難以撼動。
修者世界,何為立足之本?
自然是資源!靈石、功法、洞天福地,得之則逍遙九天,失之則萬劫不復!
先看上等的豪門王朝,盤踞洞天福地。他們以千年傳承為旗,以無上功法為刃,霸占靈脈源頭,壟斷上古傳承,如同饕餮巨獸般,堂而皇之地鯨吞著天地精華。
殊不知,他們每道法旨降下,必有一個宗門除名,每次慶典舉行,定有百條靈脈易主!
再看看,多少小門派為獻上一株千年靈藥而舉族覆滅,多少散修為讓出一處靈穴而道消身殞。
可以說,那鎏金殿宇下的每一塊磚石,都浸透著附庸宗門的血淚,那通天玉簡上的每一個符篆,都烙印著被滅道統的哀鳴。
再看中等的世家宗門,藏經閣里功法代代相傳,護山大陣籠罩百里礦脈,用穩定產出的靈石堆砌出修行階梯。
然而,看似井然有序的經絡里,流動著被吸干的血肉,他們用礦脈為經,以族規為緯,織就一張密不透風的剝削之網。
那晶瑩剔透的靈石里,映照著無數礦奴凹陷的面頰,那穩步提升的境界背后,是多少人永遠停滯的修為!
再看下等的小門小派,如水月鎮這樣的邊陲之地,靠著幾個超凡修士筑起脆弱的屏障,薄如蟬翼卻重若千鈞。
他們固守一隅,不爭那通天大道,只求山門前一畝靈田按時花開,安然度日。
可亂世的罡風豈容微末安寧?他們既要派弟子在獸潮中填命,又要供奉大勢力。那些供奉的仙門使者來的比獸潮更準時,那納貢玉盒也越來越沉重!
每當暮色降臨,那點稀薄的靈氣,使得護山大陣亮起微光,閃爍的是整個修者世界最卑微的生存智慧。
他們守著的,是修者世界最后的體面。
而最下等的山野小派,就如五濁門一般,完全拋開了體面,不擇手段的生存,將修士二字剝得體無完膚!
如果說,那些名門大派吞吐的是天地靈氣,那五濁門啃食的便是人間疾苦。
當名門正派在云端論道時,他們正刨開難產孕婦的墳冢,當世家子弟清點納貢時,他們在為半塊駁雜的靈石割喉同門!
沒有洞天福地,就在亂葬崗吞吐尸氣,缺了靈丹妙藥,便拿活人試那毒蠱邪術。
最諷刺的是,那些被大宗門淘汰的廢丹渣滓,居然都成了五濁門眼里的搶手貨。
他們像一群褪了毛的豺狗,在修者世界的陰影里窸窣爬行,每當山野升起綠色鬼火時,定有某個村莊正在消失,不知道多少凡人百姓被他們迫害,偏偏這些邪修門檻極低,還如蝗蟲一般源源不斷的誕生。
可以說,這些底層門派就是天道輪回漏下的膿血,映照出整個修者世界不愿承認的真相——當資源被壟斷到極致時,便會誕生如餓鬼一般的求生欲。
“這附近,到底有多少五濁派弟子?”白夜冷聲問道。
“有多少個村寨,便有多少個。曾經五百村落...如今只剩兩百。”
阿蘅枯瘦的手指在地上劃出溝壑,泥土滲進她指甲刮出的血絲。
白夜眼中閃過怒色,仿佛看見三百座荒村在眼前燃燒,那些被抽干的尸體......
靈臺內,金非嘆息道:
“仙尊,這已不是斬妖除魔,而是在與整個世道的膿瘡對抗。就算殺光這兩百來個五濁門弟子,也無濟于事?!?/p>
白夜點了點頭道:“沒錯,五濁門收徒毫無門檻,批量印發些粗淺功法,至于弟子能否修煉有成,全憑他們自生自滅?!?/p>
“若是想,他們能每日創造出不下一千個弟子來。”
至于培養一個修者出來坐鎮,白夜暫時也沒有打算。
修者需要天賦,需要資源,更需要成長的時間。
等到找到合適的人選,再等靈苗長成參天大樹,這片土地早已被啃噬得只剩白骨。
白夜握緊木劍,前世的他劍指之處,萬千邪修灰飛煙滅,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把邪道連枝帶葉剪除,再連根拔起。
只是現在......
他輕輕拍了拍腦袋,把自己從幻想中拍醒:
“白夜,你還以為自己是執掌天劫的仙尊嗎?如今是運用智慧的時候!”
突然。
一道霹靂般的靈光劈開混沌。
白夜瞳孔劇烈收縮,周身無風自動。他看見的——不是殺伐,不是鎮壓,而是......
“源頭?!?/p>
他口中吐出這兩個字,眼中燃燒著令人戰栗的明悟。
“要斬斷的不是枝葉!”
“而是種子!”
更新時間:2025-04-26 14: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