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縮在柴房的角落里,數著身上新添的淤青。皮帶,酒瓶,咒罵是我的日常。
當那個血色的夜晚來臨時,我終于明白,有些生命注定要在鮮血的澆灌下成長。
1六月的陽光毒辣辣的,曬得我后頸發燙。我蹲在田埂上,
指尖輕輕撥弄著一株從石縫里鉆出來的野草。那草的葉子窄小,邊緣帶鋸齒,
莖干細的仿佛一碰就斷。"小梅!死丫頭又躲哪去了?水缸都見底了,不知道挑嗎?
"叔叔的吼聲突然從遠處炸了出來,混著啤酒瓶砸在地上的碎裂聲。我渾身一顫,
迅速抹掉眼角不知何時溢出的淚水,抓起腳邊的水桶,貓著腰就往井邊跑,
生怕被叔叔看見我又在“偷懶”。我今年十四歲,瘦的橡根竹竿,肩膀上的骨頭硌得生疼,
但挑水的活,我從十歲起就開始干了。我小心翼翼的放下水桶,鏈條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像是老人痛苦的呻吟。這聲音讓我想起四年前,礦上的人也是這樣抬著父親回來的。
鐵架摩擦擔架的聲音和這聲音非常相似。"你爸沒了,以后跟著叔叔過。"那天,
母親紅著眼睛對我說。半年后,她就改嫁去了縣城,再也沒有回來過。我記得她走的那天,
穿著新買的紅裙子,頭也不回的上了那輛破舊的面包車。水桶沉甸甸的,我咬著牙往上提。
一陣風吹過,掀起我補丁摞補丁的衣角,露出腰上一塊青紫的淤痕。
那是叔叔前天晚上喝醉酒后皮帶抽的,因為我做的飯不合他的口味?;丶衣飞?,
水桶壓得我的肩膀生疼。路過村口學校時,我忍不住放慢腳步。
教室里傳來同學們念課文的聲音,清脆的像山里的溪流。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想象著自己坐在教室里的樣子。我已經好久沒有上學了,叔叔說:"女娃讀書有屁用?
還不如多干點活。""王小梅!"我嚇了一跳,差點摔了水桶。李老師從校門口快步走過來,
手里拿著幾本書。她是我們村唯一的語文老師,也是唯一一個會叫我全名的人。
"怎么沒來上學?"她問,眼睛掃過我臟兮兮的衣角和磨破的布鞋。我低著頭,
水桶里的水晃出一圈圈波紋。"叔叔說,地里活多。"我不敢看李老師的眼睛,
怕她看見我眼里的渴望。她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我紅腫的手腕上。
那是昨天叔叔用麻繩綁著我,幫他搬磚時勒出來的。李老師的手指輕輕碰了碰我的傷口,
我本能的一縮。以前上學的時候,我的身上也是各種傷情不斷,李老師發現后想去家訪,
卻被校長攔住了:“清官難斷家務事,那王海是個渾人,別惹麻煩?!?這些書你拿著。
"她把幾本舊書塞進我口袋里:"有空了就看看,你作文寫的好,不讀書可惜了。
""如果需要幫助,隨時來學校找我。"我點點頭,眼眶有些發熱。趕緊加快了腳步往家走,
生怕被叔叔看見我和老師說話。口袋里的書,硌著大腿,卻莫名的有一絲溫暖。2土坯房前,
叔叔正坐在門檻上喝酒,腳邊已經倒了兩個空瓶??匆娢一貋恚?/p>
他瞇起充血的眼睛:“磨蹭什么呢?想餓死老子?”我不敢吭聲,放下水桶,
趕緊去灶臺生火。我手抖的厲害,劃了三根火柴才點著柴火。灶臺上的火越燒越旺,
鍋里的紅薯粥咕嘟咕嘟冒著泡。我機械的攪動著木勺子,腦子里還在想著李老師給我的書。
一本是古詩集,一本是優秀作文選。我雖然很久沒上學了,但還是認識很多字的,
以前父親在時,常教我認字。"就給我吃這個?"叔叔突然出現在我身后,
酒氣噴在我脖子上。我僵住了,木勺掉到鍋里,熱粥濺在我手臂上,立刻紅了一片。
皮帶抽下來的瞬間,我咬住嘴唇沒敢出聲??藓爸粫屗d奮。
疼痛像火一樣從后背燒至全身,我只盼著他發泄夠了,打累了,快點去休息。
我盯著墻角的那株從磚縫里長出來的野草,想象自己就是它。被踩彎了腰,只要根還在,
就還能活。這是我最近發現的生存秘訣,把靈魂從身體里抽離出來,飄到高處看著這一切,
疼痛就會變得遙遠。夜里,我蜷縮在柴房角落的草垛堆上,借著月光偷偷翻看李老師給的書。
其中一本詩集有句話讓我怔了很久: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輕輕撫摸著那行字,
像是摸到了某種希望。柴房門突然被踹開,叔叔搖搖晃晃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半瓶酒。
“老子,老子的錢呢?”他含糊的吼道:"抽屜里的五十塊,是不是你拿的?""我沒拿。
"我慌忙把書藏在身后,心臟跳的快要沖出胸膛。"撒謊!"叔叔沖過來,
一把揪住我的頭發,"賠錢貨!跟你媽一個德行!"酒瓶砸在我的額頭上,眼前發黑,
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來,我分不清是血還是酒。接著,叔叔的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我咬著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以至太過用力咬破了嘴唇,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3第二天清晨,我去井邊打水。井水倒影里,我的左眼腫的睜不開,
額頭的傷口結了暗紅的痂。我捧起一掬水洗臉,刺痛讓我倒吸一口氣,卻沒掉一滴眼淚。
"小梅?"李老師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隨即變成一聲驚呼:"天吶,你,你這是怎么了?
"我下意識想躲,卻被她拉住手腕。她的手指溫暖柔軟,和我滿是繭子的手完全不同。
"我沒事,摔了一跤。"我小聲說,眼睛盯著地面。李老師眉頭皺起,"告訴我實話,
是你叔叔打的嗎?"我嘴唇顫抖,長久以來的堅強突然崩塌。我點點頭,眼淚如決堤般涌出。
那些淤青,傷痕,恐懼,全都化作了滾燙的淚水,砸在了井臺的石板上,留下深色的圓點。
"走,跟我去學校。"李老師將她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今天別回家了,
我去找村長和派出所。"我驚恐的搖頭:"不行!叔叔會打死我的。"其實,以前我也逃過。
那天叔叔用燒火棍抽我,直到抽斷了兩根燒火棍才罷休。我趁他醉倒,
光著腳跑了三十里山路去外婆家??赏馄乓娏宋?,立馬沒了好臉色:“喪門星來做什么?
”“你叔說的對,女娃就是賠錢貨!”她塞給我半個凍得硬邦邦的饃饃,
連夜讓人把我送了回來。那天夜里,叔叔把我吊在房梁上打, 皮帶扣刮掉了我右耳一塊肉。
"不會的,這次不會了。"李老師堅定地說。眼神讓我想起父親在世時的樣子,
是那種不容置疑的保護。派出所的張警官看到我的傷勢時,臉色陰沉的像暴雨前的天空。
他是個退伍軍人,右腿有點瘸,但走路依然虎虎生風。李老師帶我去鄉衛生院驗了傷。
醫生一邊處理傷口一邊搖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舊傷疊新傷,
這孩子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他指著X光片的幾處陰影:“這兩根是陳舊性骨折,
看愈合情況應該是三個月前的事。手腕這里也有骨裂的痕跡……”我坐在診療床上,
像個破舊的布娃娃一樣任由他們擺布。消毒水刺痛傷口時,我只是攥緊了病床的床單,
一聲不吭。比起叔叔的皮帶,這點痛算不了什么。4回村的路上,我一直沉默。
警車停在我家門前時,叔叔正在院子里劈柴??吹骄?,他手里的斧頭“咣當”掉在了地上。
"王海,你涉嫌虐待未成年人,跟我們走一趟吧。"張警官亮出手銬。叔叔突然暴起,
抄起斧頭就朝我沖來:"小畜生敢告狀,老子宰了你!"李老師一把將我護在身后,
斧頭擦著她的胳膊劃過,立刻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染紅了她的白襯衫。
張警官和另一名警官撲上去制服了叔叔,給他戴上了手銬,壓上了警車?;靵y中,
我呆呆的看著李老師流血的胳膊,突然放聲大哭。
李老師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輕輕拍著我的背:"沒事了,都過去了。
"我跟著李老師去了村衛生所,村醫不在。我顫抖著用碘酒給李老師消毒傷口。
鮮血滴在地上,暈染出一朵詭異的殷紅。我看著這攤血跡,心臟猛地一縮。
內心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要李老師有事,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我哭著幫她包扎,
她摸著我的頭“你看,傷口會愈合。”那天晚上,我睡在學校的值班室床上,
蓋著李老師的毯子。這是我第一次睡的這么安穩,沒有拳腳,沒有咒罵,
只有窗外風吹過的沙沙聲。半夜醒來,我看見李老師還在燈下批改作業,
她胳膊上的傷口已經包扎好了,白色的紗布在燈下格外顯眼。三天后,村委會召開會議,
決定暫時由李老師擔任我的監護人。叔叔因為故意傷害和虐待兒童被判了八個月。
張警官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第一反應是不敢相信,八個月,對我來說太短了。
我重新回到了教室,坐在第一排,認真的記著筆記。同學們偶爾會好奇的看我臉上的傷,
但沒人敢問。春天來了,山坡上的野草瘋長。
我的作文《生如野草》獲得了全縣中學生作文比賽一等獎。領獎臺上,
我穿著李老師給我新買的衣服,聲音洪亮的念著我的作文。
"野草不會因為被踐踏就放棄生長,不會因為卑微就放棄仰望陽光……"臺下,
李老師紅著眼眶,用力鼓掌。我看著她,第一次覺得,或許野草也能迎來自己的春天。然而,
好景不長。八個月后,叔叔出獄了。5那天放學,我遠遠看到自家煙筒冒著煙,
心里頓時慌亂起來。我轉身往學校跑,卻在半路被叔叔攔住。"跑啊,怎么不跑了?
"叔叔面露猙獰:"老子在里面天天想著怎么收拾你呢。"我后退著,后背抵上一棵老槐樹。
叔叔從腰間抽出皮帶,金屬扣在夕陽下閃著寒光。"那個多管閑事的老師呢?嗯?
怎么不來救你了?"皮帶抽下來的瞬間,我閉上眼睛。但預期的疼痛沒有到來,
只聽見一聲悶響,睜開眼睛時,就看到李老師擋在我的面前,皮帶重重的抽在了她的背上。
"李老師!"我尖叫。李老師臉色蒼白卻站的筆直:"我已經報警了,王海,你再動手,
就是累犯,至少判三年。"叔叔啐了一口,卻明顯害怕了。他指著我:"今晚給老子滾回來,
否則……"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晃晃悠悠的走了。
李老師立刻轉身檢查我有沒有受傷:"我送你回學校,這幾天都別回家了。"我搖搖頭,
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沒用的,他總會找到我的,李老師,你別管我了,他會殺了你的。
""別說傻話,“李老師握住我發抖的手,”我已經和縣婦聯聯系了,
他們會幫你申請保護令的。再堅持一下,等你初中畢業,我帶你去縣城讀高中,徹底離開這。
"徹底離開?我能離開嗎?只要有叔叔在,我就不可能真的離開,即使到了縣城,
除非……那天深夜,我還是偷偷回了家。6我輕手輕腳的摸進柴房,
從墻縫里掏出一個鐵盒子,里面是我攢的二十一塊錢和李老師給我的書。正準備離開,
卻聽到叔叔的鼾聲突然停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叔叔堵在門口,
手里拎著一瓶已經喝了大半的白酒:"那個老師呢?不是要保護你嗎?"我緊緊抱住鐵盒,
一步步后退:"求你了叔叔,我明天一早就走,再也不回來了。""走?"叔叔突然暴怒,
酒瓶砸在墻上,碎片四濺,"老子養你這么多年,你說走就走?"他撲上來,
掐住我的脖子:"跟你媽一樣,都是養不熟的白眼兒狼!"我掙扎著,鐵盒掉在地上,
書頁散落一地。缺氧使我眼前發黑,求生的本能讓我雙手開始亂抓,抓到了一塊酒瓶碎片,
更新時間:2025-04-26 10:4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