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玄鼎凝光
青銅巨鼎臥在祭臺中央,八道棱紋如凝固的江河,第九道卻隱在陰影里,像被歲月啃噬的斷尾。燭火在鼎身投下斑駁光斑,那些嵌著九州水土精魄的紋路便活了過來——冀州的沙礫在棱紋深處泛著金芒,揚州的水藻紋正隨著呼吸般的光影舒展,而蘇摩腕間的齒形胎記,此刻正與鼎腹處東夷半島的輪廓微微發燙。
姒啟的指尖觸到鼎身時,殿內十二根蟠龍柱突然發出低吟。蘇摩看見兄長指尖的紋路里滲出極細的血珠,像被鼎紋貪婪吸食的晨露。刺骨寒意順著鼎身蔓延,她忽然想起父親曾說過,這九鼎是用伯益的骨血混著九州土坯鑄成,每一道棱紋里都封著不愿臣服的亡魂。當北斗杓柄垂落,萬千星輝如銀鏈墜入鼎中,青白煙霧騰起的剎那,她聞到了海風的咸澀——那是東夷海岸獨有的氣息,混著貝殼碎末與麥秸燃燒的焦香。
幻象在鼎中展開時,蘇摩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朱漆廊柱上的血痕正像退潮的海蛇般扭曲,金箔獸首眼中滴落的黑血砸在青磚上,每一滴都綻開齒形的紋路,與她后頸的胎記遙相呼應。她聽見霧中有孩童的啼哭,細辨之下卻是東夷童謠的調子,卻被撕成碎片拋在斷垣殘壁間。當姒啟低呼"父君"時,蘇摩看見鼎中少年腰間的獸紋玉佩迸裂,三瓣碎玉墜入鼎底的瞬間,她仿佛聽見了母親銀鈴斷裂的聲響——那年追兵闖入祭室,母親將她推入密道前,正是這樣的脆響刺破了燭火。
寒浞的身影在霧中顯形時,鼎紋突然發出刺耳的蜂鳴。他大氅上的蛇紋繡線泛著冷光,每片鱗片都像活物般開合,腕間的人牙串正對著蘇摩的方向,那兩顆嵌金齒飾折射的光刃,在她右眼下方劃出一道血痕。她猛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囈語,那時他的手指正摳進她后頸的胎記,血珠混著唾液落在她耳邊:"金齒部的血要滲進土地......"此刻寒浞手中的玉爵里,湯汁表面漂著的伯封血肉正在融化,化作東夷海岸被焚毀的漁村,化作她曾見過的、被姒姓士兵踏碎的麥餅。
西王母的聲音如冰棱斷裂般刺入霧中:"暴力終會被天命碾碎。"蘇摩卻盯著她玉簪上的綠松石,那抹幽藍與鼎中寒浞的蛇紋同色,像極了母親墜井前眼中的水光。當年她趴在井沿,看見母親的銀發在水中散開,最后一眼便是這樣的幽藍,混著井壁青苔的腥氣。當寒浞的劍劃過后羿咽喉,蘇摩的短刃已出鞘三寸,冰涼的劍脊貼著掌心,卻比記憶中母親尸體的溫度還要低——那時她抱著母親逐漸僵硬的身軀,聽見密道外傳來姒姓士兵的靴聲,還有鼎紋震動的嗡鳴。
鼎紋消散時,九鼎發出沉郁的轟鳴,像極了東夷祭天的骨笛。蘇摩撫過鼎身未褪的蛇紋,指尖忽然觸到細小的金粉,那是東夷巫祝用來溝通天地的秘銀,此刻正從棱紋深處滲出,在燭火下泛著細碎的光。姒啟的驚問"伯益的基因?"讓她冷笑,指甲在鼎身刮出刺耳聲響:"你們把伯益的血熬成鼎基,卻連他的名字都要刻在鼎腹最暗處。"她沒說出口的是,昨夜在鼎紋幻象里,她看見寒浞在屠殺姒姓前,曾跪在伯益衣冠冢前,掌心的血滴滲入碑前的新土——那土,正是她熟悉的東夷紅壤。
第二節 血刃驚變
西王母的玉閣浸在檀香與血銹的氣息里,十二盞青銅燭臺上的燭淚已凝成紅珊瑚狀,燭火在龜甲上投下搖曳的影,那些刻著"伯益"的裂痕里滲著朱砂,像極了父親被剜心時,胸口綻開的血色蛛網。蘇摩盯著龜甲上的蛇形紋,突然看見它扭曲成寒浞的藥鼎,鼎中沸騰的脊髓泛著磷光,鼎邊擺著的,正是父親從不離身的嵌金匕首,刀柄上的齒形刻痕還沾著暗紅的血漬。
"神血藥劑需要活祭的巫祝脊髓。"西王母的聲音像浸了毒的絲綢,蘇摩的胃袋翻涌,眼前閃過父親被吊在祭臺上的場景——他的脊髓被抽離時,喉間溢出的不是慘叫,而是東夷的禱文。當西王母掀開袖口,那道齒形疤痕在燭光下泛著青白,蘇摩的短刃已本能出鞘,刀刃抵住對方咽喉的剎那,她聞到了熟悉的、母親發間的艾草香。玉簪斷裂的脆響中,西王母的白發如瀑傾瀉,一片極小的金箔從發間飄落,上面刻著的,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往生咒。
"憑什么姒姓的天命要踩著東夷的骨血?"蘇摩的聲音在顫抖,刀刃劃破對方頸側,一滴血珠落在龜甲上,竟讓蛇形紋突然亮起。她想起母親咽氣前的話:"含著金箔跳井,伯益的神血會護你。"此刻西王母眼中的憐憫,與母親最后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讓她握劍的手突然無力。對方頸間的銀鈴突然響起,正是她從小佩戴的那枚,只是鈴身刻著的,是姒姓的玄鳥紋。
"你母親的心臟在寒浞的藥鼎里熬了三天。"西王母的話如重錘,蘇摩眼前炸開無數碎片:寒浞玉爵中的湯汁、父親斷手上的齒飾、自己頸間的銀鈴。銀鈴落地時,她終于看清對方袖口的刺繡——那是東夷"弒神者"的暗紋,與她裙擺里側的家傳紋樣分毫不差。原來這個被夏后氏奉為上賓的西王母,腕間同樣戴著金齒部的護腕,只是被廣袖深深遮住。
殿外傳來姒啟的呼喊,玄鳥劍的寒光映在蘇摩臉上。她望著兄長胸前的玉佩,突然想起鼎紋中寒浞烹殺伯封時的冷笑:"姒姓的天命,是長在伯益血里的毒瘤。"此刻她的短刃墜入青銅鼎,濺起的火星在眼中化作母親的胸膛——那年她躲在密道盡頭,看見母親被剖開的胸膛里,躺著半片伯益族徽的殘片,還帶著體溫。西王母彎腰撿玉簪時,發間露出的銀飾讓蘇摩屏息——那是東夷少女成人禮的月桂銀,她本該在十六歲那年戴上,卻因姒姓的屠村令,永遠埋在了灰燼里。
"我不要你們為寒浞正名。"蘇摩盯著掌心的血痕,那形狀竟與鼎紋中"天命"二字的裂痕重合,"我要你們記住,每個死在鼎紋下的靈魂,都曾在麥地里數過星星,在海邊撿過貝殼。"西王母站起身時,袖中滑落半片竹簡,蘇摩瞥見上面的東夷文字:"伯益之血,養九州鼎;鼎紋所刻,皆是冤魂。"原來這個教姒啟"天命有德"的女人,每晚都會在玉閣內,對著竹簡上的東夷文字落淚,淚水中映著的,是她永遠無法回去的、金齒部的月光。
燭火突然劇烈搖晃,九鼎的嗡鳴從祭殿傳來,混著遠處的海嘯聲。蘇摩望向窗外,看見東南方的天空泛著詭異的紅光,那是東夷海岸的方向。西王母忽然抓住她的手,將一枚刻著伯益族徽的玉墜塞進她掌心,溫度灼人:"去鼎腹,那里封著伯益的最后一縷神血,還有......你母親的銀鈴。"話音未落,殿門轟然炸裂,姒啟的玄鳥劍帶著火星刺入,卻在看見蘇摩掌心的玉墜時,瞳孔驟縮——那正是當年父親拼死保護的、東夷的天命之證。
血滴在龜甲上,蛇形紋突然化作巨龍騰空,鼎紋的嗡鳴與蘇摩的心跳重合。她終于明白,所謂天命從不是某姓的私產,而是九州土地下,千萬個曾捧著麥捆祈雨的靈魂在吶喊。當短刃再次出鞘,這次她刺向的不是西王母,而是殿中懸掛的姒姓玄鳥旗,旗幟撕裂的聲響里,窗外的紅光更盛,仿佛整個東夷海岸都在燃燒,而鼎紋深處,那些被封了千年的亡魂,正隨著她腕間的胎記,漸漸睜開了眼睛。
更新時間:2025-04-26 08: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