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暮色中的墜落空調的冷風像蛇信子般沿著后頸游走，
云知薇的白襯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棉質布料貼在脊背上，被冷風吹得發硬，
仿佛結成了一層冰殼。她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18:57 的數字在暮色中泛著青灰色的光，像某種倒計時的信號。
王總監辦公室的磨砂玻璃上，那個龐大的剪影正對著手機屏幕快速滑動，
指尖在玻璃上投下扭曲的陰影，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像貪婪的章魚觸手在蠕動。
抽屜被她反復拉開又關上，邊緣的金屬包角磨得發亮，
此刻正隔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硌著膝蓋。上午主治醫生的話像根細鐵絲勒在喉間：“云小姐，
靶向藥的費用缺口還有八萬，您看這周能不能……” 她摸著口袋里皺巴巴的飯團包裝袋，
指尖蹭到包裝袋上殘留的海苔碎，金槍魚蛋黃醬的咸香混著便利店微波爐的暖意涌上來，
忽然想起三個月前母親在病床上，右手背的留置針還貼著無菌敷貼，
卻執意要給她剝海苔：“我們小薇最愛這個口味，等媽媽出院了，
每天早市買最新鮮的金槍魚，給你做夾雙倍蛋黃醬的飯團?！薄靶∞保瑏硪幌?。
” 王總監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像生銹的門軸在骨頭上碾過，
驚得窗臺上的麻雀撲棱著翅膀撞在玻璃上，發出 “砰” 的悶響。她慌忙起身，
膝蓋重重撞在抽屜邊緣，藏在抽屜最里側的催款單被帶得滑出一角，
醫院紅章在暮色中格外刺眼。保溫杯 “當啷” 翻倒，滾燙的熱水潑在右腿上，
牛仔褲瞬間洇出深灰色的云團，皮膚傳來被灼傷的刺痛，她咬住下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喉嚨里的痛呼被生生咽回胃里，化作一陣翻涌的酸水。推開辦公室門的瞬間，
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像堵墻壓得人喘不過氣。煙灰缸里七個煙頭堆成歪斜的塔，
三個未滅的煙頭在瓷缸里明明滅滅，火星子隨著王總監的呼吸明滅，像某種不懷好意的眼睛，
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暗紅。他癱在皮椅上，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
襯衫第三顆紐扣早已崩開，露出渾圓的啤酒肚，上面的青龍紋身因為坐姿扭曲，
龍爪仿佛正對著她的方向抓來，鱗片在煙霧中泛著詭異的光?！靶马椖咳眰€現場負責人。
” 他的聲音黏膩得像融化的蠟，順著辦公桌漫過來，皮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他往前傾身，肥厚的手掌精準地按在她后腰上，指腹隔著襯衫布料碾過突出的腰椎骨，
“你跟了我半年，該知道機會難得?！?酒氣混著煙味鉆進鼻腔，她胃里一陣抽搐，
想起上周在茶水間聽見他打電話：“張主任那里打點好了，放心，
老云的女兒還在我手底下干活呢。”父親的名字像塊燒紅的炭扔進冰水里，
“經濟犯罪”“挪用公款” 的標簽在腦海中炸開。三年前那個暴雨夜，她蹲在樓道拐角，
看著父親被警察帶走，
藏青色西裝口袋里掉出半張撕碎的照片 —— 年輕女人的手搭在三四歲男孩肩上，
男孩脖子上的星星項鏈閃著微光，女人的臉被撕成兩半，露出半只含著笑意的眼睛。
從那以后，護士站的閑聊聲總會在她交住院費時突然靜止，
繳費單上的 “云” 姓總會被用紅筆圈住，像個永遠洗不掉的恥辱印記?！爸x謝總監，
我……” 她剛開口，腰間的手指突然掐進軟肉，指甲透過布料陷進皮膚，
疼得她身子猛地一晃。王總監另一只手扯過她手中的文件夾，
指尖劃過她熬夜做的數據分析表，指甲在 A4 紙上留下淺淺的劃痕：“裝什么清高？
你以為你父親當年那點破事，圈子里誰不知道？
要不是看你媽在醫院躺著 ——”他的聲音突然被甩門聲切斷。云知薇猛地推開他，
文件夾 “啪” 地摔在地上，A4 紙如白蝶般四散飄落，
其中一張數據分析表恰好落在青龍紋身前，被王總監肥厚的手掌碾住。轉身要跑時，
腳踝被辦公椅的萬向輪勾住，重心不穩的瞬間，她撞向身后的書柜，
玻璃花瓶 “嘩啦” 碎裂，鋒利的碎片劃過右手腕，溫熱的鮮血立刻涌出來，
滴在米色地毯上，綻開朵朵紅梅。耳鳴聲中，
她聽見王總監的咒罵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不識好歹的賤人！
” 雨水敲打外窗的 “嗒嗒” 聲越來越急，混著樓梯間傳來的急促腳步聲，
像某種救贖的鼓點。她靠著書柜滑坐在地，右手腕的血順著指尖滴在膝蓋上，
洇開的血跡與牛仔褲上的水痕交融，形成不規則的圖案。視線模糊間，
她看見辦公桌上的臺歷 ——2016 年 7 月 19 日，陰歷六月十六，她的生日，
母親說過，這是她在保溫箱里度過的第一個滿月。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地毯，觸感粗糲，
像母親病床前的防滑墊。催款單上的數字在眼前跳動，八萬，是母親三個月的靶向藥費用，
是她每天加班到凌晨的工資，是父親入獄后她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全部重量。
王總監的皮鞋聲漸漸逼近，她慌忙扯下脖子上的銀鐲子 —— 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冰涼的銀質觸感讓她清醒過來：不能倒下，母親還在等她帶藥回去。
樓梯間的腳步聲突然變得清晰，夾雜著雨水滴落的 “嗒嗒” 聲，
像有人在奔跑時踩過水洼。云知薇抬頭，看見辦公室門口的玻璃上投下晃動的人影，
個子不高，背著書包，右肩的輪廓被雨水打濕，形成深色的剪影。那一刻，
她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在父親辦公室看見的監控錄像，那個戴星星項鏈的男孩，
也是這樣冒雨跑來，書包上的雨水滴在走廊地磚上，形成細小的水洼。手腕的血還在流，
她扯下襯衫袖口的紐扣，試圖包扎傷口。王總監的叫罵聲越來越近，
混合著走廊里聲控燈熄滅的 “咔嗒” 聲，整層樓陷入短暫的昏暗。在那一瞬間，
她忽然聽見便利店熟悉的飯團包裝紙響聲，像某種命運的呼應，從樓梯間傳來。
第二節：星子墜地“放開她！”少年的聲音在走廊里炸開，像塊突然投入湖中的碎冰，
驚得墻根的綠蘿葉片簌簌顫動。云知薇抬起沾著淚的臉，只見樓梯轉角處立著道單薄的身影，
藍白校服的右肩被雨水浸成深海色，布料緊貼著肩胛骨凸起的骨節，
像只尚未豐滿羽翼的雛鳥，卻硬是用脊背撐起一片遮雨的天空。他左手攥著便利店的塑料袋，
袋口大敞著，金槍魚飯團的海苔碎正順著指縫滑落，在聲控燈昏黃的光線里閃著細碎的銀光，
如同誰把星星揉碎了撒在人間。蘇硯的校服明顯長了兩寸，袖口卷到肘彎處還空蕩蕩的，
露出細瘦如蘆葦桿的手腕，
腕骨上貼著的小熊創可貼格外醒目 —— 正是上周三她在便利店看見的那款，
左爪抱著的星星圖案被洗得發白，卻仍倔強地趴在膚色上。他將塑料袋往地上一丟，
書包帶子在肩頭扯出緊繃的弧度，右手從胸前拽出手機時，書包拉鏈刮過鎖骨，
發出刺啦一聲輕響。110 的撥號界面在掌心亮得刺眼，
屏幕隨著他發抖的指尖泛起水紋般的波動，連數字都跟著跳起了顫巍巍的舞。
“我、我數到三！” 他梗著脖子，喉結在校服領口處上下滾動，像只豎起頸羽的小公雞，
“一…… 二……” 尾音還沒落下，王總監的臟話已經到了嘴邊，
卻在看見少年手機屏幕的瞬間卡在喉嚨里。中年男人的臉先是漲成豬肝色，又迅速褪成青白，
視線在云知薇手腕的血和少年發抖卻堅定的眼神間來回打轉，最后化作一聲不甘的咒罵，
撞開門時帶起的風掀飛了地上的飯團包裝袋。門 “砰” 地合上的剎那，
蘇硯立刻蹲了下來，膝蓋跪在滿地的玻璃碎片上也渾然不覺。他從塑料袋里掏出飯團，
外層的海苔已經被雨水洇濕，卻仍小心地避開咬過的左半部分，將右半遞到她面前。
指尖沾著的海苔碎蹭過她的手背，帶著便利店微波爐的余溫：“姐姐吃，
蛋黃醬沒被雨水淋到。” 說話間，他另一只手捏著皺巴巴的紙巾，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痕，
指腹掠過睫毛時，她才發現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邊緣泛著健康的粉色。
便利店的暖光從樓梯間窗戶斜斜切進來，在少年胸前鍍上一層金邊。
那枚銀色星星項鏈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齒輪狀的邊緣劃過空氣，在地面投下細碎的光斑，
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云知薇手腕的傷口上，像顆墜落的小星子停駐在血色里。
她忽然想起外婆臨終前的那個午后，老人枯槁的手撫過她的發頂，
氣息微弱卻清晰：“看見戴星星項鏈的男孩，就抓住他的手，
那是你生父留給你的星星……” 十三歲那年，
她在父親辦公室的監控錄像里見過同樣的項鏈 —— 畫面里，年輕的蘇母接過一疊鈔票，
指尖劃過男孩的發梢，男孩低頭踢著滿地梧桐葉，項鏈在夕陽里閃過的光，
和此刻落在傷口上的光斑，竟一模一樣。“你…… 怎么找到這里的？” 她的聲音發顫，
盯著他發梢滴落的水珠。那些水珠滾過他泛紅的耳尖，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濺起的細霧中，
便利店的燈光碎成了點點星子。蘇硯的耳尖瞬間紅透，像被晚霞染透的云朵，
手指絞著書包拉鏈上的小熊掛件，掛件的絲線已經開了口，
露出里面的棉絮：“其實…… 其實我每天放學都會繞到寫字樓后面的巷口。
” 他忽然低頭盯著自己的運動鞋，鞋邊沾著巷口特有的紅磚墻碎屑，
“有次看見你蹲在便利店門口吃飯團，蛋黃醬沾在嘴角，
你用舌尖舔了三下才舔干凈……”聲控燈突然 “咔嗒” 熄滅，整層樓陷入短暫的昏暗。
便利店的光卻愈發清晰，將少年的輪廓勾勒得如同剪紙 —— 他單膝跪地，脊背微微弓著，
像隨時準備為她擋住所有風雨。云知薇這才注意到，他的校服褲腳沾滿了泥點，
褲管邊緣還纏著幾片梧桐葉，顯然是從醫院后面那條泥濘的小巷抄近路趕來的。
手腕的血還在滲，滴在他白色的運動鞋上，卻被他視而不見，繼續用紙巾輕輕按著她的傷口，
指尖不小心碰到碎玻璃，卻只是悶哼一聲，繼續專注地替她止血。“疼嗎？” 他忽然抬頭，
便利店的光映進他琥珀色的瞳孔，里面盛著兩個小小的她，“我書包里有創可貼，小熊的，
和這個一樣。” 他晃了晃手腕，創可貼邊緣翹起的角蹭過她的手背，
“上周看見你在便利店看這個創可貼，看了很久，所以我買了一整盒。”她的喉嚨突然發緊。
原來那些在便利店偶遇的瞬間，那些他假裝不經意的 “路過”，
都是藏在少年笨拙里的溫柔。當他的指尖再次掠過她的手腕，這次她沒有躲開，
反而輕輕扣住他的掌心。少年的手瞬間僵硬，掌心的汗混著雨水，卻異常溫暖，
脈搏在她指尖跳動，像只急于歸巢的小鳥?！疤K硯?！?她輕聲喚他的名字，
看著他猛地抬頭，睫毛上還沾著未干的水珠，“你的學生證剛才掉出來了。
” 她指了指不遠處躺在碎玻璃旁的證件，照片上的少年笑得燦爛，嘴角還沾著點奶油，
像剛吃完她最愛的金槍魚飯團，“1996 年 7 月 19 日，和我陰歷生日同一天。
”少年的眼睛倏地睜大，像聽見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雨聲突然變大，雨點砸在玻璃上，
如同命運在用力敲打時光的門。云知薇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
想起監控里那個戴星星項鏈的男孩，想起外婆紙條上的 “星星項鏈男孩”。
原來早在二十年前的暴雨夜，他們的命運就被同一片星空系在一起，此刻相扣的掌心，
不過是星辰歸位的必然。蘇硯突然低頭，從脖子上扯下星星項鏈。
齒輪劃過皮膚的聲音輕得像句嘆息，他將項鏈塞進她手里，
吊墜上的海苔碎蹭過她的虎口：“姐姐戴著，星星能保護你。” 他的聲音悶悶的，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看過百科全書，星星項鏈是北歐的守護符，齒輪代表時光，
星星代表指引，只要戴著它，再黑的夜都不會迷路?！彼菩睦锏捻楁湥?/p>
齒輪邊緣還留有他體溫的余溫，
吊墜背面刻著極小的字母 “Y.S”—— 是她和他姓氏的首字母。雨聲在耳邊轟鳴，
卻比不上心跳的聲響。原來有些相遇，早在時光的長河里寫好了注腳，
便利店的飯團、同款的創可貼、相同的生日，還有這枚跨越十年的星星項鏈，
都是命運埋下的線索，讓她在最黑暗的時刻，抓住了屬于自己的星子?！皫臀掖魃习伞?/p>
” 她將項鏈遞還給他，長發被淚水粘在頸側。蘇硯的手指微微發抖，
卻異常認真地替她扣上搭扣。吊墜落在鎖骨下方，恰好貼著她出生時就有的那顆小痣，
像生來就該屬于這里。他退后半步，望著項鏈在便利店燈光下閃爍，忽然咧嘴笑了，
露出整齊的虎牙：“姐姐戴星星最好看，比便利店的燈還要亮。”走廊的聲控燈突然亮起，
昏黃的光線里，少年的校服還在往下滴水，卻笑得像個小太陽。云知薇望著他，
忽然想起監控里那個踢梧桐葉的小男孩，想起外婆臨終前的叮囑，
想起母親熬的草莓果醬里偷偷加的朗姆酒 —— 原來所有的苦難，都是為了讓這顆星子，
在最恰當的時刻，墜落在她的世界里，照亮所有的黑暗。雨聲漸歇，
便利店的門鈴在遠處叮咚作響。蘇硯忽然想起什么，從地上撿起被踩臟的飯團包裝袋，
里面的飯團早已被雨水泡軟，卻仍小心地揣進書包：“這個給我吧，回家熱一熱還能吃。
” 他晃了晃書包，里面傳來保溫盒的輕響，“其實我還帶了南瓜粥，在便利店熱過的，
姐姐要不要現在喝？”她看著他沾滿泥點的校服，看著他手腕上的小熊創可貼，
看著他眼里倒映的自己 —— 那個不再孤單的自己。原來當星子墜地，
黑暗便有了光的形狀，而所有的疼痛與等待，都在這一刻，化作了掌心里的溫度，
和頸間星星的輕顫。便利店的玻璃被暖氣烘得蒙蒙的，云知薇用食指指尖輕輕一劃，
霧氣便讓出一道透明的痕，她順著劃了顆五角星，未干的水珠卻順著傾斜的玻璃往下滑，
在星角處暈開個缺口，像被雨水打殘的許愿燈。蘇硯坐在對面的塑料椅上，
校服領口的海苔碎早已被雨水泡發，深綠的邊緣泛著白，黏在洗得發白的藍布料上，
像片被揉爛的銀杏葉。"姐姐吃右邊。" 他的指尖在三角飯團上比劃出歪斜的中線，
更新時間：2025-04-26 02:5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