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林鶴堂興沖沖地回到家中，手中拿著一疊資料。
“軒兒，果然如你所料！法租界有家《滬上晨報》，老板沉迷堵伯，欠下巨額賭債，急需出手。報社雖然銷量不佳，但印刷設備都是德國進口的新式機器，發行渠道也覆蓋了上海主要區域。“
林墨軒接過資料仔細翻閱，越看越滿意。
“報價多少？“
“一萬五千大洋，價格還可以再談。“
林鶴堂壓低聲音道。
“聽說債主已經放出狠話，若是三天內還不上錢，就要取他性命?！?/p>
林墨軒與父親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斷。
當晚，父子二人秉燭夜談，仔細盤算家底。
“家中現存兩萬大洋，若拿出一萬五千買下報社，剩下的五千勉強夠維持初期運營?！?/p>
林鶴堂撥弄著算盤，眉頭緊鎖。
“但如此一來，家中就再無余糧了。“
林墨軒堅定地說。
“父親，機不可失。只要報社運轉起來，我有把握在三個月內實現盈利?！?/p>
見兒子如此有信心，林鶴堂終于拍板。
“好！明日為父就去洽談收購事宜。“
談判比預想的還要順利。
那位走投無路的報社老板在簽完轉讓契約后，甚至感激涕零地向林鶴堂作揖道謝。
當天下午，林墨軒就帶著幾個家仆來到了位于法租界貝勒路的報社舊址。
報社門面不大，但內部空間寬敞。
一樓是發行部和接待處，二樓是編輯室，后院則是印刷車間。
林墨軒撫摸著那臺嶄新的德國海德堡印刷機，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少爺，這些舊員工怎么處置？“
管家指著站在角落里惴惴不安的十幾名員工問道。
林墨軒環視一周，看到那些編輯、排字工和印刷工眼中的忐忑，溫和地說道。
“愿意留下的，薪資照舊；想離開的，多發一個月工錢?！?/p>
眾人聞言，大多露出欣喜之色。
畢竟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能找到一份穩定工作實屬不易。
當晚，林墨軒召集所有留任員工開會。
他站在編輯部的中央，目光炯炯有神。
“從今日起，《滬上晨報》正式更名為《九州報》。我們要辦的，不是那種獵奇媚俗的小報，而是要成為啟迪民智、針砭時弊的良心媒體！“
環視著眾人期待的目光，林墨軒嘴角露出一絲自信的微笑。
“諸位，為了打響名氣，我決定要在我們創刊號上連載一部前所未有的武俠小說?！?/p>
林墨軒從懷中取出一疊手稿。
“這部《多情劍客無情劍》，將開創一個全新的武俠時代。“
編輯部主任陳志遠推了推眼鏡，疑惑道。
“林少爺，現在市面上流行的還是《江湖奇俠傳》那種神怪武俠，您這部...“
“陳編輯，“
林墨軒打斷道。
“我這部小說，寫的是人性，是江湖，是俠之大者。沒有飛天遁地，卻有血有肉；沒有神仙鬼怪，卻有真情實感。“
他翻開手稿，朗聲讀道。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
開篇寥寥數語，便勾勒出一個蒼涼而真實的江湖世界。
編輯部的眾人漸漸屏住了呼吸。
當聽到“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時，排字工老張忍不住拍案叫絕。
“好！這才叫真正的江湖！“
林墨軒微微一笑。
“從明天開始，我們全力準備創刊號。報紙定價比《申報》低三成，前三天免費贈閱?！?/p>
“免費？“
財務主任驚呼。
“這成本...“
“放心，“
林墨軒胸有成竹。
“只要讀者看了第一回，就會掏錢買第二期。我要讓上海灘的茶樓酒肆，人人都在談論小李飛刀！“
創刊日清晨，報童們奔走于上海街頭，高聲叫賣。。
“看報看報！《九州報》創刊，免費贈送！墨軒先生新作《多情劍客無情劍》，不一樣的江湖！“
法租界一家茶館內，幾個文人正在品茗。
其中一人隨手翻開《九州報》，起初不以為意，漸漸地，他的眉頭舒展開來，最后竟拍案叫絕。
“好一個李尋歡！好一個小李飛刀！“
這樣的場景在上海各處上演。到了中午，五萬份創刊號已被搶購一空。
印刷廠連夜加印，仍供不應求。
與此同時，在上海最繁華的南京路上，一群大學生圍著一個賣報老人。
“老伯，還有《九州報》嗎？我們要看小李飛刀下一回！“
老人搖頭。
“早賣光了。聽說印刷廠現在三班倒，還是不夠賣?！?/p>
第三天傍晚，林墨軒正在辦公室寫著計劃，陳志遠興沖沖地闖進來。
“林少爺！大新聞！《申報》的主筆親自來拜訪，說要見墨軒先生！“
林墨軒早有準備。
“告訴他，墨軒先生云游四海，只將稿件寄來發表?！?/p>
應付完陳志遠，林墨軒繼續看向了自己所寫的計劃。
只見，上面寫了很多名字。
魯迅，茅盾（沈雁冰），郁達夫，郭沫若，徐志摩，田漢，鄭振鐸，葉圣陶。。
林墨軒寫的，都是現在這個時期，上海最出名的文壇大佬。。
接下來，就是他要做的第二步，交朋友。。
林墨軒站在窗前，望著法租界昏黃的路燈，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他的目光落在名單上“魯迅“二字上，嘴角微微上揚。
迅哥，在1925年這個時間點，《狂人日記》《阿Q正傳》已經讓他聲名大噪。
而現如今，迅哥正與陳西瀅等人的論戰（如“女師大風潮”）使他成為輿論焦點。
“是時候了。“
林墨軒低聲自語。
《九州報》的成功遠超預期。
《多情劍客無情劍》的火爆讓“墨軒先生“這個名字在上海文壇一夜成名。
但林墨軒深知，僅靠一部武俠小說難以在民國文壇站穩腳跟。
他需要更廣闊的舞臺，更需要與這個時代最杰出的思想者們建立聯系。
“備車，去景云里?！?/p>
林墨軒對管家吩咐道。
景云里是上海著名的文化人聚居地，魯迅、茅盾、葉圣陶等人都曾在此居住。
林墨軒特意換上一身樸素的長衫，他知道魯迅最厭惡浮夸的做派。
車子在狹窄的弄堂前停下。
林墨軒步行至23號門前，深吸一口氣，輕輕叩響了魯迅家的門。
開門的是一位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正是魯迅本人。
如今的魯迅，已經四十多歲，一幅中年大叔模樣，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手指間還夾著一支未燃盡的香煙。
“先生您好，在下《九州報》社長林墨軒，冒昧拜訪，還望見諒?！?/p>
林墨軒恭敬地鞠躬作揖，以表示對這位文壇大家的尊重。。
魯迅微微皺眉。
“《九州報》？就是最近連載《多情劍客無情劍》的那家？“
“正是?！?/p>
林墨軒不卑不亢。
“今日前來，是想請先生賜稿?！?/p>
魯迅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忽然問道。
“你就是'墨軒先生'？“
林墨軒心中一緊，但面上不顯。
“先生明鑒。不過那只是筆名?！?/p>
魯迅忽然笑了。
“進來吧。廣平，泡茶?！?/p>
林墨軒隨魯迅進入屋內，只見客廳陳設簡樸，一張紅木方桌上散落著幾本書籍和稿紙。
桌旁坐著一位戴圓框眼鏡、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見有人進來，便起身相迎。
“這位是沈雁冰（茅盾）先生。”
“這位是《九州報》的社長林墨軒，墨軒先生。?！?/p>
魯迅簡短介紹道。
林墨軒心頭一震，連忙拱手。
“久仰沈先生大名！《蝕》三部曲堪稱時代絕響。”
茅盾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溫和地回禮。
“林社長年輕有為，《九州報》近來風頭正勁啊?！?/p>
三人落座后，許廣平端上清茶。
魯迅直入主題。
“林社長想要什么樣的稿子？”
林墨軒放下茶盞，正色道。
“先生任何文章皆可。若蒙賜稿，我們愿辟出‘新青年’專欄，稿酬按《申報》標準上浮三成。”
魯迅與茅盾對視一眼。
當時《申報》給魯迅的稿酬是千字六元，已是頂尖待遇。
茅盾笑道。
“林社長好大的手筆。不過豫才兄近來正與陳西瀅筆戰，恐怕。?！?/p>
“正因如此！”
林墨軒目光灼灼。
“先生與‘現代評論派’的論戰，關乎新文化運動方向?！毒胖輬蟆冯m小，發行量已突破八萬份，足以為先生張目?！?/p>
魯迅吐出一口煙圈，忽然問道。
“你對‘費厄潑賴’怎么看？”
這是他與陳西瀅論戰的核心議題，顯然，有考驗林墨軒之意。。
林墨軒不假思索。
“公平競爭是假，幫閑文人維護階級特權是真。先生《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一文，早已戳破其畫皮。”
茅盾撫掌輕笑。
“看來林社長是真正的同道中人?！?/p>
談話漸入佳境。
魯迅說起近日女師大學生被軍警毆打之事，拍案怒道。
“如此鎮壓愛國學生，當局竟還大談‘費厄潑賴’！”
林墨軒適時接話。
“先生可曾注意，這次事件背后有英國人的影子？租界工部局的檔案顯示，他們擔心學潮影響商業?！?/p>
二人聞言色變。茅盾急問。
“此等機密，林社長從何得知？”
“家父在上海混跡多年，有些消息渠道?！?/p>
林墨軒半真半假地解釋，隨即壓低聲音。
“據聞段祺瑞政府即將倒臺，奉系張作霖可能入主北京。若真如此，文化界恐有更大風波。?！?/p>
魯迅掐滅煙頭，目光如炬。
“年輕人見識不凡。雁冰，我看《九州報》可以合作。”
茅盾點頭。
“正好我在寫《虹》的續篇，可交由林社長首發?！?/p>
三人越談越投機。
當話題轉到俄國十月革命時，林墨軒一句“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令魯迅眼前一亮。
“這話精辟！可入文章?！?/p>
很快，便到了晚飯時間，三人聊的正盡興，便直接在迅哥這里開吃。。
席間，許廣平端上幾道家常小菜：清蒸鱸魚、油燜筍、腌篤鮮，還有一碟紹興霉干菜。
魯迅則是開了一壇花雕酒，給眾人斟滿。
茅盾夾了一筷子筍，忽然問道。
“對了，豫才兄，蔡子民先生幾次三番邀你去北大任教，你為何始終推辭？以兄之才學，正該在最高學府培育英才?！?/p>
魯迅抿了一口酒，淡淡道。
“北京如今是虎狼之地。教育？不過是給當局培養順民罷了?！?/p>
林墨軒聞言，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
“北大還行?！?/p>
話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魯迅眉頭一皺。
“哦？林社長對北大很熟？“
“慚愧，迅哥叫我墨軒就成。。“
林墨軒急中生智，當即說道。
“家父曾捐資建過北大圖書館，聽歸來的工人們說，如今校內派系傾軋，文科教授月薪常被拖欠。蔡先生雖有心改革，奈何。?！?/p>
茅盾的筷子停在半空。
“竟有此事？上月《晨報》還說北大經費充足。。“
“雁冰兄還不明白么？“
魯迅冷笑。
“報紙上的北大，和真實的北大，本就是兩個地方。“
他轉向林墨軒。
“你既知內情，不妨詳說。“
林墨軒想了想，索性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據我所知，北洋政府今年撥給北大的實際經費不足預算三成。文科教授月薪八十元，到手不過五十。理科因有實業救國的名頭，倒能領到七成。最慘是法科，顧維鈞走后...“
“啪！“
魯迅突然拍案，震得碗碟作響。
許廣平忙從廚房探頭，卻見丈夫眼中閃著奇異的光。
“林老弟年紀輕輕，竟對學界內幕了如指掌！這些事，連《京報》邵飄萍都不敢明寫！“
茅盾推了推眼鏡。
“既如此，豫才兄更該北上。至少讓學生們聽到真話?！?/p>
。。。
夜色漸深，林墨軒從魯迅家中告辭出來，黃包車夫早已在弄堂口等候。
初春的上海，夜風仍帶著幾分寒意，他卻覺得渾身發熱。
今日與魯迅、茅盾的會面，比他預想的還要成功。
“少爺，回家嗎？“
車夫哈著白氣問道。
林墨軒搖搖頭。
“去報社。“
他摸了摸懷中茅盾親手交給他的《虹》的續篇，心頭一陣激動。
雖說沒能拿到迅哥的手稿，拿到茅盾的，也不虧。。
車夫拉起車把，在昏暗的路燈下穿行。
林墨軒靠在座椅上，回想著今晚的談話細節。
“少爺，到了。“
林墨軒回過神來，付了車錢，走進燈火通明的報社。
雖然已是深夜，編輯部里依然人頭攢動——自從《多情劍客無情劍》走紅后。
《九州報》的發行量從最初的五千份暴漲到八萬份，不得不實行三班倒的工作制。
“社長！您可算回來了！“
陳志遠從排字車間沖出來，額頭上的汗珠在電燈下閃閃發亮。
“印刷機又出問題了，德國技師說要換零件，可這零件得從漢堡運來，至少要半個月！“
林墨軒皺了皺眉。
“今天的印量完成了嗎？“
“勉強印了六萬份，但明天。。“
“先用備用機器頂著。“
林墨軒拍了拍陳志遠的肩膀。
“我父親認識一些洋行的買辦，明天去找他想想辦法。“
。。。
更新時間：2025-04-26 01:3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