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前輩說笑了，”李蓮花神色鎮定，從容回應，“此‘師’乃師者傳道解惑之‘師’。前輩一心鉆研刀刃兵器，我家小弟尚處年幼，正好借此機會向您討教些兵刃知識，增長增長見識?！?/p>

是的，瞧眼前這小子，不過十幾歲模樣，年歲似乎對不上。

“那去書房吧，我帶你們瞧瞧我的兵器冊，要是有喜歡的，我親手打一把類似的送給小友?！?/p>

施老爺子領著李蓮花和絕音朝書房走去。一路上，絕音抱著少師劍，頗有興致地左顧右盼。

李蓮花則不動聲色，面上依舊溫和，暗中仔細觀察著施老爺子。這施老爺子，可是只老狐貍啊。

施老爺子回頭看向李蓮花，笑容愈發燦爛。這小子，可是只精明的小狐貍呢。

行至書房，仆從奉茶后退下。絕音坐下時順手將藥箱放置一旁，木箱放下的一瞬，有一聲輕微的幾不可察的鐵器摩擦箱壁的聲響。

施老爺子身形一頓，他沒有轉身，繼續小心翼翼地從書架最高層取下一本厚厚的冊子，放在書房外間的圓桌上。

輕輕翻開，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各類兵器的詳細信息與鍛造心得。

首頁赫然便是少師劍。

“看看，這便是李相夷手中的少師劍，由精鐵鑄就，劍柄刻有云紋，劍首雕著睚眥，全長三尺?！笔├蠣斪虞p撫書頁，似剛驚覺一般，故作驚詫道，“喲，正巧和小兄弟手中的劍長一般無二，要不把你手里的劍給我看看，我給你再打一把類似的，用起來想必也順手～”

李蓮花還未及拒絕，絕音已冷著臉斷然拒絕：“不用?！?/p>

“哎呀，多一把劍備用嘛！”施老爺子熱情地湊到絕音身旁，伸手想去拿放在桌上的劍，腳步移動還不小心磕碰到放在地上的藥箱，施老爺子爽朗笑道，“一個劍客哪能只用一把劍，多多益善呀！”

李蓮花掃了眼少師劍，低眸喝茶間無意識地掃過藥箱，這次好像是有些大意了。

“劍客用那么多劍做什么！花里胡哨的！”絕音瞥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藥箱，又嫌棄地瞥了一眼眼前老頭，將劍換了一邊放，認真道，“真正的好劍客，一劍便可行走江湖?！?/p>

李蓮花低下頭，盯著茶杯，這茶杯倒是好看，瞧瞧這瓷胚、瓷釉還有上面的花紋……

施老爺子搖了搖頭，“哎呀，你不懂，最好是明面上一把，自己再偷偷藏一把。”

李蓮花沒忍住，噗得一下被嗆到。這話聽起來怎么如此怪異。

施老爺子趕忙拍拍李蓮花的背，“李神醫身體是有點差啊，身體是得好好調養調養啊，您先緩緩…”

轉頭又接著對絕音說道：“就關鍵時候，出其不意，刷一下拿出來！這就能打敵人個措手不及！”

施老爺子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派頭，“我跟你講，李相夷除了少師劍，其實還有一把軟劍，那可是我親手打造的?！?/p>

“呵，”絕音放下茶盞，“你這老…”

李蓮花趕忙按住絕音的茶盞，接過話茬，“哈哈，老……老爺子鑄劍技藝，那在江湖上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這倆各說各話，倒也聊得“熱鬧”。

李蓮花干咳兩聲，“還真沒聽說過！那這軟劍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施老爺子看著已然一臉不耐煩的白發少年，心中暗自思忖，難道真不是？還是失憶了？

“那軟劍乃李相夷師兄單孤刀托我打造的，還一并打造了一副軟甲。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兒了?！笔├蠣斪痈锌溃骸坝迷畦F鑄甲，堅硬無比，除了同樣用云鐵打造的刎頸劍外，沒有東西能夠穿透。當年明明給單孤刀打造了一副云鐵寶甲，可最后，他卻還是死在了金鴛盟手里。我想來想去，單孤刀當年遇害時，可能正巧沒穿這甲，不然也不至于丟了性命。世事難料啊……”

李蓮花低頭品茶的手微微一頓，像是覺得茶水太燙，又放下了茶盞，長袖自然滑落，恰好遮住了因不自覺攥緊而泛白的手指。

當年師兄，竟從未告知自己刎頸劍是云鐵所鑄，也沒提過有這么一件寶甲。

李蓮花抿了抿嘴，強扯出一抹笑意，“哦？那云鐵可真是個稀罕寶貝，這寶甲如此厲害？”

“神兵谷百年來，也就看到那一塊云鐵。”施老爺子點點頭，“這可是老夫親手煉制的，云鐵剛柔并濟，所鑄兵刃和寶甲最大程度保留了云鐵的特性，既輕便又堅韌，也算是我鑄造技藝的巔峰之作。制成之后，我讓弟子反復試驗，除了同源的刎頸劍，沒有其他兵刃能夠刺穿這件寶甲?！?/p>

李蓮花也聽出了話里的弦外之音，“前輩似乎是覺得，單孤刀的死，有些蹊蹺？”

“我可沒這么說。”施老爺子趕忙搖頭，“只是我年紀大了，向來惜命。要是我有這寶甲，哪怕睡覺都得穿著。單孤刀看著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不過這人都沒了，就連李相夷，也…走了…”

“那些物件也隨著人失了蹤跡，估計也沒人在意那些東西，更不會有人在意我這糟老頭子的疑惑了，畢竟我也就是個打鐵的?！彼聪蚶钌徎ǎ凵裰型钢唤z深意，“李神醫，你突然打聽這些，莫不是發現了什么？

李蓮花笑了笑，說道：“老爺子，我不過是個行醫的，對這些江湖秘聞好奇罷了。您也知道，行走江湖，多了解些事情，總是沒壞處。”

“還是年輕啊，江湖這潭水，知道得越多，說不定反而惹禍上身……”施老爺子收起了一直掛在臉上那生意人的熱情笑容，隱隱透出一絲益州勢力掌事人的威嚴。

“也是老糊涂了，忍不住說教幾句。多知道些也好，總比死得不明不白強，對吧？”他慢悠悠地合上冊子，扭身沖著絕音又是一副笑瞇瞇的和氣樣子，道：“還是年輕好啊，看小友這模樣，正是青春年少。當年李相夷剛入江湖的時候，也是你這般年歲。小友今年多大了？”

絕音還沒來得及開口，李蓮花便笑著搶先回答：“也就十七八歲，正是啥都不懂的年紀?！?/p>

施老爺子微微頷首，卻不打算就此罷休，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絕音手中裹著布的劍上，滿臉笑意道：“小友啊，你這劍連個劍鞘都沒有，可不行啊。要是不嫌棄，老朽可以幫你打個精美的劍鞘。不怕你笑話，當年李相夷的少師劍那烏木劍鞘，可是老朽年輕時跟著師傅學藝時親手做的！”

說著，他微微瞇起眼，仿佛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之中。

李蓮花心中警鈴大作，卻依舊面帶微笑，不緊不慢地接過話茬，轉過話題，“哦？少師乃神兵谷所鑄？在江湖上從未聽聞過此事呢?！?/p>

施老爺子自然明白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轉移話題，不過這般搪塞遮掩，其實也就透露了一些信息。他還沒老眼昏花，鑄劍一輩子了，光聽劍器磕碰的聲音，他都能估摸出來些東西。

也是許久沒有人聽他念及這些往事了，施老爺子順著李蓮花的話緩緩回道，“不是神兵谷，是我師傅。益州盛產鐵礦，我幼時益州勢力便錯綜復雜，我鐵甲門當時也不過算是個稍大些的鐵匠鋪子。”

李蓮花輕輕搖頭，“前輩過謙了?！?/p>

施老爺子擺擺手，“不過是手藝精巧些，江湖朋友給幾分薄面罷了。當年，我父親把我送到我師傅鑄劍谷歐谷子門下學藝，也好避開益州的紛爭。”

“少師劍，便是我師傅最后一件作品，送給了李相夷的師傅漆木山，讓其轉贈李相夷?！?/p>

李蓮花著實從未聽說過此事，詫異問道，“李相夷當時不過是個未闖蕩江湖的無名小兒，怎會特意贈予他此等寶劍？”

“我也不太清楚。鑄劍谷后來覆滅了，在外人眼里，我就只是個一直被養在鐵甲門里，不通俗物，自幼體弱，只能陪在祖父母膝下沒見過什么外人的少門主罷了。”施老爺子抿了口茶，心中一橫，賭一賭吧，就當為了師傅最后的心意，“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誰，如何得到這把劍，又同李相夷是何關系?！?/p>

不等他們回話，施老爺子繼續道，“我不問，也不知，我賭一賭，要是賭錯了，我兒今日大庭廣眾下正好也已經自殺身亡沒有救回，我這把老骨頭白發人送黑發人，一下子跟著去了，也屬正常。”

“我師傅一心鑄劍，不理世事，性格在外人看來孤僻古怪，沒什么朋友。當年，只是說他年輕時在江湖行走有結識過一戶人家，曾有恩于他，那家人在家好好待著，突遇山匪，慘遭滅門?！笔├蠣斪記]有再看李蓮花他們，只是悵然地望著前方，陷入回憶，“師傅聽聞消息，便突然將我送回鐵甲門，并讓我不能再提及他?！?/p>

“之后江湖上就傳言鑄劍谷封爐閉谷了?！笔├蠣斪由钌顕@了口氣，“漆木山和我說，我師傅去世了，只留少師劍，他會按照我師傅遺愿，將少師交給他的徒弟，李相夷。”

李蓮花臉色有些蒼白，“李…李相夷，不過是漆老前輩在街上撿到的小乞兒，何德何能…”

“我不知道，我不過是個鑄劍的，我師傅也不過是個只懂鑄劍的古怪老頭罷了?！笔├蠣斪涌粗约菏稚弦巡紳M歲月溝壑，如今自己也成了個鑄劍的老頭子了。

施老爺子深深呼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你可知，少師，自古便是君主的輔弼之臣，乃輔導太子的宮官之一?！?/p>

更新時間：2025-04-25 18: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