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魂宅走近了才能看道,一座三進古宅,門前卻沒有門神,僅貼著一張紅紙:“魂禮正啟,賓臨為契?!?/p>
回頭看去,身后紙燈悄然熄滅,像在割斷退路。
路過一處低坡時,他腳步一頓。
坡下,荒墳遍布,密密麻麻,像是整個宅院是建在一片古墓之上。那些墓碑上沒有名字,只有一串串相同的紅字:“前賓魂位·未歸?!?/p>
風吹過,紙燈搖晃,燈芯如同魂火跳動。每晃一次,周圍溫度便驟降一分。
“這里是真魂接引地?!币坏朗煜さ穆曇魪亩厒鱽?。
陸振第一反應是“不是!你個熊孩子咋進來了”
機械的轉頭,就見白牙這丫的飄在哪,很明顯不是實體,而是一道半透明的靈影。
“你啥時候死了?”
“你才死了!呸呸呸??!你不能死你死了還得連累我”
白牙漂浮在空中,身上有淡淡光絲纏繞,顯然是在用某種方式維持自身存在。
“不這樣我進不來?!卑籽揽粗?,“主禮儀式開啟后,規則剝離了一切外助力量。我只能靠血契留下一縷意念投影,但撐不了太久?!?/p>
陸振點頭,目光落在前方。
魂宅正門已然徹底顯形,一根丈高的紅柱立在門前,柱身刻滿符紋,每一筆都隱隱透出黑氣。最上方,橫書一行紅字:
“凡踏此門,即為婚禮正賓;魂簽既立,三儀難違?!?/p>
“魂簽……”陸振低聲重復。
他看向自己胸口,魂鎖木符上的印紋正在微微發熱,那是“身份綁定”的規則反應。意味著——從踏出花轎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被判定為“婚禮主賓”。
想退?不行了。
白牙沉聲道:“記住,從這一步開始,你不是來破局的客人,而是局中的一環。”
陸振沒說話,走向喜柱。
他在紅柱下停下,伸手觸摸柱身,冷意透骨,一道魂紋立刻反彈至指尖。
下一秒,識海中轟然一響,虛空中多出一枚血色魂簽,緩緩落在他神魂邊界,與“魂鎖木符”契合。
——第一道“魂簽綁定”,已然完成。
魂宅大門隨之緩緩開啟,門內紅霧滾動,一條掛滿紅燈的中軸長廊浮現,盡頭有光,是鋪滿紅毯的主婚廳。
陸振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
“進門?!?/p>
這一步,他走得極慢。
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走向一場未知的命運。
陸振踏入門檻,紅霧旋即在身后收攏,大門合攏,沉悶一響。
眼前是一條長廊,兩側掛滿紅燈,燈芯搖曳??諝庵袕浡睗衽c血腥交雜的氣味,每呼吸一口,胸腔就像被壓上一層水泥。
他步步前行,推開一道雕花木門。
婚堂已開。
那是一座橫廳,兩排長桌平行擺開,正中一道通道通向高臺,臺前有一座雕金大椅,紅布蓋頂,背后懸掛著一幅巨大的紅布:“締魂結禮 · 生死同歸”。
桌前賓客已就位,靜坐無語。
陸振目光掃過——那些賓客皆身著舊式喜服,衣角殘破,身形干瘦,臉上無五官,面皮扭曲,如被硬生生抹除五感。身上的肉腐爛斑駁,卻不散發尸臭,反倒有淡淡香氣,詭異至極。
他們全都朝著高臺正座鞠首,仿佛在等待主婚者入席。
陸振沒有動。他看見廳側兩排仆人整齊站立,低頭不語,手持鈴鐺。
鈴聲突然響起——清脆、輕柔,卻如同尖針劃過骨膜。
“賓客到。”仆人齊聲低喚,聲音一模一樣,無喜無悲。
鈴響之中,一名身形纖瘦的仆人緩緩走出,手持托盤,朝陸振走來。托盤上,是一張紅色席引,寫著:“魂主正賓,請入主座?!?/p>
陸振盯住那仆人。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穿著紅裙,頭發用紅繩束起,面色蒼白。她的眼神呆滯,沒有焦點,嘴角緊繃,步伐僵硬,像是被繩線牽引的人偶。
“柳晚晴。”陸振低聲喚。
她沒有回應,只在距離他三步外停下,低頭一拜,機械重復:“敬賓上座,禮始有依?!?/p>
陸振眉眼一沉,左手抬起,指尖輕觸眉心:“哭鬼之眼,開?!?/p>
識海震蕩,竅穴之力涌動。
下一刻,眼中世界驟變。
柳晚晴的身體被一道道魂絲穿透——那是魂宅本體通過婚禮儀式建立的“婚嫁契印”,從她胸口延伸至背脊,再從后腦接入長桌與魂主正座之間。
更可怕的是,其中一根最粗的紅絲,已經纏上她魂識核心三分之一,正在緩慢下沉。
如果完成婚禮三儀,這根魂絲將完全吞沒她的神魂——她的靈識將“嫁入”魂宅,淪為永恒仆役。
陸振收回視線,雙目恢復清明。他盯著托盤上的席引,紅字微閃,魂力流動——明顯帶有引導性詭力。
他不動,反問:“若我不入座,你們又當如何?”
一名年長仆人搖鈴三下,身后高臺傳來“咯啦”一聲,魂主正座緩緩下沉,像是準備“吞入”什么。
同時,那根纏在柳晚晴魂識上的紅線微微震動。
她眼神空白之中出現一絲掙扎,似乎本能察覺到了什么,喉嚨微動,發出極輕的兩個字:“救……我……”
陸振左手抬起,五指張開,掌心印紋閃現,將魂主席引上的紅光反壓回去。紅線頓時收縮,臺座下沉的軌跡中止。
“想讓我入座?”陸振冷聲,“要看你們配不配?!?/p>
廳中紅燈一盞滅。
他沒有退,但也沒有動。
站在中堂之間,他目光平靜,語氣森寒:
“這一場婚宴——誰是賓,誰是主,我說了算?!?/p>
婚堂無聲,所有賓客齊齊抬頭,無面之臉朝向陸振,仿佛在凝視,也仿佛在等待。
下一刻,紅燈重新亮起,魂主正座停止下沉,廳堂仆人退后三步,雙手掩鈴,齊聲低語:
“魂主不應座,禮節暫擱延。”
陸振目光未移,再次掃向柳晚晴。
她還站在那里,姿態僵硬,但眼神深處的掙扎沒再消散。
——還有救。
他收起哭鬼之眼,袖口輕動,一縷靈絲悄然卷起腳下紅線殘痕,封入袖中。
“先把人帶回來?!彼牡?。
但規則未破,儀式還在繼續。
他抬頭看向高臺。
下一步,很快就會到。
紅燈再次一盞盞熄滅,魂宅內氣息陡變。
鼓聲未響,卻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噠……噠……噠……”
每一步都踩在魂磚上,發出實實在在的落地聲。大廳盡頭,那原本封閉的內門緩緩開啟,一道披著血紅嫁衣的身影緩緩現身。
陸振站在中堂,一言未發。
那女鬼頭戴紅蓋,紅袍曳地,衣角如霧在地面上拖拽,所過之處,地磚泛起波紋,仿佛有水在滲出。
她沒有立即開口。
四周詭燈暗沉,紅燭漸亮,投下她的長影,映在陸振腳邊。
“你來了……”她的聲音輕,低到仿佛只在識海中回響,卻清晰無比。
陸振沉默,目光定格在她腳下。
淚珠,從她蓋頭下不斷滴落,啪嗒啪嗒,落地無聲,卻在觸地后化作一絲絲銀線,緩緩滲入磚縫之中。
那些銀線迅速爬行,交錯纏繞,以魂宅正中為陣心,向四周擴散成網,組成一幅半成形的“魂陣”。
白牙的聲音忽然從識海中傳來,音調凝重:“她不是哭給你看的……她在借情緒投射,構陣鎖識。”
陸振沒有動,只在識海中暗運神息,封閉情緒波動通道,避免情緒被“借力”。
女鬼緩緩抬手,蓋頭微微揚起一角,露出蒼白下巴與血痕紅唇。
“婚禮開始前,由我宣禮?!?/p>
她的手一抬,整個婚堂的光線全部凝固,紅燈化作燭火,桌椅歸位,賓客齊齊垂首,仆人重整鈴陣。
她轉向陸振,聲音平靜地念出三句話:
“魂宅之禮,分為三儀?!?/p>
“其一——交杯酒,以魂血引愿,結念契?!?/p>
“其二——換魂印,以左掌押印,魂息相鎖?!?/p>
“其三——拜魂堂,以三叩之禮,立宅主魂籍?!?/p>
隨著每一句話落下,魂宅的地磚上便亮起一道陣紋,紅線勾勒其形,呈三角之勢,鎖定陸振所在。
白牙低聲提醒:“她在設定位點。如果你走完那三步,就等于……自愿簽約?!?/p>
陸振開口,語氣冷漠:“完成之后會怎樣?”
鬼新娘停頓了半秒,緩緩抬頭,蓋頭下的面容仍被遮掩,但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溫柔:“你,會成為這座宅的真正魂主。”
“她,”她指了指柳晚晴方向,“將成為婚使,隨你千年不散?!?/p>
“你得一魂仆,得一宅殿,掌此界規制——不死不滅,不生不歸?!?/p>
“代價是?”
“你離不開這里。除非——我愿意放你走?!?/p>
陸振沉默。
識海深處,《封神志》的某頁泛起輕震,浮現出“契魂封印”條目,正是此類魂宅儀式的衍生邏輯。
他低聲重復了一遍女鬼之言:“交杯酒、換魂印、拜魂堂。”
“只要完成……就算我再強,也得認這宅為主?”
“是?!迸磔p輕點頭,“你愿意嗎?”
陸振輕笑了一下。
“你問我愿不愿意?”
“你先把這場婚禮的前提講清楚——她是否愿意?”
女鬼身體微僵。
陸振再度開口:“你選擇我,是因為我能對抗你;不是因為我愿意娶你。”
“你想設一個局,綁我入契——好?!?/p>
“那我也來一局?!?/p>
他抬起左手,食指輕彈,袖中飛出一物——魂鎖木符,落地。
“下一步,酒在哪?”
女鬼低頭,一言不發,但腳步微動,紅霧隨之卷起,婚堂后側慢慢浮現出一張供桌,供桌上,一對紅瓷酒杯正泛出黑紅交融的液體光芒。
“好?!标懻顸c頭,“儀式,咱們就按規矩來?!?/p>
他抬頭看著她,聲音平靜。
“但我告訴你——走完三步之前,我會讓你后悔開了這場婚?!?/p>
魂宅微震,喜聯顫抖。
紅燈再亮,血酒初現,第一儀式——將啟。
婚堂深處,紅燭如柱,魂陣悄然閉合。
女鬼新娘踏步上前,雙手捧起紅瓷交杯,紅蓋之下,只露出蒼白的指節。酒杯微傾,杯中酒液泛起一縷淡金,流光之下,仿佛有無數眼睛在微微蠕動。
她一言不發,將杯遞出。
陸振沒有接,只低頭看了一眼。
“魂液動情絲?!卑籽赖穆曇魪淖R海中傳來,冷而警惕,“這是‘情緒綁定式寄魂酒’……喝下之后,你的識海會被迫開啟‘魂合幻夢’,進入她構造的記憶底層?!?/p>
“目的?”
“綁定魂識,完成身份確認。凡人之魂,一旦飲下,哪怕反悔也會被魂絲套牢,除非斬魂而亡?!?/p>
陸振卻沒有動。
他抬手,從袖中取出一物——一只青銅質感的酒盞,杯身布滿符紋,底部嵌著一枚“斷憶靈晶”。
《封神志·卷四·異類解析篇》中有記載:魂寄類詭異,其攻心之道,反可借其魂液反推執念源點,需以“銅質斷憶杯”配合“識魂鎖訣”施展“返魂映照術”。
陸振并未直接飲用,而是將紅瓷中的酒液倒入銅杯之中。
“這是你準備的?”白牙的意念微動。
“之前就煉好了?!标懻竦吐?,“從進這宅那刻起,我就知道,這酒,不會是給我喝的。”
酒液入杯,泛起紅金交錯的漩渦,銅盞符紋震顫,靈晶微亮,銅杯微震的瞬間,一道細不可察的魂線脫離酒面,飛入陸振眉心。
“魂映術,啟?!?/p>
陸振閉眼,識海之中轟然一響,意識迅速墜入。
他睜眼,已立于一座陌生的喜堂之中。
風猛烈地灌入堂中,燭火全滅,地上灑滿鮮血,染紅的紅綢被拖得老遠,像是有人掙扎逃跑時被扯斷。
他看見堂中央一具披紅喜服的女子跪倒在地,頭已低至地面,四周滿是倒地的賓客尸首,每具尸體眼窩空洞,臉上殘留著“喜笑”表情,僵硬扭曲。
新娘抬頭,那張臉與之前所見一模一樣,只是神情痛苦,唇角不斷滴血。
“不……我沒有要這樣……”
畫面一轉,陸振看見她曾被擁進喜堂,新郎一襲華袍,執手而來;但在交換誓言之際,新郎忽然推開她,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不值得神位?!?/p>
緊接著,他掀開蓋頭,將她推入一個黑色陣圖中心,周圍神使高舉血咒封符,將她當作祭品,開啟某種“奪魂封印術”。
新娘掙扎呼喊,卻被鎖魂釘釘入肩頸。
“你答應娶我的……你說過,不論我是否為神裔……”
“你騙了我?!?/p>
整個畫面燃起紅焰,新娘身體自焚,嫁衣寸寸燃盡,血肉破碎,哭聲撕裂喜堂。
畫面轟然崩塌。
——魂映終止。
陸振猛地睜開眼,銅杯之中酒液盡失,符文暗淡。
“我看到了?!彼吐暤?。
白牙的意念沉默片刻,問道:“她的執念?”
“不是娶。”陸振答,“是背叛?!?/p>
“她不是為了嫁我才設這婚局?!?/p>
“她想證明,哪怕只是詭異,她也配擁有一個完整的婚禮,不被再一次拋棄?!?/p>
他低頭看向地上的銅杯,杯身輕顫,似乎還殘留著魂識波動。
陸振抬頭,看向那依舊站立的新娘。
“這一步,我走完了。”
“但下一步……”他語氣冷下,“你準備好了嗎?”
紅蓋之下,新娘緩緩抬頭,臉上無悲無喜,只是淚痕未干。
她手中再次抬起,掌心浮現一道血印。
“下一儀——換魂印?!?/p>
紅蓋下,女鬼緩緩抬手,掌中血印尚未展開。
陸振卻先一步動了。
他五指扣住青銅斷憶杯,識海深處“哭鬼之眼”竅穴一震,一縷清魂之力透體而出,順杯身魂紋流轉,與杯底的“封神符線”形成短暫回路。
——魂映·反噬術,啟動。
杯中殘留的鬼魂精血驟然沸騰,化作一道漩渦狀的赤金煙線,在銅杯中劇烈震蕩,然后猛然回沖而上!
那股力量不再順著靈識而行,而是逆行沖撞至婚堂核心。
“退。”陸振低聲吐字,手中杯口猛地一轉,將那魂線猛然甩出!
魂線脫杯,猶如一根燃燒的鎖鏈,直沖堂中魂陣最深處。
“砰——!”
大堂之中,一道血紅靈陣瞬間龜裂,紅燭同時熄滅三盞,原本莊嚴肅穆的婚禮現場驟變肅殺,空氣變得凝滯。
魂線炸開,紅霧四散,新娘的身形一晃,站立不穩。
“你未飲酒?!彼穆曇舻统料聛?,透出壓抑的慍怒。
陸振立于原地,銅杯已空,指尖仍殘留輕微顫意。
“你給的酒不干凈?!彼抗獠粍?,淡淡回應,“我不喝?!?/p>
四周詭陣的符紋逐漸破碎,原本扭曲的空間微微收束。
就在這一刻,仆人隊列中,柳晚晴原本低垂的頭忽然抬起,眼神閃過一絲清明,視線穿過紅霧落在陸振身上。
她唇齒微動,艱難吐出兩個字:“……陸振……”
陸振目光一頓。
下一秒,魂鈴猛響,柳晚晴身軀一震,清明盡散。
她再次低頭,回到原地,臉上神情死寂如初。
“你敢破我儀式?!迸淼穆曇粼俅雾懫?,這次已不再柔和。
喜服下擺無風自揚,一道道魂絲自她足下蔓延,刺入地磚,原本破碎的婚禮圖陣再次開始緩緩重構。
“那便由你來坐主席。”她伸手一指,婚堂正座劇烈震顫,一道魂鎖自座后探出,直沖陸振胸口。
“你破我婚禮,我便將你封為魂侍。”
“你將坐席百年,不得離堂?!?/p>
白牙怒吼一聲,意念中傳來:“這詭術是強行身份替換!她要讓你成為新的‘新郎亡魂’!”
陸振早已抬手,雙指并攏,在胸口“封神竅”處輕點一下。
“鎮神·回魂咒,破!”
一道幽光自體內炸開,與沖來的魂鎖撞擊在一處。
“轟!”
魂鎖寸寸碎裂,席位劇震,血燭再滅,魂燈熄半。
陸振一步踏前,站上婚堂中央,直視那滿身紅影的新娘。
“這婚,我不娶?!?/p>
“這酒,我不飲?!?/p>
“這堂,也不是我坐?!?/p>
言罷,袖口一震,《封神志》殘頁化作虛影浮于身后,卷頁自動翻轉,顯露出“嫁魂術·逆律破局篇”數道封紋。
光芒之下,大堂中最后一盞紅燈熄滅。
全宅入夜。
只剩鬼哭未響,風過不息。
新娘身形劇顫,蓋頭微揚,半張臉露出,眼角血淚橫流,死死盯著陸振。
“你既破我酒禮……”
“那就來試試第二儀?!?/p>
“你以為……你躲得掉么?”
陸振面無表情,腳下輕輕一震。
“那你也試試?!?/p>
“我有沒有資格,坐上這魂主之席?!?/p>
更新時間:2025-04-25 16:3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