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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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其娘之!”

“狗日的,偷什么不好,偷錦衣衛,說,那腰牌你兩個爛皮給藏到哪兒去了?”

“也不睜開狗眼看……”

余令抱著腦袋,盡量把身子蜷縮成一團,余令在無數次的挨打中明白,把身子蜷縮成一團,就不會那么疼了。

扛過去就好了。

扛過去就不會吐血,也就后背疼而已。

已經習慣了。

瞥了一眼好兄弟小老虎,余令的心猛地一顫。

他嘴角都開始淌血了,好似認命了,也不再動彈了。

想到這三年的相依為命,余令猛的撲了過去,用身子護住拳腳,大叫道:

“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

雨點般的拳腳停下,余令喘著粗氣,然后身子就被人提起來。

望著眼前的絡腮胡大漢,余令恨不得吐過去一口痰,然后用手給他搓一搓。

真惡心,臉上全是黑泥,虱子都在頭上爬。

聽說自己吹噓還說去煙花胡同。

造孽呦,那些粉頭是怎么能下得去嘴的,這使勁的親一口牙齒都黑了。

(ps:《金瓶梅詞話》妓女常被稱為“粉頭”和“表子)

這絡腮胡大漢叫狗爺,是京城城南這一塊的頭頭。

余令和小老虎兩人就是在這人手底下討生活。

乞討加小偷小摸。

每月交納足夠的“月供”。

像余令和小老虎這樣的小嘍啰他手底下還有二十多人。

如果比作丐幫,那狗爺就是丐幫的一個長老。

至于幫主是誰?

余令也沒有見過幫主,但余令知道“幫主”是衙門里的某位官員。

因為偷東西抓到衙門關個幾日就出來了。

但出來的人“供奉”就會漲。

要是碰上新官上任,碰上嚴打,極大可能出不來了。

一些無頭懸案,就會按到他們身上。

他們就是某某江洋大盜。

他們就是某某逆賊。

命不值錢。

腦袋一砍,說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余令和小老虎給狗爺錢,狗爺在給衙門某個官員錢,這是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所以,京城很大,但也很小。

余令來這北京三年,被這家伙打了三年。

開始的時候是天天打,因為偷不到錢。

后面打的少了,因為偷到了錢。

狗爺也月月有“大姨父”,心情不好的時候見誰打誰。

如果不是拜把子兄弟小老虎照顧,余令說不定早就被人打死了。

一個生在紅旗下的五好少年,在這險惡的封建社會是活不了的。

為了活下去,余令成了一個扒手。

和小老虎跟著狗爺,在他負責的片區混飯吃。

狗爺望著眼前分外干凈的余令很不順眼。

總是懷疑這是某家大戶走丟的孩子。

因為余令看人的眼神,氣質就不像是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太冷靜了,根本就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眼神。

“小雜種,最好說實話?!?/p>

余令揉著脖子,他還是不習慣小了好幾號的身子。

若是有一個成年男子般的身軀,余令也不至于當個賊偷。

去扛大包也能養活自己。

今日被打,余令其實心里明白。

昨日在煙花胡同偷了一只肥羊,荷包里有碎銀,也有一塊腰牌。

腰牌一面四周陰刻雙獸,共銜一孔,方便系繩,另一面中間寫著幾個大字,錦衣衛百戶譚順。

在看到這個腰牌后,余令和小老虎沒有絲毫的猶豫就把腰牌給扔了。

但在升斗小民的眼里,依舊是閻王爺,多看一眼就流淚。

如今是萬歷三十五年, 錦衣的威勢雖然沒有洪武年那般兇悍,但依舊兇名赫赫。

余令之所以知道是萬歷三十五年。

是因為年初茶館的人說,三大征取得了大勝,大明威武如日中天。

街道上全是外地來賀喜的官員。

因為歡慶的人很多,議論的人很多,所以才知道的。

關于令牌,余令天真的以為扔了,只要不讓第三人知道就沒有人知道這個事情。

可他哪里知道,腰牌對錦衣衛來說那就是他們的命。

在錦衣衛里,腰牌的配發數量和領取使用都有嚴格規定。

腰牌一旦出現遺失或損毀,會招來殺身之禍。

余令更不知道,錦衣衛一動,必先查的就是北京城的這些扒手。

查這些扒手之前,找每個區域的“長老”就行。

也就是找狗爺這樣人就行。

“長老”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小弟負責哪個區域。

東西在哪個區域丟的,把哪個區域的小弟抓起來就行。

一頓打,什么都知道了。

腰牌是在煙花胡同丟的,煙花胡同恰好是余令和小老虎的地盤。

余令和小老虎就是這么被查出來了。

從偷腰牌到被查出來只用了一個晚上。

直到這個時候,余令才發現不遠處的破太師椅上坐著兩個人。

望著那坐姿和氣度,余令覺得這兩人不簡單。

他們有著常人沒有的淡然和富貴氣。

余令被狗爺連抓帶拽拉到兩人跟前。

平日兇橫的狗爺在這兩人面前就跟個哈巴狗一樣。

(ps:哈巴狗,是元朝蒙古語的音譯,意為小犬。)

臉上帶著討好的笑,佝僂著腰,咧著嘴,諂媚至極。

“爺,有信了!”

“東西呢?”

狗爺飛起一腳,余令被踹翻在地,怒罵聲隨之而來:

“雜種,爺問你話呢,東西在哪里,你擱到哪里去了!”

“在西頭破廟的水溝里面!”

余令捂著肚子,咬著牙望著狗爺心里暗暗發誓。

只要自己有一天脫離這牢籠,一定要殺這條狗來祭天。

狗爺笑了,走到譚順面前諂媚道:

“爺,在城西頭破廟的水溝里面!”

“尋來!”

“爺,您稍待!”

狗爺像狗一樣跑了出去,這時候余令才發現,外面還有錦衣衛。

望著自家兄弟跟了上去,譚順聞言松了口氣。

自從昨日令牌丟失后眼皮就一直跳,直到此刻才終于放下了心,終于找到了。

不過也有代價。

錦衣衛的動作引來了東廠的注意。

歷年來東廠和錦衣衛就不對付,身邊的另一位就是代價。

來自東廠的孫公公。

這事要堵住他的嘴,怕是要出大血。

孫公公見令牌有了著落,笑道:

“譚百戶,回去可得好好地教導一下你那侄兒,這次是找到了,下次若是再丟了,保不齊掉腦袋。”

譚順聞言不咸不淡的笑了笑,淡淡道:

“定然,回去一定要好好的教訓!”

孫公公笑了笑,搓著手里的扳指,

這是余令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見太監,除了沒有胡須,和正常人一樣。

說話也不陰柔。

平日不是見不到,而是見到了無法分辨。

“這小子我喜歡,有股堅韌勁,明明自己都被打的不行了,還敢撲過去救人,有膽識,這人咱家要了!”

說罷站起身,走到余令身前蹲下,笑道:

“小子,可愿跟干爹我享福去?”

余令又不傻,都是公公了還能跟著他享什么福。

自己上一世當服務員都被主管扣工資。

這要當太監豈不是命說丟就丟了。

再說了太監能享什么福?

還干爹呢!

其實余令想錯了,如今的太監待遇還真的就能享福,只要通過,就餓不死。

若是混到司禮監,那簡直就是人上人。

可余令不覺得自己能行。

后世公司人均工資過兩萬,自己才七千。

缺的那一萬三被誰平均了?

“不要!”

余令回答的很干脆。

心里本來就對這兩賊偷充滿了殺意的譚順,在聽聞這兩字干脆的拒絕后不由笑了起來。

重新打量起了余令。

干凈,秀氣,是他對余令的第一感覺。

第二感覺是不像個乞丐。

余令的確干凈,夏日五日一洗澡。

就算在冬日,每日出門前必須把臉,脖子,耳根子后面洗干凈。

衣服雖然破,但也要收拾的平整,讓人看著舒服。

不是余令有潔癖,而是打扮的干凈好搞錢。

別人就不會懷疑這么干凈的小子是個小偷。

孫公公見余令想都沒想就拒絕,笑了笑,轉身回去。

他這樣的人算是大人物。

大人物是不會在螻蟻面前露出喜怒哀樂的。

“譚百戶,按照我朝律法該如何處置?”

譚順望著余令,看了看醒了過來的小老虎,淡淡道:

“按照我朝律法行竊者當以正刑,如鞭刑、流放、去服軍役、干勞役!”

“情節嚴重者呢 ,如偷錦衣衛腰牌?”

“依律當斬!”

余令聞言一愣,這死太監,站起身,抬起頭無懼的望著兩人。

作為在北京城生活了三年的乞兒賊偷,余令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錢。

“你不怕?”

余令望著宮城里出來的公公,笑道:

“人死鳥朝天,怕個卵子,刀快些,別磨嘰,我活夠了!”

余令是真不怕死,這三年幾乎是天天挨打,好幾次都是半死不活的。

余令是真的過夠了這種日子。

真要死,說不得是一種解脫。

就算不死,哪一日失了手,被抓到了衙門里,說不定也是死。

都說大明好,余令覺得這是狗屁。

里甲制度,路引制度,沒有路引,你出城后跑都跑不了。

像余令這樣沒有戶籍的本身就是一項重罪。

一個外鄉人,拿不出證明自己的身份的東西,當地官府有大把的案子可以隨意安在你的頭上。

隨便挑一個無頭案,你就是主犯。

大記憶恢復術,說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一個沒有戶籍的外地人,無疑是一塊“肥肉”,各方都想從中撈取好處。

最好的待遇就是成為免費的苦力,挖礦、做挑夫等大把的苦力等著你!

像余令這樣的半大小子就更好了,沒有戶籍,轉手一賣,一筆錢就到手了。

山溝溝里,有的是人愿意買。

養個幾年,家里就多了一個可以耕地的牲口。(注釋1)

沒有戶籍,能活三年這三年全靠和小老虎相依為命。

沒有小老虎,余令早都被狗爺賣到煙花胡同成了一個小茶壺。

現在,這死太監要殺自己,余令反而覺得解脫,萬一這三年就是一場夢呢。

這三年,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護城河。

譚順覺得這小子梗著脖子的模樣有趣極了。

明知道孫公公是太監,還偏偏說人死鳥朝天,怕個卵子,話里有話?。?/p>

“好小子,那我就斬了你!”

繡春刀出手,寒光一閃而過。

余令閉上眼,忽覺得脖子一涼,余令睜開了眼。

銳利的刀鋒停留在脖頸上。

“呦,倒真是一個有卵子的。”

譚順對眼前這小子的表現滿意極了,他看的出來這真是一個不怕死的。

一個大人不怕死那是對生活無望。

一個小子?

嘿嘿,真是讓人意外。

孫公公眼見譚順也夾槍帶棒的奚落自己,冷哼一聲站起身,深深的望了一眼譚順,冷笑道:

“譚百戶,等著吃掛落吧!”

“不勞孫公公費心!”

這一切落在了小老虎的眼里。

他比余令大,他比余令更清楚這個吃人的世界。

他知道,就算今日不死。

等這兩位貴人走了,狗爺也不會放過自己。

余令可以賣錢,自己這樣子卻沒有人要。

他在很早之前就打算去當太監這個想法了,如今不如拼一把。

“干爹,如蒙不棄,兒子愿意跟你享福去!”

孫公公離去的腳步一頓,不可置信道:

“你叫我什么?”

“干爹!”

“啥?”

“干爹!”

“哈哈哈~~~”

孫公公開心的哈哈大笑,剛才的不愉快瞬間煙消云散。

有人不愿享福,有人卻搶著要去享福。

“起來吧,讓我看看!”

小老虎忍著身上的劇痛站起身,努力的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

孫公公望著人瘦瘦弱弱的小老虎有些不滿。

“多大?”

“十一!”

孫公公嘆了口氣:“不是干爹不愿帶你,你這太大了些,不妥?!?/p>

“兒子有力氣,吃飽了可干重活,我還會喂馬,我還會講古,我……”

這是小老虎唯一能拿出手的優點,說是優點他也有點不自信。

但他堅信余令常說的屁股決定腦袋這句話。

孫公公聞言有些心動,甲字庫正好缺一個能干活的人。

這人年紀大,好上手,學規矩快,倒也可以試一試。

(ps:甲字庫是內府的倉庫,主要用于存放布匹、顏料等物品。)

“那就跟著咱家走吧!”

小老虎喜笑顏開,慌忙跪下磕頭。

“起來吧!”

“好的,干爹!”

小老虎起身,深深地望了一眼余令。

望著這個跟著自己相依為命了三年的小兄弟,他笑著揮了揮手,故作輕松道:

“小弟,大哥去享福了!”

余令望著小老虎,這些年他雖然不停的使喚自己。

但沒有他,余令這個“外來戶”是活不下來的。

沒有他,自己早都爛在了臭水溝里。

人要講良心,小老虎兄長對自己有活命之恩。

此刻余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從未跪過人的膝蓋軟了,強忍著不舍朝著小老虎跪下。

“弟弟余令給兄長送行?!?/p>

譚百戶見狀眼睛一亮,有點意思,這孩子倒是一個講恩情的!

小老虎故作豪放的笑了笑:

“好好活著!”

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刻,小老虎把譚順的樣貌死死地刻在了腦子里。

他在心里發誓,他日若是發達,余令若是不在了。

他要殺他全家。

“哥哥,你說個名字弟弟記著,日后好去尋你!”

小老虎一愣,笑道:“記好了,哥哥我的大名叫王承恩??!”

“哪個王,哪個承,哪個恩?。俊?/p>

(ps:新書,新的故事,煩請各位看官老爺給個五星好評,微微拜謝。)

(注釋1:《大明律》中明確規定:軍民人等,但要離鄉百里之外,務要申報地方,官給文引路票,方許出行。

“文引路票”,就是我們常說的“路引”,上面寫著你的樣貌和穿著。

徐霞客可以,因為徐霞客是讀書人,而且本身的地位就很高,其次他與錢謙益、黃道周、陳函輝等名人關系很好!)

更新時間:2025-04-24 17: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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