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泗水郡的荒草被秋風壓得低伏。項毅跪在父親墳前,手中陶碗里的新釀米酒漾起波紋——這是徐庶拿曹操賞的軍餉,特地去沛縣換來的老字號“沛公釀”,據說滋味醇厚。墳頭的木碑有些歪了,項毅伸出破陣槍,用槍桿小心翼翼地將其扶正,槍身上曹操命人修補的金絲,與碑上“項凌之墓”四個刻字在晦暗天色下相互映照。
“父親,元一回來了?!表椧愕穆曇粲行┥硢?,混著風聲散開,他將碗中酒液傾灑在墳前松軟的泥土上,“您當年說得對,曹孟德確是亂世雄主,野心勃勃,可惜……終究不是能將后背托付之人?!彼乱庾R摸了摸腰間,那里重新配好了父親留下的青銅劍,劍鞘上還留著渭水之戰時印上的暗紅血手印,洗不掉了?!暗o了我三百鐵騎,裝備精良,比您當年帶出項家堡的三百子弟兵,還多了……”
“還多了三百張得喂飽草料的馬嘴,個個能吃能跑,就是嚼料兇了點?!毙焓穆曇衾洳欢呐赃厒鱽?,他隨手往墳前擺了三個油光锃亮的烤雞腿,“老將軍您放心,元一如今這槍使得,比您當年有過之無不及。昨天在沛縣外,他還順手牽羊,劫了袁術運往前線的糧草——嘿,開糧車封條用的,就是您這柄老伙計。”
項毅扭頭瞪了他一眼,卻見徐庶已經撩袍跪在身旁,將那支寶貝似的斷笛鄭重地放在墳前:“老將軍,我徐元直在此起誓,日后但凡元一少了一根汗毛,就罰我這輩子畫的所有呂布小像,剛畫完就被大雨沖成一灘墨水!”他頓了頓,身子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正事,今天在鎮上打探消息,我看見幾個鬼鬼祟祟的家伙,像是孫策手底下的斥候,看方向是往壽春那邊去了。江東那小子,動作挺快?!?/p>
項毅的目光投向遠處,夕陽正緩緩沉入地平線,他的重瞳里似乎映出很久以前兩個少年的影子:一個抱著磨禿了槍頭的木槍,另一個兜里揣滿了打鳥的石子。如今,他們在這片紛亂的土地上,終于踏出了真正屬于自己的第一步。他將破陣槍用力插在墳前的泥土里,槍頭斜指著南方——那里不僅是江東,是孫策嶄露頭角的地方,也是呂布兵敗后退往的長安方向。
“父親,”項毅俯身叩首,額頭觸碰到微涼濕潤的泥土,“當年您未能殺回江東,是畢生憾事。今日,元一在此,帶著元直,向您起誓:終有一日,這桿破陣槍會飲盡西涼賊寇的血,這柄青銅劍會重新刻上項家失落的榮光,而這雙重瞳所見的亂世,將由我們親手來終結!”
夜風吹過,卷起墳前燃燒過的紙灰。徐庶拿起斷笛,卻沒吹平日里常練的《折楊柳》或是激昂的《大風歌》,而是一段不成調的楚地小曲——項毅依稀記得,那是幼時父親和叔伯們在月下教子弟兵唱過的戰歌,簡單,卻帶著一股蠻勁。此刻,這不成調的笛聲混著淡淡的酒香與青草的氣息,在泗水郡寂靜的夜空里,悠悠地飄向了不可預知的遠方。
殘月悄悄爬上墓碑的頂端,項毅面前的陶碗已經空了三回。徐庶抱著剩下的酒壇,縮在墳塋東側的草窩里,斷笛橫在膝頭,看著好友借著朦朧月色,對著墓碑的模糊倒影一遍遍比劃著槍招,嘴里還念念有詞,似乎在拆解呂布的戟法。夜風偶爾掀起項毅的衣擺,露出腰間那道猙獰的傷疤,是呂布畫戟的戟風所留,月光下看去,像條蟄伏的赤色小蛇。
“我說,你父親要是知道你拿著他寶貝的佩劍去撬袁術的糧車,怕不是要氣得從墳里爬出來,拿劍鞘抽你屁股?!毙焓蛄藗€酒嗝,聲音帶著幾分慵懶,“不過話說回來,你那劍鞘上的血手印,看著是比當年項凌將軍腰里的點兵符還唬人幾分?!?/p>
項毅停下動作,指尖輕輕撫過冰涼的青銅劍鞘,劍首那只螭虎的紋路已被歲月和手掌磨得光滑發亮:“父親說過,劍是項家的魂,槍是項家的骨。魂要正,骨要硬?!彼D頭看向插在地上的破陣槍,槍桿上那圈金絲在月下微微反光,又想起曹操當時補槍時那句意有所指的“金鱗豈是池中物”,嘴角勾起一絲難明的笑意,隨即低聲道,“明日你帶那三百鐵騎先回沛縣整編,熟悉騎射配合。我得走一趟,去下邳縣尋鐵芯師傅?!?/p>
徐庶猛地坐直了身子,酒意似乎醒了大半:“鐵芯師傅?你是說那個傳說中給項凌老將軍鑄過佩劍的老鐵匠?”他從懷里摸出那張從曹操軍帳里“借”來的羊皮地圖,借著月光展開,手指在上面逡巡,“下邳縣……往外三十里的隱龍山。我以前聽兗州的行商說過幾嘴,那地方邪門得很,山谷里瘴氣彌漫,據說連黃巾軍的流寇都不敢輕易踏足。你確定要去?”
項毅點頭,目光堅定:“破陣槍雖經修補,但內里已有損傷,對上呂布那樣的對手,分毫之差便是生死。這槍,必須重鑄槍芯,恢復它真正的鋒芒。”他收回目光,重新握住槍桿,“只有最好的匠人,才能讓它脫胎換骨。至于隱龍山……”他咧嘴一笑,“黃巾軍不敢進,正好,省得我們還要清掃些雜魚?!?/p>
更新時間:2025-04-24 16:3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