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項毅牽著戰馬轉過茅廬后角,晨霧中突然傳來鐵芯低低的哼唱。那調子蒼涼古老,正是楚地的《招魂曲》,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帶著兵戈鐵銹的味道,竟與他昨夜舞槍時冥冥中聽見的戰鼓隱隱同源。
項毅腳步一頓,猛地轉身。他并未回頭去看鐵芯,而是望向自己手中的問天槍。槍身入手處溫熱,仿佛還殘留著昨夜爐火與自身氣血交融的余溫。柘木的堅韌透過掌心,一直傳到心底。
他深吸一口山間清冽的空氣,手腕翻轉,問天槍在身前劃出一道流暢的半圓。赤金雙色的槍纓隨著動作疾速旋開,掃過尚未完全散去的晨霧。陽光恰好穿透霧靄,槍纓過處,霧氣竟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光暈,在初陽下拖曳出一道驚心動魄的長虹。
少年的重瞳此刻清晰映出初升的太陽輪廓,金芒與烏光交織流轉。山風吹過,將他略顯寬大的衣擺鼓蕩起來,獵獵作響。背后是隱龍山沉默矗立的蒼松翠柏,前方是剛剛被槍纓劃開的霧氣通道,少年持槍而立的身影,竟與那幅褪色的霸王畫像再次重疊。
“我必不會辱沒此神兵!”項毅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石般的質感,穿透力極強。棲息在鑄兵爐頂棚上的幾只寒鴉被這聲音驚起,“嘎嘎”叫著掠過他頭頂。奇異的是,當它們飛過槍纓劃出的那道光暈時,黑色的翅膀邊緣竟短暫地被映照出了一抹轉瞬即逝的赤金色澤。
“定讓這亂世,記住項家槍的鋒芒!”他手掌握緊槍桿,能清晰感受到槍身內部仿佛有活物在隨著他的心跳搏動,“定讓天下人知道,楚地兒郎的槍,既能守江東沃土,也能破西涼鐵蹄!”
話音剛落,他甚至沒有刻意催動,手中的問天槍便自行發出一聲清越至極的長吟。這聲音不似金屬,倒像是沉睡的龍被喚醒,帶著無匹的威嚴。聲浪并非四散,而是凝聚成束,如同實質般朝著他剛才揮槍的方向猛沖出去,將前方殘留的晨霧硬生生劈開,斬出一條筆直而清晰的通道,直通山谷之外。
通道的盡頭,東南方的天際線下,廬江方向的天空被朝霞染成一片濃郁的赤紅,仿佛有大火正在燃燒。項毅的目光穿過通道,遙遙望向那里,心頭一陣悸動。
鐵芯站在茅廬門口,默默看著這一切。他沒有再唱,只是用布滿老繭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個空了的劍鞘位置。他想起祖輩筆記中那模糊不清的最后一頁,上面潦草地寫著:“當重瞳者持隕鐵槍劈開霧障,楚地沉寂的星火,便將再度燎原?!彼詾槟遣贿^是先人戰敗后的臆想與不甘,此刻卻覺得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
那些被家族守護了無數代、他自己也曾嗤之以鼻的傳說,如今正隨著那個遠去的少年背影,一步步踏出紙張,走向這個混亂的現實。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邊,阿鐵不知何時也跑了出來,正蹲在地上,好奇地用手指戳著青石板上被槍尖劃出的深痕,嘴里嘀咕著:“師傅,這痕跡怎么摸著還帶電?”
鐵芯沒理會徒弟的傻話,只是看著項毅翻身上馬,然后緩緩得閉上了眼睛,沒了動靜?!皫煾福。。?,師父!!你怎么了。”隱龍山的鑄兵爐里,那些尚未完全冷卻的火星仍在黑暗中明滅閃爍。它們還會繼續燃燒下去,或許真的能見證這桿新生的問天槍飲下第一滴敵人的血,染遍第一面飄揚的敵旗,見證項元一這個名字,帶著所有楚地英魂的期望與重量,在這破碎的山河間,重新刻下屬于項家的印記。
晨霧終于散盡,陽光鋪滿了山谷。項毅最后看了一眼茅廬,目光在鐵芯和阿鐵身上短暫停留,隨即撥轉馬頭。戰馬踏碎了腳下最后一片朦朧的霧氣,沿著被槍吟劈開的通道向山外走去。
他握著問天槍的手更加沉穩。槍身傳來的不再僅僅是兵器的震顫,更像是一種來自血脈深處的回響——那是巨鹿的吶喊,是烏江的悲歌,是父親項凌在蘄春城頭最后的怒吼,是無數戰死楚地的英靈跨越時空的低語。
而他,項元一,將帶著這桿凝聚了隕鐵之堅、楚血之烈、先祖之魂的神兵,去往那烽火連天的亂世,找回屬于項家的榮耀,揚起那面沉寂已久的戰旗。馬蹄聲漸行漸遠,只有問天槍槍纓上那一抹赤金光芒,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更新時間:2025-04-24 15:3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