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項家舊宅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在項毅靴底的輕輕一抵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向內裂開。院內景象蕭索,石磨傾倒在地,井臺邊的萱草早已枯萎成一團焦黃,只有廊柱上父親當年一槍一劃刻下的槍譜痕跡,在清晨的露水里,隱約泛著淡青色澤。他蹲下身,手指在布滿苔蘚的青磚縫隙間摸索,拈起半片溫潤的斷玉。玉質細膩,斷口卻粗糙,似乎還殘留著當年父親緊握時掌心的溫熱與血漬——那是母親的陪嫁,碎在了父親手里。
“你爺爺以前常念叨,這玉要是碎了,項家的槍啊,就得換根新的了?!币粋€沙啞蒼老的聲音自身后響起,驚得屋梁上的幾只寒鴉撲棱棱飛走。隔壁的王老漢扶著斑駁的門框,身子顫巍巍的,“鐵芯師傅?老婆子我記得,二十年前他就搬回隱龍山養老嘍。走的時候,背上扛著個三尺多長的鐵箱子,嘴里還嘟囔著,說是要去給老主顧守著最后一爐火?!?/p>
項毅攥緊了手中的斷玉,玉的涼意沁入掌心。他抬頭望向殘破的中堂,那里本該掛著祖父項凌的畫像,如今空蕩蕩的,只余四根銹蝕的鐵釘在晨風里微微搖晃,仿佛無聲的嘆息。父親臨終前虛弱的耳語再次響起,清晰異常:“若能見到鐵芯師傅,替我告訴他,項家的槍,等不及了,該去飲西涼蠻子的血了。”
晌午時分,隱龍山已籠罩在一片氤氳的霧嵐之中,山道崎嶇,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項毅胯下的戰馬忽然不安地刨了刨蹄子,猛地打了個響鼻。他下意識按住腰間青銅劍的劍柄,凝神細聽,前方狹窄的峽谷中,驟然傳來尖銳的箭矢破空之聲,緊接著是兵刃交擊和女子的驚呼!
伴隨著車轅斷裂的刺耳聲響,十七八道穿著破舊衣甲的身影從兩側巖頂上躍下,如同鬼魅。這些人頭裹黃巾,衣甲上繡著的“天公將軍”徽記早已褪色發黑,卻依舊透著一股亡命徒的兇悍。
項毅策馬繞過一塊擋路的巨巖,眼前景象讓他瞳孔一縮:五輛裝飾考究的輜車被幾塊巨石堵住了去路,車輪陷在泥濘里。車隊周圍,二十多名勁裝護衛已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兩個身著綠衫的少女被七八個黃巾賊寇逼到了懸崖邊上,退無可退。
“滾開!”一聲怒喝如平地驚雷。破陣槍猶如一道黑色閃電,撕裂潮濕的空氣,槍尖精準無比地刺穿了沖在最前那名黃巾賊的咽喉,巨大的力道將他連人帶環首刀一起挑飛出去,撞在山壁上,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
這時項毅才看清,左邊那名少女約莫十六七歲,手持一柄吳鉤短劍,正竭力護著身后的同伴,鬢發散亂,發間簪著的一枝木樨早已枯萎。右邊那個年紀稍小些,約莫十四五歲,袖中滑落出半截晶瑩的玉笛,她正慌亂地用指尖往石縫里塞著什么,似乎是個火折子。
“是黃巾余孽!”執劍的少女聲音帶著顫抖,卻依舊揮劍格擋,吳鉤劍劃出一道無力的弧線,“他們要搶車上的《太玄經》!”
項毅的槍尖已經點向第二個賊人的面門,迫使其狼狽后退。他眼角余光飛快掃過那幾輛輜車——其中一口漆著“喬”字的木箱上,蓋著廬江喬氏特有的朱紅印泥封記。
叫小喬的少女剛把火折子擦燃,一點火星跳起,幾滴溫熱的血珠就濺落到她月白色的裙裾上,留下刺目的紅點。她抬頭望去,只見那個騎著黑馬的少年已經殺到近前,一雙奇異的重瞳在霧氣折射的陽光下,竟泛著淡淡的金芒。他手中那桿遍布裂紋的長槍更是古怪,裂痕處竟用金絲纏繞修補,像一條被暫時困住、隨時可能掙脫束縛騰空而起的金龍。
“躲到車后面去!”項毅的聲音低沉有力,混雜在兵器碰撞的刺耳聲中。他手腕一翻,破陣槍槍桿橫掃,“鐺鐺鐺”幾聲脆響,三名圍攻過來的黃巾賊手中劣質的刀刃竟同時被震得脫手飛出。槍頭順勢往地上一頓,竟將一塊正向少女滾去的、足有半人高的落石,生生釘在了原地,石屑四濺。
幾乎同時,他腰間的青銅劍“嗆啷”一聲自行出鞘半尺,他左手反握劍柄,格開了從側面偷襲而來的一刀。劍鞘上那個暗紅色的血手印,在廝殺中顯得格外醒目。
小喬看得呆住了,下意識護住身前的姐姐大喬,手中的火折子“啪嗒”一聲掉進了腳下的巖縫里,微弱的火光掙扎了一下便熄滅了。
“你……你的眼睛……”她忍不住脫口而出,聲音細微,卻被旁邊的大喬一把拽住了袖口,示意她噤聲。
項毅解決掉最后一個負隅頑抗的賊人,一腳踢開腳邊黃巾頭目的尸體,槍尖隨意地挑起那人腰間系著的一塊臟污木牌,翻過來一看,背面果然刻著幾個歪扭的小字——“地公將軍部曲”。竟是張寶的殘余勢力,難怪如此悍不畏死。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兩個驚魂未定的少女身上,正對上小喬那雙清澈得如同隱龍山晨露般的杏眼。那眼神里,有驚恐,有好奇,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光亮,竟讓他一瞬間想起了徐庶畫的那些呂布畫像。但他立刻覺得不對,眼前這少女眼中的光彩,似乎比傳說中赤兔馬的鬃毛還要明亮幾分。
“喬氏車隊,為何會出現在這隱龍山深處?”項毅開口問道,聲音因剛才的廝殺而略帶沙啞。
大喬定了定神,剛要上前答話,旁邊的小喬卻已從車底探出半個身子,她沒有看項毅的眼睛,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腰間佩戴的那半塊斷玉上,玉笛的尖端指向那里,帶著幾分驚喜和不敢置信:“你……你也有隱龍玉?這半塊,和我爹爹的那半塊,好像能拼成一個整圓!”
更新時間:2025-04-24 15:3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