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晏向來是決絕的性子。
否則怎會任由蘇晚昭被欺凌多年。
此人從不沉淪情愛,她努力半生,也只讓蘇晚昭走進他的生活,得到他的欣賞與尊重,卻從未打開過這男人的心。
他只是覺得,典雅莊重、通權達變的蘇晚昭可堪王妃與皇后之位,僅此而已。
蘇晚昭久立在門前,顧盼自憐地念著,“微末,王爺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微末將人扶回房中,“王爺方才不是待姑娘極好?怎會生氣?!?/p>
“可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王爺定是有事在身?!?/p>
她拿起玉梳為蘇晚昭篦發,“姑娘只需保持本心,定會與王爺琴瑟和鳴的。”
“真的嗎?”蘇晚昭眼眸發亮。
“嗯?!蔽⒛c頭,篦子行至發稍時緩緩停住,“世人虛偽,唯有真性情最是難得,姑娘本性爛漫,王爺定會歡喜。”
…
夜幕時分,宮里送來十二抬紅妝。
微末蒼白的指尖劃過上面的鸞鳳和鳴圖案,想起前世,蘇晚昭就是用這樣美麗的盒子,裝走她七個月大的孩兒。
“微末!”
珠簾輕響,蘇晚昭環佩叮當地撲來,珠翠流蘇掃過她的臉頰,“幸好有你?!?/p>
溫熱氣息撲在耳后,激起微末滿身寒栗。
她下意識護住小腹。
“怎么了?”蘇晚昭問。
微末恍惚,點了妝的蘇晚昭精致動人,尚未變成那個善妒狠厲的皇后。
她搖頭,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
“蘇姑娘?!?/p>
兩人回身去看,是衛驍。
蘇晚昭眼角含笑上前兩步,“衛驍,是不是王爺喚我?”
衛驍側身讓路,“宮里的訓話嬤嬤到了,王爺請姑娘過去。”
蘇晚昭聞言臉色煞白,扭頭拉住微末小臂,“微末,怎么辦,我害怕…”
微末將她雙手攥進掌心,“姑娘莫怕,王爺也在,定會顧及姑娘的。”
蘇晚昭這才絞著帕子跟去了趙晏的沁水閣。
棲梧國凡女子出嫁,前夜都要聽母親訓話,蘇晚昭是孤女,皇后便派來嬤嬤,以國母身份充當這一角色。
內容大致是先以三從四德耳提面命,再提出問題要女兒回答。按照習俗,問題也大多是若夫君納妾,若妾室邀寵,若無所出云云。
蘇晚昭也是知曉的,但她不知該如何體面作答。
前世她反復去教,蘇晚昭雖因緊張失儀,卻也算勉強過關。
此時她閉口不言,一切任由她自行應對,趙晏會在場,也好叫他親見,沒了偽裝的蘇晚昭,究竟是何本性。
三人走進月洞門便飄來薄荷香,趙晏執卷端坐于亭中,一旁正立著個宮裝打扮的老嬤嬤。
往亭中去時,蘇晚昭的鞋尖不慎勾到裙裾,整個人撲進微末懷中,額上沁著細密的汗珠。
“姑娘且安心?!蔽⒛┓稣W間搖搖欲墜的鳳簪,“嬤嬤問什么,便‘如實’答什么?!?/p>
眾人目光皆凝聚蘇晚昭一身,微末瞥見趙晏面上一閃而逝的疑惑。
劉嬤嬤捧著玉牒上前,“王妃萬福。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特來為王妃訓話。”
蘇晚昭乖順跪在事先備好的軟墊上,劉嬤嬤便訓道:“今汝將為人婦,須謹記三從四德。貞靜自守、以夫為綱…”
天色漸暗,劉嬤嬤終于將王妃玉牒交于蘇晚昭手中,“王妃明艷,與王爺極為般配?!?/p>
“真的嗎?”蘇晚昭臉頰泛紅,將玉牒轉給微末,羞赧地低下頭去,“晚昭…自是配不上王爺的?!?/p>
嬤嬤含笑問:“請王妃示下,若王爺執意納側妃,當如何自處?”
“自是…自是…”蘇晚昭突然轉頭看向亭外的微末,少女垂首立在稀薄的月光下,手中托盤里的玉碟映出慘白的光暈。
“晚昭?”趙晏屈指敲在桌案邊緣,脆響驚起陣陣鳥鳴。
“自然是…”蘇晚昭咽下喉間酸澀,“該為妹妹備下最敞亮的東側院。”
“王妃大度?!眲邒邼M意道,“若遇側妃邀寵,當如何?”
“自當…自當以家法論處。”她忽然攥緊帕子,“那等狐媚惑主的,合該跪在祠堂…不,晚昭是說…”沒來由的慌亂使她肩線都在顫抖,“該規勸妹妹守禮?!?/p>
劉嬤嬤擰眉,眼中蓄起些許不滿,用余光瞥一眼還端坐著的趙晏。
趙晏也皺眉打量蘇晚昭,手中書頁隨著微風翻飛作響。
“若王妃三年無所出,當如何安排子嗣一事?”
“不…不能過繼…該廣尋名醫為我瞧??!”蘇晚昭突然抓住螺紋袖口,“庶出子女皆是旁人的孩兒,我…我…”
“王妃慎言!”劉嬤嬤登時大怒,“王妃身為正房嫡母,怎能喚王爺的子嗣為‘旁人的孩兒’?”
蘇晚昭倉皇后退,撞倒一旁的鎏金香爐,香灰撒落在地上騰起陣陣白煙。
“且王妃方才所說‘家法論處’,可知這四字牽扯甚廣?王妃暴戾行事如何能給后宅一片安寧?難道不知十年前的陳貴妃便是用這家法——”
“嬤嬤?!壁w晏突然壓下手中書卷,“夜深了?!?/p>
劉嬤嬤猛然噤聲。
十年前的仲夏,陳貴妃正是用這家法將德妃胞妹活活鞭死,而面前這位冷面王爺,自幼便與姨母感情甚篤。
“老奴失態?!彼冻鼍昱潦煤梗w晏近日風頭正盛,太子也要避其鋒芒,她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恭,“眼下事畢,老奴告退?!?/p>
“嬤嬤可還忘了什么?”
劉嬤嬤頓在原地,恍然道,“王妃賢良淑德,老奴恭祝王爺與王妃舉案齊眉,鸞鳳和鳴?!?/p>
趙晏如鷹般的眼神掃過,“送嬤嬤?!?/p>
待劉嬤嬤走遠,蘇晚昭當即泄了全身力道癱坐在地,兩行熱淚滾滾而落。
趙晏碾出杯中半截茶梗,忽然記起前世微末故去,腹中便懷著他的長子,遺憾竟貫穿兩世,“這便是你的如實作答?”
“晚昭只是…只是…”蘇晚昭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微末跪地去扶,短小的粗麻袖子幾乎退至手肘處,恰露出手腕上拇指大的燙疤,“姑娘膽小,近日又時常夢魘,方才定是魘著了?!?/p>
趙晏瞥見那燙疤,想起那時為她斂尸,她蒼白著一張臉,指節上曾布滿斑駁繁復的劃痕。
“對!”蘇晚昭掩面啜泣,“晚昭總是夢見血淋淋的嬰孩追著我索命…”
“既是身體不適?!壁w晏端起書卷遮住面容,“明日大婚便從簡,你也好生休息?!?/p>
蘇晚昭突然膝行上前,凌亂的手潑翻趙晏手邊茶盞,“王爺信我!晚昭盼了許久的大婚,怎能從簡?”
趙晏忽然感到陌生,前世無論如何,晚昭總會端著貴女的儀態,何曾這般失態過?
“退下吧?!彼恢獮楹螞]了興致,淡淡道。
蘇晚昭緊咬下唇,不敢置信地看過去,卻只看得到冰涼的卷書。
微末素手擦去她臉上肆虐的淚珠,“姑娘莫哭,仔細哭壞了眼睛。”
“微末。”趙晏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好生照顧你家姑娘?!?/p>
更新時間:2025-04-24 10:1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