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千總姓張，叫張啟強。為人粗鄙，十分貪小便宜。大概是為了謀到這個差使，花費不小的緣故，竟無銀錢傍身。一路上，吃秀才的，喝秀才的，還要借秀才的銀子花。那十幾個兵也是衣衫破舊，缺刀少槍的，吃起飯來就像餓死鬼投胎，活脫脫的一群叫化子模樣。這群叫花子兵，還一路敲詐勒索，偷雞摸狗，十足的人厭鬼嫌。秀才等人都離他們遠遠的，不敢靠的太近，萬一被雷劈走了就不好了。

張啟強不但人品差，酒品也不好。可他每次吃飯，非拉著秀才同桌，喝了點酒，啥話都敢往外說。秀才倒是得知了不少內幕，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秀才問他，到了烏傷之后糧餉如何解決？張啟強瞠目以對。又問他怎么只帶了十多個兵，張啟強大倒苦水，說他這官也是買來的。軍隊里并無根基，又無人指點，以為到烏傷上任是個實缺，又花空了家里的積蓄。這十幾個兵，還是老鄉看在面子上借與他的。看來，這飯桶是想到烏傷發財來的。

秀才也不點破，繼續與他喝酒閑聊。張志強很快就醉了，醉了也不省事，嚷嚷著要去找姑娘。秀才不理會他，也裝醉趴在桌上。

第二天，那十幾個叫花子兵去妓院把張啟強搶了回來。張啟強臉上身上都是傷，衣服也被撕的一條一條的，看來老鴇龜公戰斗力不錯。秀才看到就想笑，這是什么人吶！

一路磕磕絆絆，總算到了烏傷城。張啟強看著那破敗的城墻，沒了城門樓子又堵住了城門洞的城門，空曠的田野，毫無人氣的街道，想死的心都有了。見秀才要走，趕忙拉住秀才：“秀才公，您可得幫幫兄弟！您走了，兄弟我可死了呀！”

秀才勸他：“張千總，你別看我花錢大手大腳，我只是個辦事的，正主在家呢。你要有什么事，你先安頓下來，明日到大玄再說?！?/p>

張啟強也是無法，央求秀才留點米面糧食給他，不然今晚他們就得餓肚子。這地方，莫說他們沒錢，就是有錢也沒地方買去。

秀才叫守城的大玄團練也撤防了，正主到了，咱們也回家休息去。偌大的城墻上，就留下了張啟強等十幾人，在那里面面相覷。

第二日一大早，張啟強張千總就攜了“重禮”，前來拜訪大玄族長。到了大玄村口，被兒童團攔了下來。張啟強心里暗道，這小小大玄村，倒比那軍營還嚴格了。也難怪人家能打那么多的勝仗，是我小瞧人家了。

族長倒也十分客氣的迎他進門，雙方分賓主落座后，又寒暄了一陣，張啟強鼓起勇氣開口：“族長，張某人初到貴地上任，此地官府都沒了，這糧餉也不知從何處籌得？還請族長施以援手，借點糧餉給張某可好。說到底去，我也是為保衛烏傷百姓而來的?！毙悴判睦锇敌?，就憑你還保衛百姓？

族長笑瞇瞇的說：“應該的，應該的。張大人為國征戰，我們理應支持。不知張大人想借多少？”

張啟強沒想到族長如此大度，很想獅子開大口卻又不敢，小心翼翼的試探：“不知借銀一千兩，糧一百石可否？”見族長稍有沉吟，立馬改口道：“少一些也無妨的。我不是考慮的以后要招兵買馬嗎？”族長哈哈一笑：“張大人開口了，吳某哪會不答應？只是張大人身在烏傷，這么多糧食一時也吃不完，不如暫存在我們庫里，隨取隨用可好？一千兩銀子不重，張大人就直接拿走吧?！?/p>

張啟強大喜，忙樂顛顛的跟著賬房先生去銀子去了。

族長苦笑著說：“秀才，我看這貨也是個不中用的。朝廷凈派些不中用的酒囊飯袋來，頂什么事？”

秀才：“咱們也沒指望朝廷，酒囊飯袋有酒囊飯袋的用處。對這種貪財的，咱們就以利誘之，他自然而然就為我所用了?！?/p>

族長：“那行。你怎么安排就去做吧，我也想看看這酒囊飯袋有什么用處？”

秀才找到老道，跟他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陣，老道眉開眼笑的走了。

張啟強親自背著銀子，身后兩個小兵在推車，推的汗流浹背，車里裝滿了糧食。張啟強心情很好，雖然背著一千兩銀子，但也不感覺到有多重啊。嘴里哼著小調，心里卻幻想著花天酒地。

路過一片小樹林，視線猛的一暗。幾人正感覺渾身涼颼颼的，舒服極了。前面出現了幾個長毛，手持刀槍把他們攔了下來。張啟強暗道不好，這是碰上劫道的了。正待回頭欲逃，發現后面也有幾個長毛圍了上來。

張啟強急了，抽出腰刀叫同伴一起反抗，那兩個小兵卻順勢跪了下去，不停的磕頭求饒。張啟強還想反抗，被一名長毛一棍抽暈在地。這群長毛也不啰嗦，把張啟強和兩個小兵身上劫的一干二凈，卻嫌棄的踢了踢糧食，轉眼就走的干干凈凈。

兩個小兵心驚膽戰的四處張望，發現長毛已經遠去。又掐人中，又潑涼水，終于把張啟強弄醒。張啟強迷迷糊糊的醒來，迅速摸了背后，糟了，銀子沒了！這還不如把我殺了好呀，這可如何是好？我的好日子啊，剛剛有點希望就破滅了。

張啟強不顧頭疼的厲害，站起身來就抽兩個小兵。兩個小兵邊躲邊求饒：“千總大人，那么多長毛我們確實打不過啊！”抽了半晌，張啟強也抽累了，頹然坐下。

幾人有氣無力的推著糧車回城，又費盡力氣把糧食吊入城內，城門洞還堵著呢。其余幾個兵聽說只有糧食，餉銀卻被搶走了，也從滿含歡喜變得失望透頂，連上城樓站崗都懶洋洋起來。

老道等人樂滋滋的分著搶來的贓銀，秀才說了，搶來的就是他們的。分完銀子，他們又朝婺城而去。在秀才去省城的這段時間里，他們已經在婺城城郊站穩了腳跟。占據了一個廢棄的小村，建立了一百多人的基地，還假冒起來長毛。四處出擊，還是敲悶棍，下毒，偷襲，放火等勾當。當然抓舌頭成了他們任務的重點，秀才對情報的渴求高過一切。只有這樣，秀才知曉了婺城長毛的一舉一動。

婺城最大的長毛頭子是伺王，作戰勇猛果敢，也是多年征戰的老將了。卻在長毛的體系內長期受到排擠，直到攻下婺城，才被封為伺王。伺王，就是伺候人的王唄！與其說是封賞，不如說是侮辱。自此，伺王就變得暴虐成性，不思進取。若不是長毛不事生產，就靠劫掠為生，伺王都不會踏出婺城一步。所以，目前的局面是伺王手里還有六萬兵力，卻龜縮在婺城，只是派出小股劫掠部隊，劫掠所得就供他享樂。杭城，明州都是富庶之地，官軍戰力也不甚強，他卻止步不前。

這段時間，伺王相當惱火。其他縣的長毛都按時上供，唯獨烏傷縣沒有上供，也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他派了一支親信前去討要，兩天了，沒有任何人回來。這可觸及了伺王的底線，居然有人膽敢不交上供，若是其它人有樣學樣，那還了得？必須嚴懲！

伺王點了三千精銳，轟隆隆的開赴烏傷。一路上不是有人掉入陷阱，就是路毀橋塌，行軍十分緩慢。原來一天的路程，硬生生折騰了三天三夜，才堪堪到達烏傷城下。一路補給皆無，長毛又渴又餓又累。領軍的長毛軍帥驚奇的發現，烏傷居然已被官軍占領。雖然，城墻上只站了十多個瑟瑟發抖的官兵，可那也是官兵?。∈爻堑拈L毛呢？那可足足有一萬五千人啊？被打敗了嗎？還敗的悄無聲息？

軍帥百思不得其解，看著那十多個瑟瑟發抖的官兵，怎么也不像是有埋伏的樣子，于是下令攻城。那十多個瑟瑟發抖的官兵根本不抵抗，瞬間就逃得無影無蹤。長毛毫不費力的攻上城墻，向城內望去，一片殘垣斷壁，幾乎已經沒有完整的房子了。

軍帥立刻派人回去報訊，說明了這里的情況，又請求送給養過來。這城里要是找不到糧食，這三千人就得餓肚子了。

精銳畢竟是精銳，很快就找到了糧食，足足有一千多石。軍帥這才放下心來，下令安營扎寨，埋鍋造飯。同時，又放出偵騎斥候，四處偵查，看看有沒有大股官軍部隊。

烏傷城里，水井也被填得只剩下了一口，燒飯的柴火都沒有了。燒熟這頓飯著實不易，吃起來也是分外香甜。不用說，又吃到了老大加過料的糧食了。當晚，烏傷城內鬼哭狼嚎，又足足貢獻了大玄團練三千人頭。

張啟強率人逃到大玄后，又被秀才請了回來。他死都不信那三千長毛會在一夜之間被大玄團練消滅，以為秀才要把他送到前線當炮灰了。一路上，威逼利誘，懇求哭泣，十八般武藝輪番用了個遍，最后認命似的來了。直到看見大車大車的戰利品轉運出來，他才信了。這時，他又眼紅起戰利品來。找到秀才央求起來，秀才笑笑，分了他幾十具尸體，讓他們自己去摸尸。

張啟強等人高興壞了，興高采烈的去了?？煽吹侥撬罓钇鄳K的長毛，聞著濃烈的有些化不開的血腥味，頓時吐的天昏地暗。大玄團練眾人不禁鄙夷起來，還官軍呢，這連我們兒童團都不如吧？

后來還是摸了尸，長毛太富了，尤其是這種精銳。身上少有銅錢，大洋都算是低檔貨了，金戒指，金手鐲等才是常規?？蛇@些東西不是每個長毛身上都一樣多的，最后十幾個人因為分贓不均打了起來。打斗十分激烈，完全是拼命架勢，三個士兵當場被刀捅死。后來還是秀才實在看不過了，叫人攔了下來，要不然可剩不下幾個。張啟強也被打得頭破血流，這貨在金銀面前十分硬氣，打死都是不撒手的，這可是他升官的本錢啊。他一瘸一拐的走到秀才面前，感謝秀才伸出援手。秀才淡淡地說，都是手足兄弟，為了些身外之物，就舍命相搏，太不應該了吧？

張啟強羞赧難當，把眾士兵叫過去一頓訓斥，強力鎮壓了下來。又走到秀才面前，討好地說：“秀才公，殺了三千長毛，又守住了縣城，這可是大功一件?。∧?，這戰功？”說罷，一臉希翼的看著秀才。

秀才笑笑說：“張千總，你誘敵有功，守城英勇，又殺了那么多長毛的?！闭f罷指指幾十具尸首：“戰功都在這擺著呢！”

張啟強大喜：“那請秀才公趕緊寫，我可要聯名蓋章的?！?/p>

伺王收到逃回去的長毛報訊后，暴跳如雷：“精銳，狗屁的精銳！不要說三千個人，就是三千頭豬，一晚上都殺不完！來人！去查，看看到底是誰，敢捊我伺王的虎須！”剛想把潰兵遣出去，突然想起什么，又問道：“你們路上沒遇見送糧草的部隊嗎？”

潰兵茫然的搖搖頭，他一路上是逃命回來的，哪里顧得上許多。伺王憤怒的罵道：“都是廢物，滾！”

伺王喘著粗氣坐下，仔細想了想，突然驚起一身冷汗。敵人非但無聲無息地占領了烏傷城，估計婺城也不安全。這糧草可是在路上被劫的，說明敵人已滲透到婺城城郊。伺王猛然站起，厲聲下令：“明天所有軍隊都去城郊排查，特別是城東方向！”

第二天，老道他們倒了霉。大隊的長毛，瘋了一般四處搜尋，很快就到了他們的基地附近。幸好，老道把哨探放的很遠，總算及時得到消息，迅速沿著婺城北山逃了出來。臨走時，又把剛搶的糧草放火燒了。這下子，長毛總算弄清楚了，都嚇出了一身冷汗。敵人的眼線，就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伺王也知道了情況，把負責城東巡查的長毛殺了個干干凈凈。一時間，所有的長毛都噤若寒蟬。在伺王底下，長毛的命不算命。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也會像雞鴨一樣被宰了。

伺王派了多支哨探前往烏傷，雖然多數沒能回來，卻也帶回來了部分消息。

烏傷的確被官軍占領了，城頭已經有官軍在巡邏，但看上去人數不多。伺王百思不得其解，人數不多？人數不多怎么能消滅我那三千精銳？我從桂西一路打到江浙，哪里不是所向披靡？哪里的官軍不是望風而逃？伺王一發怒，又把哨探拉出去砍了，理由是哨探膽小不肯深入，下令再探。這下好了，哨探是派出去了，可再也沒人回來了。不是被老道殺了，就是探的遠遠的，最遠的都快到杭城了。一時間，江浙各地風聲鶴唳，謠言四起，都在說長毛打來了。省里的各個衙門忙亂異常，一日不得安生。

老道終于解氣了，前幾日被長毛趕走，猶如喪家之犬，基地也被付之一炬。這幾天好了，長毛哨探像蝗蟲一般，源源不斷的來，不少還是騎馬的。他那些徒子徒孫，可沒有他這樣子的高明輕功，再快也比不過馬。年輕人嘛，都喜歡馬，搶到了就愛惜的像自己的眼珠子一樣。這群崽子為了搶馬，那是花樣百出，什么招都會用的。后來搶到的馬多了，連老三老四都各得了一匹，這可把倆小子樂的都找不著北了。

張啟強幾人還在守城，長毛哨探看到的就是他們。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幸福，給養充足，又沒危險，還有軍功拿。只可惜有錢沒地方花，這算是唯一的遺憾了吧？張啟強品著美酒，一碟花生米你被他吃了個七七八八，邊上的小火爐上，燉著咸菜滾豆腐。他哼著小曲，端起酒杯“吱”的一口，這小日子美啊！表功公文已經送到省里，上頭的大人們分潤走大半功勞，但多少會留點湯給他喝喝，反正是白得來的。秀才這人真不錯，大度，又能打仗，文章寫的花團錦簇，可以處。別人都拿他當炮灰，可秀才不一樣，告訴他遇到危險趕緊逃，逃得越快越好。

總督衙門又來人了，他們是來查驗戰功的。這段時間，長毛偵騎四出，可把省里的大人們嚇得夠嗆。朝廷一直在催促省里出兵，可滿眼看去，哪有可戰之兵?。炕ㄙM倒是不少，到處都在打敗戰，烏傷算是唯一可以撐門面的地方。這次又殺了三千長毛，還守住了縣城，這不妥妥的大功一件嗎？

張啟強陪同省里來的人一同檢驗，他臉上身上的傷都沒好，正好顯得他作戰英勇。那三千人頭，堆得像小山一般，驚的來人張大了嘴巴。張啟強一直笑臉相陪，臨走時幾乎把戰利品都送了出去，心痛得他直抽抽。不過效果很好，來人痛快的答應他，定在上官面前多說好話，把他抬得高高的。

張啟強臉都笑爛了，不過他很聰明，招待省里貴賓就是一碟花生米，咸菜滾豆腐。說這里給養實在困難，拿不出好東西給上官品嘗，請他們多多體諒。省里來人也不好發作，一路走來都荒涼無比，有口吃的就不錯了?；氐绞〕牵绣X了什么好東西沒有？

更新時間：2025-04-24 08:0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