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梧桐巷七號的桂花香裹挾著暑氣如潮水般涌入拆遷辦時,
林知夏身上那件素色的棉麻長裙早已被塑料椅背滲出的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她的后背上,
讓人感到一陣黏膩和不適。她坐在那張略顯破舊的椅子上,第三次摸出手機,點亮屏幕,
確認時間——下午三點十七分。距離她預約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小時四十七分鐘。
“小林啊,不是王叔不幫你?!币粋€穿著灰藍色制服的中年男人,
從鐵皮文件柜后面探出頭來,滿臉無奈地說道,“市里要打造文創街區,這是上頭的政策,
我們也沒辦法啊。你們家那棟房子,實在是太破舊了,屬于危房,存在很大的安全隱患。
”他的話音未落,窗外的蟬鳴聲突然變得異常尖銳,仿佛是在抗議著什么。
林知夏緩緩地低下頭,看著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那道月牙印,心中一陣刺痛。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王主任,那可不是普通的房子,
它是民國二十七年建的纏花作坊,具有很高的歷史文化價值。”就在這時,
走廊里忽然傳來一陣錯落的腳步聲,伴隨著圖紙卷軸與地面摩擦時發出的沙沙聲。
林知夏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只見斜斜鋪進室內的梧桐影里,
有一個人正彎腰撿拾著散落在地上的硫酸紙。深灰色的西裝褲緊緊地包裹著他那修長的雙腿,
仿佛是為他量身定制一般。當他站起身來的時候,
帶起的氣流如同微風一般輕輕拂過知夏的耳畔,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癢意。
他的襯衫袖口整齊地卷到手肘處,露出一小截小臂,那線條隨著他整理圖紙的動作而起伏,
流暢自然,仿佛是一件精美的藝術品。而他腕間佩戴的深褐色崖柏手串,在陽光的照耀下,
散發出一種溫潤的光澤,給人一種古樸而典雅的感覺。“顧工!可算把您盼來了!
”王主任幾乎是從座位上跳起來的,滿臉笑容地迎向他,“這就是我跟您提過的林小姐,
她呀,死活不肯簽搬遷協議……”知夏的目光隨著王主任的介紹,
緩緩地落在了那個被稱為“顧工”的男人身上。當她看清他的面容時,心中猛地一震,
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涌上心頭?!爸摹!彼穆曇舻统炼挥写判?,就像是梅雨季里,
那輛緩緩碾過青石板的獨輪車,發出的聲音雖然不大,卻能在人的心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這聲音,帶著十二年前的月光,一路滾落,直直地砸在了知夏的心尖上。
知夏看著對方轉過身來,那張熟悉的臉龐逐漸清晰。他的眼睛依然微微下垂,
總是含著三分笑意,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然而,與記憶中的模樣不同的是,
當年那個鼻梁上貼著創可貼的少年,如今已經戴上了一副金絲眼鏡,
那鏡片在陽光下反射出的冷光,讓知夏不禁打了個寒顫?!把猿焊纾?/p>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仿佛風中的落葉一般,搖搖欲墜。
顧言澈將圖紙小心翼翼地鋪展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隨著紙張的展開,
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氣和曬圖紙特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如同一陣輕柔的微風,撲面而來。
他的食指輕輕劃過老宅的三維建模圖,仔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保留原有磚木結構,
”他喃喃自語道,“用鋼化玻璃做采光頂,這樣可以讓更多的自然光線進入室內。”然而,
當他的鉛筆尾端移動到檐角時,突然停了下來。他凝視著那個角落,似乎回憶起了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看向坐在旁邊的知夏,微笑著問道:“還記得怎么修漏雨的屋頂嗎?
”知夏的耳垂突然像被火烤過一樣發燙。她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那個畫面:那年,
她蜷縮在漏雨的閣樓里,淚水浸濕了枕頭。而十五歲的顧言澈,踩著那架吱呀作響的竹梯,
艱難地爬上了房頂。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滑落,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股冰冷的觸感至今仍讓她記憶猶新。而那股混著刨花的杉木香,
也仿佛永遠縈繞在奶奶的工作間里,成為了她記憶中的一部分。
顧言澈似乎沒有注意到知夏的反應,他繼續說道:“這是改造方案。”說著,
他從一疊圖紙中抽出一張泛黃的硫酸紙。這張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右下角的鉛筆印記已經有些模糊,但依稀還能辨認出那是一幅歪歪扭扭的涂鴉。
知夏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十二歲的自己畫的一只小橘貓,正蹲在十五歲的顧言澈畫的瓦當上。
當暮色如潮水般慢慢涌進窗戶時,知夏這才驚覺,整棟拆遷辦大樓里,
此刻竟然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顧言澈的白色襯衫袖口不知何時沾上了一些石膏粉,
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那些石膏粉仿佛變成了一顆顆碎落的星辰,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他微微低著頭,專注地調整著面前的建筑模型,后頸的棘突隨著他的動作,
在襯衫領口處若隱若現。“為什么要幫我?”知夏的聲音突然在安靜的房間里響起,
帶著一絲疑惑和不解。然而,就在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
她瞥見顧言澈原本修長的手指關節,突然間變得異常蒼白,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捏住。
就在這時,玻璃幕墻外的路燈突然亮了起來,橘黃色的燈光透過玻璃,灑在顧言澈的身上,
為他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他的身影在這光暈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模糊,
卻又莫名地讓人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溫暖。顧言澈似乎并沒有受到知夏問題的影響,
他依舊專注地擺弄著手中的模型,將最后一塊微縮瓦當小心翼翼地卡進模型的相應位置。
完成這最后一步后,他輕輕吹去手指上殘留的石膏粉,那些細小的粉末如同雪花一般,
飄落在知夏的手背上?!爱斈晡覀冋f好的,等你哭完一盞甜湯的時間,
我就帶你去修那座老房子的屋檐?!鳖櫻猿旱穆曇艉茌p,卻又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堅定。
窗外的晚風毫無征兆地驟然刮起,卷起了老宅天井里那株百年桂樹的陣陣香氣。
這股香氣透過窗戶的縫隙,悄悄地鉆進了房間里,與兩人的影子交織在一起,
投射在那張繪滿了纏花紋樣的圖紙上。知夏的目光順著那股香氣,
落在了模型里的玻璃穹頂上。她驚訝地發現,這個穹頂的位置,
恰好正對著她以前常常坐在那里的雕花木窗。如果是在夜晚,月光應該會透過這扇窗戶,
準確無誤地灑在工作臺的那只老檀木匣上。玻璃穹頂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
將漫天星斗清晰地映照其中,仿佛整個宇宙都被收納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知夏靜靜地站在穹頂之下,目光落在手中的圖紙上,那上面是她童年時的涂鴉,
如今已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當年的稚嫩與天真。夜風輕輕拂過,卷起工作臺上的纏花碎屑,
如雪花般飛舞。其中一片金箔仿佛被風吹得迷失了方向,
悄悄地粘在了顧言澈遺落的鋼筆筆帽上。這一幕,就像一個不為人知的小秘密,被夜色掩蓋。
清晨的霧氣還未完全消散,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氣息。
鋼筆筆帽上的金箔在微弱的晨光中微微發亮,仿佛在向人們訴說著昨晚的故事。
林知夏蹲在老宅天井的青石板上,仔細地分揀著絲線。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
仿佛這些絲線是她最珍貴的寶貝。突然,一滴露水順著瓦當滑落,
不偏不倚地滴落在靛藍染缸里,濺起一圈小小的漣漪。這聲響,
驚醒了浮在水面上的纏花半成品,它微微顫動了一下,仿佛在抗議這突如其來的打擾。
知夏見狀,連忙伸手將它撈起,原來是一支精致的并蒂蓮纏花。
就在她端詳這支并蒂蓮的時候,頭頂上方突然傳來一陣鋸木聲。
那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知夏不禁抬頭望去。只見竹梯架在西廂房的檐角,
顧言澈正穩穩地踩在人字梯上,手中拿著卷尺,專注地測量著梁柱。
晨光穿過他卷起的襯衫下擺,在他腰間投下一段明暗交織的弧度,勾勒出他緊實的腰線。
知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腰處別著的魯班尺上,
想起昨晚他執意要睡在堆滿圖紙的堂屋,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梯子要往左挪一點。
"不知為何,這句話脫口而出,連知夏自己都有些驚訝。顧言澈懸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頓,
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靜止了。他緩緩低下頭,金絲眼鏡順著鼻梁滑落,停在鼻尖處,
鏡片后的眼睛被陰影遮住,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知夏的耳尖突然像被火烤過一樣,
迅速泛起一片紅暈。她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身,裝作若無其事地去撈染缸里的絲線。然而,
當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水面時,卻瞥見了倒映在水中的顧言澈。
只見顧言澈正不緊不慢地挽起袖子,露出小臂。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
照亮了那道淡白色的疤痕,這道疤痕在他小麥色的肌膚上顯得格外明顯。
知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當年的情景——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
十二歲的知夏站在屋頂上,心急如焚地看著自己心愛的風箏被卡在房梁上,怎么也夠不著。
就在她束手無策的時候,顧言澈如同英雄一般出現在她面前。他二話不說,
順著梯子爬上屋頂,小心翼翼地替知夏取下了風箏。然而,在這個過程中,
他的小臂不小心被房梁上的木刺劃傷了,留下了這道至今仍清晰可見的疤痕。
“社區要辦舊物改造市集啦!”王主任的大嗓門突然在院子里響起,
驚得檐下的燕子撲棱著翅膀飛走了。知夏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思緒也被拉回到現實中?!靶×职。憧墒窃蹅兩鐓^的非遺傳承人,
這次市集你可得代表咱們出個攤啊!”王主任熱情地說道。知夏還沒來得及回答,
就聽到梯子上傳來一陣清朗的聲音:“我們接了修復戲臺的活?!彼@訝地抬起頭,
只見顧言澈正站在梯子上,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的指尖靈活地轉動著一支鉛筆,
在晨光的映照下,劃出一道道細碎的金線,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個“我們”說得如此自然,就像小時候他總是把那碗杏仁豆腐分成“我們”的一樣。
知夏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她凝視著顧言澈,一時間竟有些失神。市集當天,
陽光透過樟木箱的縫隙灑在知夏身上,她輕輕地打開箱子,翻出了奶奶留下的老繡片。
這些繡片在歲月的沉淀下,顯得越發古樸而珍貴。知夏小心翼翼地展開其中一塊,
蟬翼紗蒙著盛夏的光,仿佛能透過它看到奶奶當年一針一線的辛勤勞作。
就在知夏沉醉于這古老的藝術之時,一股熟悉的杏仁香飄入鼻中。她抬起頭,
只見顧言澈倚著雕花門框,手里拎著一個藤編食盒,正笑瞇瞇地看著她。"新烤的荷花酥。
"顧言澈晃了晃手中的食盒,"某位設計師通宵畫圖紙,肯定需要糖分補給吧。
"知夏嘴角微揚,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她接過食盒,打開蓋子,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那金黃色的荷花酥,層層疊疊的酥皮包裹著香甜的桂花餡料,讓人垂涎欲滴。
知夏迫不及待地咬開酥皮,桂花蜜順著指尖流淌到腕間,散發著誘人的芬芳。
正當她享受著這美味的時刻,顧言澈突然伸出手,拇指輕輕擦過她突起的腕骨。
"小時候吃到甜食,你這里會浮起小月牙呢。"顧言澈溫柔地說。知夏的臉微微一紅,
她想起了小時候和顧言澈一起偷吃點心的情景,那時的他們天真無邪,無憂無慮。午后,
知夏和顧言澈來到了修復中的戲臺。顧言澈單膝跪在臺基上,專注地校正著水平儀,
陽光灑在他身上,雨水卻不合時宜地飄落下來,形成了一場太陽雨。
雨水順著顧言澈的眉骨滑進鎖骨,浸濕了他的衣衫,但他似乎完全沒有在意,
依然全神貫注地工作著。知夏在一旁遞工具給他,當她的手碰到他發燙的指尖時,
心中不禁一緊。"你發燒了?"知夏關切地問。顧言澈笑了笑,
輕描淡寫地說:"去年在山西修懸空寺時著涼了,留下了病根。"知夏心疼地看著他,
轉身去取傘。當她回來時,卻發現顧言澈正悄悄地揉按自己的后腰,似乎那里有些疼痛。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忙碌了一天的人們紛紛收工回家。知夏也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她來到戲臺的角落,輕輕掀開那塊防雨布。然而,當她看到下面的景象時,
她的呼吸突然停滯了。只見那原本應該是一堆廢棄的青磚碎料,
此刻卻被巧妙地拼接成了一幅浮雕。浮雕上的人物正是知夏自己,她正專注地編著纏花,
側影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能活過來一般。不僅如此,
她的發間還嵌著半片真實的玉蘭花瓣,更增添了幾分生動。"顧工整晚都在刻這個呢。
"不知何時,來送綠豆湯的劉奶奶走到了知夏身邊,笑瞇瞇地說道,
"他說要把這個嵌在戲臺的雀替上。"知夏聽著劉奶奶的話,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
她凝視著那幅浮雕,仿佛能看到顧言澈在夜晚的燈光下,一筆一劃地雕刻著她的模樣。
夜色漸濃,華燈初上,知夏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偶然間發現了一張市集的宣傳單。
宣傳單上印著一張照片,而照片里的主角,竟然是她和顧言澈!照片中的知夏正踮起腳尖,
為顧言澈系著防塵口罩,而顧言澈則微微低頭,他的鏡鏈不知何時纏住了知夏的纏花發簪。
這一幕被定格在了照片里,看起來格外溫馨。
宣傳單的配文更是讓人驚訝——"非遺傳承人與建筑師的傳承之戀"。知夏看著這行字,
更新時間:2025-04-23 21:3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