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孤魂野鬼，只因著宋時言趕考路上給我上了一柱香。我便追著他，成了他的夫人。
可是第九年宋時言領回來一個女人。他說這是他遠嫁的表妹，如今和離回來，以后要一起住。
我沒有拒絕，妥帖地將她安頓好。宋時言卻說：“西廂房太遠了，露露晚上害怕，
得離我近些?！薄巴砩诺奶谴佐~撤了吧，露露不愛吃魚?！薄斑@茶飲我喝了十年早膩了，
不如露露的玫瑰釀有意思?！边B逃學的宋臻撞見我，
都要憤憤道：“露露姨不過是想帶我去看花神，你寡淡無趣，如何同她比。”可我聽見，
只是點頭微笑，隨他們去。畢竟我要去投胎了。1.宋時言又歇在書房了。
他派人來同我說時，我已熄了燈就寢。門口守夜的青煙對來人揮了揮手，
壓著聲音道：“夫人說了，老爺公務繁忙，跑來跑去的確實麻煩。”“畢竟已是十年夫妻，
不像新婚燕爾非得天天膩在一處，以后不必通傳了?！眮砣祟I命離開。我卻躺在床上，
怎么也睡不著。一年前，宋臻的生辰宴。宋時言頭一次遲到了。
宋臻哭著問我：“爹爹不是答應我，要第一個給我生辰禮?！薄八遣皇遣幌矚g臻兒了？
”我抱著他細聲安慰，為宋時言找盡了所有借口。下人卻通傳，老爺回來了。
我欣喜拉著宋臻迎過去，宋時言騎著馬，居高臨下地凝著我。春日的風，透過門廊，吹過我，
又撩起他的鬢發，將他棱角分明的臉盡數顯露出來。名動京城卻英年早婚的探花郎，
官場上一人之下的首輔大人，已婚十余年從未納過一房姬妾，看過一眼別的女人的宋時言。
懷中卻抱著一個女人。他說：“這是我和他大婚前，就遠嫁的表妹，叫戚露露。
”“如今和離回來，戚家敗落早就不知去處，我也斷沒有讓她流落街頭的道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點著頭?！白匀蛔匀?，表妹受了委屈，我肯定好好待她。
”“將來若是再嫁，我這個做嫂嫂的也會添妝一二，絕不讓她被夫家輕看。
”那時的我全然沒注意宋時言在聽到再嫁二字時，微皺的眉頭。滿心歡喜將他們兩個迎進門。
可宋時言卻當著滿院的賓客，高聲叮囑我：“露露性子內斂，受了苦也不敢多說，
你切莫像那些善妒的兄嫂，容不下回家的妹妹?！薄皦牧宋宜渭业拿暎 甭勓?。
滿座賓客皆向我投來審視的目光。我當下便明白，宋時言這是怕戚露露在宋府受了委屈，
想當著京城貴胄的面，給戚露露一個保障。卻全然不想，他只用一句話，
就可以毀了我在宋府的十年。從今往后，整個京城只會記住，宋時言說，
我是個容不下表妹的妒婦。2.我睡到半夜，要歇在書房的宋時言卻回來了。
他輕輕地鉆進被窩，帶來一股寒涼。我下意識將他推出去，卻反被他從身后抱住。
溫熱的氣體噴灑在我的脖頸，宋時言嗓音略帶沙啞問我：“婉婉，
今天可是臻兒又惹你生氣了？這大晚上的還朝著為夫撒氣。
”我想起白日里跟著戚露露逃學的宋臻。他如今正是貪玩的年紀，戚露露說，
東市在游花神要帶他去看。他想也沒想就逃了學，從書院的狗洞鉆出去。
這已經是他這一年來第不知道多少次逃課。書院的狗洞填了一個又一個。
院墻邊的桃樹砍了一棵又一棵。夫子差人來告知我，今日若是不回去，以后也不必來了。
我是提著禮物去和夫子告罪的路上撞見的宋臻。他長得和他父親一樣，可性子卻不知隨了誰，
頑劣不堪?？吹轿宜握橄乱庾R擋在戚露露身前：“是我想看花神和露露姨無關。
”“要打要罵你沖我來！”要是換作從前，他敢逃學，我早就抄起掃帚將他打得亂竄。
但這次，我什么也沒說，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直直略過他朝著書院而去。畢竟，
書院的裴夫子是我為了宋臻三叩九拜請來的，如今宋臻將他氣得要回南方去，
我自然得去送送。宋臻見我沒有打他，甚至沒有理他。也有些惱，
在我身后叫囂著：“你休想去父親那里告狀，他早就答應我要陪露露姨一起去游花街。
”“我們才不會帶你。”宋臻的話猶在耳邊。我脫口而出：“花街好玩嗎？
”宋時言探向我寢衣里的手一頓。隨即又調笑著開口：“你吃醋了？
”“是露露說以前當姑娘時，不允許出門，從沒見過，這才央著我帶她去見見。
”“你原先也不是沒看過，年年都一個樣，怎么連這種小醋也吃。
”他語氣中的寵溺不似作假，手上動作繼續，連尾調都染上了情欲。
我卻再次推開他：“宋大人，你再繼續，隔壁又要開始鬧了?！?.從戚露露搬進來開始。
因著宋時言的一句：“露露怕黑，離我遠了她睡不安穩?！蔽覍⑺奈葑訌奈鬟叄?/p>
挪到了靠近主屋的東邊。宋時言還覺得遠。我便又拆了東邊的布置，挪到了我們院里。
可只是隔著一道角門。宋時言還是擰了眉：“那邊素來燈點得少，
冬日的冷風又比這邊大一些?！蔽覄傁朊艘院蠼o那邊多點些燈，多掛些幔子。
宋時言便立刻打斷我：“宋臻大了搬到清正院后，隔壁不就空出來了嗎。”“就那兒吧。
”我的話堵在喉頭，良久，咽下：“好?！睆拇撕螅?/p>
每當我和宋時言要有一點夫妻生活的苗頭。
隔壁的戚露露便會如今日這般哭喊起來：“時言哥，時言哥你在哪兒？”“露露害怕，
露露想姨母了！”我戳了戳身旁的宋時言：“快去吧，一會兒哭紅了眼，可就不好哄了。
”往日都立刻奔去的宋時言這次卻沒有動作。他盯著我，薄唇輕抿著。良久。
見我真鐵了心趕他。話語中也有了不滿：“顧清婉，吃醋也要有個限度。
”“露露都住進來一年了，我以為你會適應，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耍脾氣鬧笑話。
”“如今連臻兒的學業也不管了?！薄拔以缇驼f了我和露露沒什么，你為什么就是不相信。
”聽他這樣說，我本來失眠的火氣也上了頭：“宋時言，你口口聲聲說和她沒什么。
”“那為何我半年前為她挑選的再嫁之人，你個個不滿意。
”宋時言沒料到我會突然同他說這些，愣了一瞬。
可隨即便沉下語氣：“你還好意思同我提這事，那分明是因為你藏著私心，選的都不是良人。
”“那三月前的衛家小公子，相貌人品具佳，連你也是點了頭的?！薄盀楹纬苫槟侨眨?/p>
你非要發了瘋追出去，又將人抱了回來？”宋時言好看的眉眼皺得厲害，
可語調依然平靜且不容置喙：“那是我突然聽聞那衛家小公子有個娘家塞進來的貴妾，
只等露露進門就迎進府給她難堪。”“你這個做嫂嫂的，不好好調查，還要我來操心這些事，
我若當時去晚了一步，露露一輩子就完了。”“到底是突然聽聞，還是你費盡心思找錯處，
你自己心里清楚?！薄拔铱矗率侵挥羞@京城獨一份的首輔大人，才是她的良配?！薄芭荆?/p>
”臉頰忽地火辣辣疼。成婚十年，他是風光霽月的宋時言，是溫柔如水的宋時言。
連順了他荷包的竊賊都不忍多苛責。如今卻對著我，重重的一巴掌。宋時言氣紅了臉，
一向波瀾不驚的語氣也染上了怒意：“顧清婉，你是宋府的女主人，自當謹言慎行，
不要日日拈酸吃醋，惹得我被官場同僚暗地恥笑。”“我已經給了你一年時間適應，
你若依然不知悔改，那這個夫人也不必當了！”我梗著脖子看他：“好，
反正我們當時定下十年之約也要到期了，宋時言，你當初寫下的和離書可還在的。
”4.宋時言沒有回答我。卻在第二天設下詩會。宋時言作詩，戚露露研墨，兩人離得極近，
可又恪守禮節保持著一點點透光的縫隙。宋時言作完一首，下意識抬眼，與戚露露對視，
兩人瞬間紅了耳尖。好一對郎才女貌的有情人。庭間賓客哄笑一團，
紛紛起哄讓宋時言納了戚露露進府做平妻，也好過一對鴛鴦卻只能相看不相守。戚露露聞言，
滿含期待的眸子，嬌羞地看向宋時言，嘴里卻還要否認：“大家說笑了，
我和時言哥哥自小認識，我自然當他是親哥哥一般，不敢有那些想法。
”宋時言也解釋：“我已有發妻，家妻管家甚嚴，從微末時便與我扶持而來，大家休要胡言。
”說話間，二人的手在桌下不經意碰觸在一塊。便又如觸電般彈開，
可那早就糾纏在一起的衣袖，卻沒有一人想要去分開。
而我和他昨晚的爭吵就好像沒發生過一般。也是。他如今是位高權重的首輔大人。
是京城里人人都要攀附的大樹。一封年少時寫下的和離書，他又怎么會怕。
我也明白宋時言的自負，這天下可以說盡在他的掌握，我就算是逃又能逃去哪里。
可他千算萬算，獨獨算錯了一點，他忘了初見時我曾對他說過?！八螘r言，我本是一縷孤魂，
是你趕考路上給我上了一支香，助我擺脫桎梏，所以我才會在你趕考路上救下你。
”“我給你十年的時間，你若是十年后心里裝了旁人，那我就好好投胎去了。
”當時的宋時言只當是一句玩笑話，可還是立刻寫了一封和離書給我。“我宋時言發誓，
我就是以后就算是成了仙，墮了魔，都只會在乎你一人?！薄叭粲羞`背，
你隨時可以拿著這封和離書離開，天高路遠，讓我再也找不到你?！笔昵暗氖难蕴?，
久到我快以為是一場夢。5.我不愿在這里看他們這對苦命鴛鴦的戲碼，穿過游廊就要離去。
卻無意在拐角處聽見兩個賓客的竊竊私語。
“要我說這宋首輔的娘子當真是京城一等一的妒婦，不僅在外拋頭露面，還不許宋首輔納妾。
”“這男人誰不是三妻四妾，偏偏宋首輔房里連個通房都不能有。”“我聽說啊，
當初宋首輔高中探花，本來是要和早已定了娃娃親的戚姑娘結婚的。
”“誰知道這顧清婉挾恩圖報，逼著宋首輔娶她?！薄捌菪〗氵@才心灰意冷，
隨便找了個病秧子嫁去金陵?！笔种械墓芗诣€匙被我捏得咔吱作響。那兩人聽到動靜，
抬頭見是我，嚇得連連作揖，逃也似的跑走了。青煙捏住我的手，
心疼地語氣發顫：“夫人……老爺，老爺他太過分了！”對啊，宋時言你太過分了。
當初大婚前，你若同我說早就在家中定了親，我又怎么會跟你定了情。如今十年恩愛回頭看，
你卻又后悔了嗎？我反握住青煙的手，安慰道：“沒什么大不了，
既然是一對愛而不得的野鴛鴦，我成全他們就是了?！?.我一人回來時，詩會早已結束。
廳房里，宋時言，戚露露和宋臻端坐在餐桌前等我，儼然一家人。見我進來，
宋時言帶笑的嘴角忽地撇了下去。“不是和你說了，你現在是首輔夫人，
不該再出去拋頭露面?！薄奥堵督裉旌眯淖隽艘蛔雷语埐?，要你嘗嘗，早早就派人去叫你，
你就端著架子這個點才回來？”我看了看桌上已經冷掉的餐食，
模樣顏色連擺盤方式都是我請的廚子習慣的樣子。哪里有半分戚露露的手筆。見我遲遲不動，
宋臻也跳了起來?！奥堵兑虨榱私o你做這一桌子菜，手都受傷了。
”“娘你平時不是天天教導我要感恩，怎么露露姨為你受了傷，你還能這樣無動于衷。
”我看著這個我從小帶到大的孩子。這個曾經抱著我說娘親最最好，
要和娘親一輩子好的小人。短短一年，便從我的跟屁蟲變成了戚露露的護衛軍。
宋時言明面上對我尚且還有些顧忌?？伤麉s明晃晃地將心偏到了那頭去。
“不過是切了一碟不像樣的蘿卜，連皮都沒削了去，有什么值得興師動眾的。
”我指著滿桌唯一的那盤涼菜，語氣冰涼。戚露露霎時變了臉色，側過身去低低哭起來。
宋時言不悅：“清婉，我知道白天有些混賬說了些混賬話。”“可露露從未做錯過什么，
你何必針對她?！彼握橐蔡饋恚骸奥堵兑瘫揪筒粫鲲垼氖纸鹬τ袢~，
又不像你跟個枯樹葉子一樣?！薄耙槐P蘿卜怎么了，那也是我最愛吃的蘿卜！
”他抓過那盤蘿卜，狼吞虎咽地往下吞。辛辣刺激的味道嗆得他直流眼淚也不停歇。
我突然就記起，他6歲那年，得了風寒。醫生說可以多吃些蘿卜，食療調養。
我用盡了法子給宋臻做蘿卜粥，蘿卜湯，蘿卜小點心?？伤褪遣粣鄢蕴}卜的味道。
直到后來，我和一位外院的廚娘，學了一個烘蘿卜糕，做的時候不慎被火爐燒傷了手。
那天宋臻幾乎是哭著將那盤蘿卜糕吃了下去：“母親的手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手，
都是臻兒不好，臻兒以后不挑食了?！笨扇缃?，原來生的蘿卜，他也是可以咽下的。
7.宴席不歡而散，入夜，我卻發現枕邊空蕩蕩的。隔壁傳來小聲的啜泣。
原來是戚露露坐在榻邊哭訴。她說自己無論怎么做都不能讓我接納，不如識趣離去。
宋時言臉上的心疼遮也遮不住，可還是恪守禮教坐在離她床榻一步位置的椅子上，
嘆氣：“索性過幾日我要去江南巡視?！薄斑@個家里離不開清婉照料，
你閑得無事可以與我一同去散散心。”戚露露驚詫抬頭，又害羞地埋下腦袋猶豫著點頭。
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抬頭直直盯著宋時言：“那時言哥哥，
今晚你能像小時候一樣陪我睡嗎？”昏黃的燈火搖曳，看不出宋時言臉頰的顏色。
但他死死捏緊的手和脖頸處爆起的青筋卻將他的心思展露無遺。戚露露發覺他的異樣，
抬起右手，放在領口處。只輕輕一按，便有起伏的形態勾勒出來。月白色外衣里的紅色花邊，
在黑夜里刺得人眼疼。宋時言死死盯著那處紅，晶亮的眸子里染上了混濁，
艱難地動了動喉結，雙手死死捏緊，卻沒有前進半步。
我預感到接下來的場景自己可能接受不了，默默退回房間。
卻被突然沖進來的宋時言撲倒在床上。他呼吸急促，被情欲占據的眸子盈滿隱忍的淚。
密密麻麻的吻落下來，即使是那張萬千少女也想吻一下的唇。
此刻粗暴又沒有章法地落在身上也疼得難受。宋時言卻失了智一般，不管不顧。我控制不住，
叫住他：“宋時言，我疼。”他置若罔聞，只是粗暴地發泄著欲望。抬眼時，
卻見沒有關緊的房門，戚露露正站在那里，衣衫微亂，哭得梨花帶雨。我覺得屈辱極了。
拼了命推拒宋時言，卻被他反按住手，任由他發泄。一直到后半夜，我流干了淚，
再也動不了，一瞬不瞬地盯著頭頂發呆。宋時言這才反應過來，有些慌了神：“婉婉，
對不起，我忘記了?！彼е乙槐楸檎f著抱歉。他知道我生了臻兒后便落下了病。
房事稍微粗暴一些，便會讓我鉆心的疼。所以以前，他一向溫柔，哪怕情到濃時，也要問我。
“婉婉，可有不舒服的？”身下有溫熱的血淌出來，我卻已經疼到麻木，感覺不到分毫。
他見我不說話，便又一遍遍吻我的額頭，說自己只是不知道怎么了，自己太愛我了。
可我和他都明白，他分明是對著我發泄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的欲望。就如同此時，
戚露露的侍女來說她哭暈了過去。宋時言便撇下我又一次奔了過去。
聽著隔壁不太真切的聲音。院門外，更夫敲響了第三次更。我明白時間到了。
更新時間：2025-04-23 21:2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