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外燈火輝煌,沒有半點深夜的感覺。
她裹了裹羽絨服,踩著深夜的重露,坐到了駕駛室,點了火,車里溫度很低,霧氣越來越重,空調一時半會兒還上不來溫度。
她披上放在后座的大衣,在手上呵了呵氣,用紙巾把車前窗擦干凈。打開車載音響,聽著一些老歌,閉上眼睛,仔細回味。
今晚真是過得不易,太多的舊人舊事把自己沉睡許久的記憶給勾了出來,大學時代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一樣。
如此紛亂的夜,腦海里回蕩的滿是一去不復返的少年之事。
而此時,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只要她的人,就任憑她在冷天的空車上等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了……
2002年,杜康毅和黃允知同時考入江城大學金融系,高一就確定關系的兩人,彼時已經談了兩年半多。
很早的時候,他們的戀情就在小范圍公開了,連父母都知道。在江城實驗一中,他們是普通班入學的前兩名,幾次考試爭先恐后下來,從歡喜冤家變成了戀人。
因為比學趕超互相督促,老師也不再說些什么。就這樣他們的戀情從高一一直延續到了大一,雙雙考入名牌大學,早戀就成了美談。
入學前他們剛剛如膠似漆的度過了一整個暑假,去彼此家里玩,認識對方最好的朋友,也做過不可言說的事,報到的時候手拉著手簡直羨煞旁人,那時他們都篤定將來一定會堅定不移地選擇對方。
從外形上來看,他們太般配了,一個玉樹臨風,一個嬌俏可人,暗暗欣賞杜康毅的有之,可羨慕嫉妒他的也不在少數。
和杜康毅同一宿舍的官紀堯是宣城人,離江城不遠,他平時不言不語心思深沉,是和黃丹羽一樣,看著他們一路從恩愛走到分手的。
女生們有時候開玩笑,說杜康毅和官紀堯個頭長相都挺像的,生日也只差一天,就是這種緣分,讓曾經的杜康毅一度把官紀堯當成好兄弟,經常和他傾訴心事。于是他們兩個人如何恩愛的,吵架又是如何和好的,甚至何時去外面住的、又是哪個周末去隔壁城市游玩的,官紀堯全都一清二楚。
即使這樣,官紀堯作為局外人,他對他們的事情無所不知,也親眼見證過他們那么難舍難分山盟海誓,并且明確清楚允知曾完完全全屬于過那個男人。可他,還是淪陷了。
作為學習委員的黃允知人美心善,經常幫助掛科的同學,官紀堯也在其中,她給他講題的時候太溫柔,給他鼓勵的時候又太親切,一顰一笑有著不自知的迷人。
官紀堯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情,喜歡上了自己好兄弟的女友——這是超越他前半生道德認知的一件事,可是根本停不下來。
官紀堯認為自己也不差,父母都是軍人,從小在部隊大院長大,他有著很好的家世,不差的相貌和談吐,又怎么沒資格和他人一爭呢?
如果允知不那么漂亮、那么窈窕、那么落落大方又聰明伶俐,一定不會有今天這樣不堪的會面。
時間太久,允知已經想不起來和官紀堯是如何開始的,只記得脆弱時,他的噓寒問暖的確撫慰過她極為受傷的心。
大一下學期結束的時候,因為杜康毅總成績全系第一,還獲得了國內高校案例大賽金獎,于是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去美國芝加哥大學碩博連讀的出國名額。
他就像中邪了一樣,按部就班的按照老師的要求辦著護照和簽證,一邊安慰著她,說會在美國等她,一邊表示做出選擇都是為了給她提供更好的生活云云??伤緵]有體諒她愿不愿意接受這目之所及數以年計的異國戀。
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讓她窒息,幾次溝通無果,允知一氣之下和他分了手,杜康毅還怪她不夠上進。
那天他們大吵一架,允知打碎了他送的生日禮物,撕爛了周邊的書,他從未見過那個溫柔體貼的女朋友竟有如此瘋狂的一面,那時的他們的確都不夠冷靜。
他毅然踏上了去往美國的路,獨留她一人歇斯底里。他們遠到幾乎在地球的對跖點上,他固執地以為那只是短暫的分開,還想等她清醒回頭,其實他沒想到她的瘋狂是因為下了很大的決心訣別。
他從未想過真的放棄她,雖然他的行動總是只為他自己的前途服務。
半年后,卻在美國等來了她和別人在一起的消息,那個人竟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的舍友兼好兄弟官紀堯,他到底是什么時候惦記上自己女友的。
杜康毅從未想過自己身邊埋了一顆雷,把他的靈魂炸到魂飛魄散,徹底失去允知的那一刻,仿佛失去了這一生。
在允知的人生規劃里,本科畢業就和心愛的人結婚,共度漫漫一生。他可以繼續深造,但一定是兩人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的,現在他把她甩開了,還怪她沒有跟上。
最燦爛的煙火總是最先墜落,同學們都為他們惋惜。當時愛的那么深的兩個人竟然走散了,她想或許這便是早悟蘭因,他們甜蜜過,卻也不斷爭吵。
經過這次戀情,她所認為的真愛有了微妙的變化,誤以為那個一直包容自己、愿意拋下全世界的官紀堯才是真命天子,他愿意為了她留在江城安家,待自己的父母如親生父母,即使她也清楚,自己并沒有像愛杜康毅那么愛他。
大家都在傳,允知只是把官紀堯當成杜康毅的替身,因為杜康毅走后,官紀堯學習突飛猛進,還競選著原先杜康毅的班長一職。說是替身也好,說是模仿也罷,那時他看起來都毫不在乎,把允知寵上了天。
不得不承認,某些角度,某些時刻,允知從官紀堯身上看到了杜康毅的影子,最幸運的是他還有著前任缺少的體貼,所以一畢業才心甘情愿嫁與他。
他們結婚前一天,杜康毅飛回來,在她家樓下坐著哭了一整晚,無數次的沖動,溢滿胸口的懊悔,直到婚車來接新娘子,他實在沒有勇氣再次破壞她的幸福。
也是后來女兒出生,堂哥來看寶寶的時候,把這事兒當成笑話和允知講了出來。她心里一沉,那個男人始終愛她放不下她,把一切埋在心里,湮郁著憤恨年少時莽撞的決定。
但是那時他做得任何混蛋的事,她都已經無所謂了,她已經徹底放下開始了新生活,再也不會回頭,她從不為過去的任何決定埋怨后悔。
畢業之后,官紀堯入職一家小化妝品公司,當時允知還覺得江城大學金融系畢業生去這么小的地方實在太虧了,可他也真是有能力,硬生生把一家小公司做到了連年翻番,生產銷售一體,特別是直播行業興起之后,賺得盆滿缽滿,去年年利潤已達五六百萬。
由于丈夫經常出差周轉于各地,完全顧不上家庭,于是婚后沒幾年,她便辭去工作專心相夫教子,生活波瀾不驚。
婚后的官紀堯少了年少時的耐心,冷戰是常事,好在對自己和孩子一直大手大腳,至于愛不愛的,她不計較也不往心里去,早就不去考究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了,她開始變得現實。
所以他今天像個小孩子爭搶玩具似的對自己,在她看來,無奈又好笑,她只要給丈夫留足面子即可,她從沒想過會和杜康毅再去發生點什么。
如果把和杜康毅的那段定義為有過轟轟烈烈的愛戀,和官紀堯的則更趨向于合適,不可避免的,現在的她內心深處空無一物。這么想著,心就變寬了,便根本不在乎現在他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車上。
“嫂子,嫂子,我哥呢?”正出神,司機小胡騎著小車趕來。
她裹緊衣服從駕駛室開門出來:“他剛又碰到個熟人,在里邊聊呢,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結束,要不我們先進酒店吧,車上有點涼?!?/p>
“嫂子你進去吧,我在車里等你們,沒事的。”小胡憨厚的笑了笑,跟了官紀堯快十年,允知早就把他當成了親弟弟。
她朝酒店門口望去,杜康毅和三兩同學正邊往外走邊說笑著,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想起了年少間一次次他飛奔向自己時的身影。原來忘掉一個人,最先忘掉的就是他的缺點,深愛過的人,難免再次輕易撥動心弦。
不怪官紀堯心里有隔閡,過去抹不掉,記憶有著微妙力量。
“允知,你還沒回去啊,官紀堯呢?”一個女同學開車經過,吸引了杜康毅的目光。
“哦,他碰到個熟人在里邊聊天呢?!痹手⑿χ?/p>
“今天真冷,你穿的少別凍著了?!?/p>
“嗯,你快回去吧,早點休息?!?/p>
“好,拜拜,有時間我們再聚?!迸瑢W告別后便一腳油門離開。
杜康毅和剛才身邊的同學短短幾句告別,走到允知面前,他看向她的眼神實在是不夠清白。
他盼這天盼了好久,在心里做過無數次彩排,可當她真的站在面前的時候,才知道明天有多遠。
“剛才里邊太亂,沒來得及和你好好說說話?!?/p>
“嗯?!痹手c點頭。
“他是不是在和程老師……”
允知眨眨眼有點驚異:“你怎么知道?”
“我這次回國的決定也是因為程老師,年初他來江城收購了天億集團,非要我來做顧問,大學也是他幫忙聯系的。”
“哦,原來是這樣,你們一直有聯絡啊。”
“也是巧了,在新加坡碰到過,吃過飯,一拍即合。要不,我是沒有臉面和勇氣回江城的?!彼行┬唪?,一點也不像四十歲的人該有的風度,這樣不多見的一面也只在她面前才會表現。
“江城是你的家,想回來就回來,不要有什么顧慮,大家都是同學嘛?!彼桃獾膹娬{,讓他剛塑造不久的堅強又不堅定了。
“有太多的話,一見到你,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杜康毅話未落,官紀堯一個箭步沖了過來,“老婆,聊什么呢?”
兩人一起回頭,同時看著那個聲音提高了幾度的充滿嫉妒的人。那一瞬,官紀堯看著他們相似的頻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杜康毅自然紳士地退后一步,“那我先走了,你們早點回去?!?/p>
官紀堯拍拍小胡的肩膀,“走,上車”,輕蔑的眼光還未從杜康毅的背影中收回來。
“和程老師交流的還好嗎?”允知關切。
“嗯?!边B一句“還行”都懶得說,官紀堯沒看她一眼就上了車的副駕駛,允知一個人坐在后座上,望向車窗外。
盡管回去的路上,小胡拼命找點話題緩解氛圍,可兩人似乎是達成了某種默契,一起“嗯”,一起“哦”,毫無興致。
一個是真的愛過所以極為在乎,并且因為另一個不夠明確真心的愛,所以不斷摻雜著猜忌懷疑和擔憂。最恐怖的當然還是因為多年前屬于他們之間無比篤定的關系,如今就在眼前揮之不去。
那顆沉默的炸彈,就快要爆炸了。
更新時間:2025-04-23 20:5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