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將軍府的小少爺。十四歲那年，爹爹從京城帶回一個啞巴。十七歲那年，城破了。
啞巴用命為我搏了條生路。1天和十年，西夜來犯，鎮遠候率軍應戰，連失三城，
被告發通敵叛國。后，鎮西將軍親領皇命，帶兵馳援，于戰場親手斬殺鎮遠候與西夜大將軍，
收復失城。鎮西將軍名號從此響徹中原。我是鎮西將軍的幼子，一直養尊處優。
兄長虛長我五歲，自小，爹爹就帶著他四處征戰。爹爹總說，將軍難做，
家中有一人承襲衣缽足矣。我每天瀟灑過活，與那劉富商的獨子混在一起，看戲聽曲，
好不快活。十四歲那年，爹爹京城復命歸來，領回一個膽小的啞巴。我踏入府中時，
阿娘正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邋遢少年熟悉府中環境?！赴⒛?，他是誰？」
我指著那臟兮兮的少年。那少年一見我，立馬躲在阿娘背后，
只露出一雙溜圓的眼睛怯怯看我。阿娘側身一笑，將那少年推到我跟前?！竵?，川兒，正好，
以后他便是你的貼身仆從?！惯@少年看著呆愣愣的，看起來無趣極了。我雖不情愿，
但礙著阿娘的面子，還是勉強點頭答應。「你叫什么？」我湊近少年問。那少年站在原地，
垂頭不語，手指攥在一起，微微顫抖。見他不回，我有些不悅，府中從未有下人如此大膽。
我耐著性子，再次重復：「我問你呢，你叫什么？」少年用力張大嘴，
喉頭發出意義不明的啊叫。我嗤笑一聲：「原來是個啞巴，那以后便叫你啞巴好了?！?/p>
阿娘一手重重拍在我肩，我吃痛驚呼：「阿娘！」「我從小教你那些待人的禮數都忘了？
如此無禮?！刮液苌僖姲⒛镞@樣嚴肅，眉頭緊皺，上一次見阿娘如此還是在五年前，
爹爹馳援征戰西夜之時。少年連連擺手，不停鞠躬，嘴里啊巴著，不知他想說什么。
阿娘卻是抓了他的手，在掌心摩挲：「也是苦了你了，孩子?！?/p>
隨即轉頭吩咐管家：「帶他下去收拾收拾?！勾俗吆?，我追問阿娘：「阿娘，
那啞巴是什么人？你對他這樣好?！埂复▋?，你以后莫再叫他啞巴?！?/p>
阿娘語氣緩和很多：「他不善言語，是個命苦的，千萬別過分苛責了他?！埂钢懒??！?/p>
我癟嘴答應。我與阿娘商量好，叫他不語。不語換了身粗布袍子，將那灰頭土臉的樣洗凈，
久經日曬變得略黑的皮膚，有幾分英氣。我走在不語身后，叫住他：「嘿！你以后便跟著我，
我去哪兒你去哪兒，知道了嗎？」他點點頭，鞠躬行禮后繞到我身側，瑟縮著身子。
我實在是看不慣他這模樣，上手拍打：「背挺直了！頭抬正了！你好歹算是我將軍府上的人，
沒有這般畏縮的道理！」說罷，我抬腳向書房走去，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見不語又縮著肩，
于是輕咳一聲，那背就挺直了。爹爹與兄長在書房探討軍中事務，我未叩門即入。
兩人聲音戛然而止，兄長視線略過我，在不語身上短暫停留，笑罵我沒禮數，我并不在意。
「爹爹，阿娘讓不語做我的貼身仆從，您放心，我自會好好待他。」不語是爹爹領回來的，
阿娘又對他如此慈目，我自是要好好表現一番。爹爹點頭，后又皺眉詢問：「不語？
為何你要叫他不語？」「因為他不會說話啊?！孤牭竭@話，爹爹和兄長相視一笑。
我摸不著頭腦，問：「你們笑什么？」「笑你長大了?！剐珠L伸手就要摸我的腦袋，
我連忙側頭避開。見我如此，兄長笑容更深：「你可要說話算話，千萬別欺負了他。」
2阿娘說，雖叫不語做我的仆從，但不能像使喚下人那樣叫他。我心里明白，
不語是個有身份的?？刹徽Z待我尊敬得很，真是把自己放在了下人的位子。
我帶著他逛街聽戲，賞花騎馬，他不會說話，性子也悶，總是低著腦袋，聽我吩咐。
不語身上總掛著如意云紋佩，隨著他走路晃蕩。那佩一看，便不是尋常之物，剔透晶瑩，
別在粗紋衣間，矛盾極了?！改氵@玉佩……」我伸手想拿，卻被不語一掌拍掉手背。
我癟癟嘴，落下手，指著那玉佩好奇地問：「你這玉佩從哪得的？還挺好看?！箍此淮鹪挘?/p>
我才反應過來，他是不會說話的。我擺擺手：「算了算了，將軍府中此等好東西多得是。」
不語拿起玉佩，放在掌心細細端詳，眼中流露溫柔之色。這物，他從不離身，
也不許任何人觸碰。那天，我在戲樓聽曲，叫店家搬了兩張躺椅，可不語死活不愿坐下，
我由著他。他愿當下人就給他當去。戲樓這地，人多眼雜，也就難免多些不干不凈之徒。
「誒…誒誒，你干什么？」一個不留意，不語抓著個賊眉鼠眼的細瘦男人，那人死命掙扎，
而不語只用了一邊手，便將那人鉗住，動彈不得。我看不語眼中怒氣熊熊，
另一手護住自己的玉佩，我當即明白發生了什么。沒想到不語平時看著膽怯，真正遇到事來，
倒也豁得出去。眼看人漸漸圍了過來，我出聲道：「不語，放手！」不語僵在原地不肯，
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背：「再不放手，他人便要說我將軍府得理不饒人了?！孤犕赀@話，
不語才賭氣地松開那人，回到我身側。我與不語談話間，已報出了將軍府的名號，
那瘦弱男子瞬間便軟了，一個勁地擺手作揖?！改笕擞写罅?，饒了小人一會吧，
我實在是鬼迷心竅，一時糊涂，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說完這話，又跪在地上，
眼見著就要磕頭。人越來越多，我也怕落人口舌，說我將軍府仗勢欺人。我見不語緩了些神，
便也不再計較，輕飄飄擺過手：「別再錯此等罪惡之事，再有下次，絕不饒你?！?/p>
那人連滾帶爬離開了。戲曲繼續，熱鬧完了，人便散了。我側頭看不語，
他心有余悸地摸著玉佩，皺眉鼓臉，像那五六歲受了委屈的孩子?！冈醯?？委屈了？」
我覺得好笑，湊近了問他。不語搖搖頭，又恢復了那不茍言笑的神色?！感辛?，
晚上讓廚房多幫你添些肉就是?！刮倚χ诮稚祥e逛，距離府門口還有一小段距離時，
看到教授我劍法的師父從府中出來。心中警鈴大作。果不其然，剛踏進府中，
就被阿娘叫了去。3我對習武之事是一竅不通，不感興趣，總要找借口逃避。今天腿疼，
明天腰扭了，后天染上風寒，世間小病痛，我幾乎都得了一次?？v是學了這么多年，
也見不到一點長進。師父拿我沒辦法，找不到爹爹時，便將狀告到阿娘這?！复▋?，
聽你師父說你最近又不好好練功了？」我自知理虧，不敢與阿娘對視。
「你好歹是將軍的兒子，連基礎的自保能力都沒有，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阿娘說完，
兀自嘆了聲氣，纖細的雙手敲擊臺面?！刚茫徽Z你以后便陪著川兒一起練習，
幫我盯著他，若再偷懶，你隨時報我?！共徽Z聽得阿娘此話，眼神透亮似有欣喜，連忙點頭。
我在心中默默嘆氣，此后練武的命運竟要掌握在不語手里了?！覆徽Z，我頭疼，
你幫我跟師父請個假?！刮彝兄^，裝作極為難受的模樣。換作平常，
其他仆從早已有眼力見地出門請示了，可不語，卻還站在原地。他指指我的頭，
又搖搖他自己的頭，手中拿著衣物，等待我起身。我見他這副呆愣模樣，氣上心頭，
但立馬又想到阿娘和兄長的話，認命地起床洗漱?！感辛诵辛?！我去行了吧！」
我氣鼓鼓地念叨。不語始終跟在我身后兩步，我走哪兒他跟哪兒。唉，自己造的孽，
還得是自己承擔。師父早已等在院中，雙手背于身后，笑瞇瞇地問我：「小少爺，
今日身體可好？」今日起得早，我還未回神，抱拳行禮，無精打采回道：「甚好，
多謝師父關心。」不語在身后，跟著我躬身抱拳行禮。師父眼睛一瞟，
上下打量不語：「這便是夫人交代與你一起練習的仆從？」我蔫著腦袋回答：「是的，師父。
他叫不語?！箮煾笣M意地點點頭，雙手抱胸說：「不錯，這孩子身形不錯。」
不語平時跟在我身側還偶有弓背夾肩等畏縮體態，此時，卻是身形挺拔，宛如青松，
一雙眼直盯長槍箭矢，難掩激動之色。我心中雖有不悅，但好歹，師父不會再盯著我一人了。
「來，讓我看看你功法如何。」師父隨手從旁抽了把劍，向前一拋，我連退三步，
生怕被傷著。不語快步上前，穩穩接過，按劍在手，刷地亮開架勢，劍過處，習習生風。
那劍越舞越快，我的眼眸隨著劍勢，疾若閃電，叫人無法看清。我這下是徹底醒了，
不語像是換了個人，穩健瀟灑身姿叫人震驚?！改恪阍醯臅Ψ?？」我捂著嘴，不可置信。
不語將寶劍交還給師父，又恢復成那副唯諾模樣。「好啊，好啊?！箮煾概恼平泻茫?/p>
看了眼不爭氣的我：「小少爺，您覺得如何？」我干笑兩聲：「好啊，太好了?！?/p>
「那您之后可得多加努力了?！刮揖椭缼煾刚f不出什么好話。之后，我問過不語，
他為何會舞劍。不語卻不愿透露，總是搖頭。不語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練武時，
師父也總是夸贊他。自不語來后，府中上下都對他夸贊有加。最可氣的是，阿娘處處維護他，
我對他也算是極好了，卻還總是被阿娘數落。久而久之，我心中也憋著股悶氣。4「川少爺，
今日叫我來有何貴干？」劉富商的獨子劉有付大搖大擺走進包間。他性情灑脫，
是我在邊城中唯一的玩伴。其他玩伴倒也不是沒有，都是些趨炎附勢的主，玩得無趣，
也就淡了。「怎的，沒事就不能找你了？」我靠在躺椅上，看小廝將茶水斟滿，
隨手丟了兩塊碎銀。「你來這尋花問柳之地，要是被你娘知道了，還不得打斷你的腿?！?/p>
劉有付拿起茶杯，品茗一口。我一伸手，不語便將那茶杯遞到我手里?！改悴徽f，我不說，
怎會有人知曉？」我抬眼，挑眉看向劉有付：「你說是吧？」「我自是不會說?！?/p>
劉有付手里把玩著串珠：「但誰知，有沒有人會說呢？」我側頭，見不語臉漲得通紅，
原來他也知道自己平常都干了什么缺德事。三個月前，我與劉有付去斗蛐蛐，
下注輸了五十兩，不語轉頭就寫給阿娘，阿娘叫我禁足半月不許出門。兩個月前，
我于茶樓聽書，沒聽出滋味，駁了說書先生的面子，不語又告訴了阿娘，
我回府后受到阿娘好一通斥責。上月，我只好奇地進賭坊轉了一圈，什么都沒來得及做，
阿娘卻說要削減每月給我的零錢。明明是個啞巴，該是最讓人放心的，卻什么事都要往外吐。
我目視前方，緩緩說道：「今日我不回府了，你自己找個理由應付過去?！共徽Z著急搖頭，
取了那桌上的紙筆速速寫著：「不可，少爺不可宿在外?！埂溉粑移拊谕饽?？你要如何？
」我看著不語的臉色比之前更為漲紅，繼續追問：「我問你呢，你要如何？」
他的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這下連手也跟著動起來。樓下喝彩聲陣陣，我無視不語的搖頭，
饒有興致地聽起曲來。一張張紙出現在面前，擋住我的視線?！阜蛉苏f過，少爺不可宿在外。
」「您快與我回去吧。」「少爺，這不是好地方?！刮已b作看不見。夜已極深了，
不語見我不理睬，隱隱有要上手將我拽走的動作?！干贍?，您再不回去，我只得轉告夫人了。
」「夫人知道會罵您的，您還是快快跟我回去吧?！惯@話一出，是觸了我的逆鱗了，
前幾次的教訓還歷歷在目?！阜蛉朔蛉?，你是跟著我還是跟著夫人？膽小頑固，
如何能成大事？」不語愣在一旁，眼圈立馬紅了，卻又攥著手指，硬是將那淚逼了回去。
「各位客官，接下來便是今夜的重頭戲，戲諸侯！」眾小廝奔走以告，既是重頭戲，
自然不能錯過。見不語低頭顫抖的樣子，我知剛說的話是有些重了，尋了個臺階給自己下。
「行了，你這樣子，說兩句也說不得了？來都來了，將這戲看完便回去罷。」臺上，
只見一壯漢，手持火把，口中蓄了口酒一吐，往那火心一吐，那火便直沖臺下，
不少看客驚呼、鼓掌叫好。戲閉起身，我伸個懶腰，余光一瞟，卻見不語扶著桌角，
豆大的汗珠不斷滲出，面色蒼白，大口喘氣?！搞吨鍪裁?？走了！」
不語看起來身體雖不適，但卻立馬跟上?？翱耙礁T口時，我身后一響，不語倒在地上。
5「來人！來人！」我慌了神，手足無措在府中大喊。管家急匆匆趕來：「小少爺，
發生什么事了？」「去…去把不語弄回府，叫城東莫大夫來一趟！快！」府中霎時忙碌起來，
管家差了兩個侍衛，合力將不語抬回府中。我腿一軟，竟直直坐在了地上?！冈趺椿厥?？
怎的這樣吵？」阿娘本是皺眉走來，看到我后立刻變了臉色，神色關切：「快，
更新時間：2025-04-23 11:1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