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四月的北京像被倒進了搖晃的玻璃樽，漫天柳絮在晨光里跳著倫巴。
程遠將額頭抵在落地窗的涼意上，二十六層的高度讓街道縮成蜿蜒的銀蛇，
那些白色絨毛正以殉道者的姿態撲向鋼筋森林，在玻璃幕墻間折射出細碎的虹。
他已經連續七十二小時盯著電腦屏幕，視網膜上殘留著代碼的光影。
此刻卻突然看見十七歲的自己正從操場盡頭的槐樹奔來，校服下擺沾著跑道紅漆，
懷里的籃球撞出悶響。記憶如摔碎的棱鏡，
每個碎片都折射著同樣的場景——圖書館木紋桌上的陽光，鋼筆在借閱卡畫下的星軌，
以及那個未完成的、四道光芒的太陽。"程哥？"小李的呼喚裹著美式咖啡的涼意，
"新UI要到了，老大說……"話音被電梯的蜂鳴截斷。程遠轉身時，
一片柳絮正卡在西裝第三顆紐扣上，像枚來自舊時光的勛章。他忽然想起轉學那天的林小滿，
衣領處別著的白色塑料發卡，以及她經過自己課桌時留下的茉莉香。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衣料，
柳絮的絨毛在掌心化作七年的月光。電梯鏡面映出他修剪齊整的短發，
下顎青灰的胡茬泛著金屬光澤。這張被甲方磨礪得刀槍不入的臉，
此刻正浮現出少年人才有的怔忡。他對著反光調整領帶，紺青色絲綢拂過喉結，
那里還留著昨夜加班時吞下的半杯冷咖啡。會議室的白板殘留上輪會議的墨跡，
投影儀光束里浮沉的柳絮讓程遠想起圖書館彩窗。張明調試設備的聲音混著空調嗡鳴，
像極了當年教室里的晨讀聲。當"林小滿"三個字刺破空氣時，程遠感覺后頸汗毛倒豎，
仿佛有人用冰錐輕觸脊髓。她出現的瞬間，光有了形狀。淺藍襯衫領口別著銀色胸針，
米色長褲襯得腰線像道利落的剪影。程遠看見她鼻梁上的圓框眼鏡換了細金絲邊，
睫毛膏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卻依然能在鏡片反光里找到十七歲的倒影。
當她轉身書寫名字時，后頸發際線處藏著顆朱砂痣，
與記憶中她趴在課桌上熟睡時的位置分毫不差。
"我在上海參與過金融類APP的交互設計……"她的尾音依然帶著江南水鄉的濡濕，
粉筆劃過白板的吱呀聲里，程遠看見她左手無名指上的素圈戒指。銀白色金屬圈住七年光陰，
在投影儀藍光中泛起漣漪。后排的吊燈突然搖晃，柳絮群穿過光束降落在她肩頭。
林小滿停頓的剎那，程遠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喉結上下滾動帶出咖啡的酸澀。
她目光掃過人群時，睫毛在眼下織出細密柵欄，
程遠看見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西裝革履的男人，胸袋微鼓，像揣著只垂死掙扎的蝴蝶。
"……很高興加入團隊。"尾音消散在掌聲里。張明開始分發項目資料，
紙頁翻動的沙沙聲里，程遠嗅到若有若無的晚香玉香。這是林小滿十八歲用過的香水，
他說過像月光碾碎的星屑。此刻那氣息正從會議桌盡頭漫來，混著打印紙油墨味，
在他鼻腔釀成暴風雨前的低氣壓。散會時人群如退潮的海水，林小滿被圍在中央。
程遠看見她鬢角滲出細汗，
食指無意識地卷著襯衫第二顆紐扣——那是他當年在《1984》扉頁畫過鋼窗的位置。
當她的目光穿過人群與他相遇，程遠感覺西裝內袋里的柳絮突然發燙，
仿佛要灼穿衣料化作灰燼。"程總監？"她聲音里帶著初春溪水的清涼，
"下班一起喝杯咖啡？"茶水間的速溶咖啡在玻璃杯里泛起白沫，
林小滿用塑料攪拌棒劃出漩渦："記得你總說，北京的柳絮像會呼吸的雪。
"她指腹摩挲著杯沿，程遠注意到她左手虎口有道淺色疤痕，像未完成的月牙。“好”，
程遠木然的應了一聲，思緒卻飄飛到那個學生時代的春天。
第二章 初遇四月的晨光像打翻的蜂蜜，黏稠地漫過高二三班褪色的窗臺。
程遠支著下巴望向操場，籃球架在晨霧中洇成灰藍的剪影，跑道上的白線被露水沁得發亮。
他數著物理課本扉頁的折痕，第37次看向教室后墻的掛鐘，秒針在表盤劃出細密的年輪。
"同學們，今天我們班……"班主任李老師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推門聲撞碎。程遠驚得后仰，
木椅前腿騰空又重重砸回地面，前排張陽扭過頭，
后頸的青色發茬支棱著晨起的困倦："你見鬼啦？"可程遠根本顧不上回答。逆光中，
教室門框被切割成不規則的金邊，淺藍校服裙擺如浪花般翻涌。當女孩邁進教室的瞬間，
飄搖的柳絮突然安靜，陽光恰好掠過她鼻梁上的圓框眼鏡，在鏡片投射出兩簇跳動的焰苗。
"我叫林小滿。"她的聲音讓程遠想起江南雨季的青石板，每字每句都沁著濛濛水汽。
目光掠過她發間別著的白色塑料發夾，校服第二顆紐扣上若有若無的薰衣草香，
最終停駐在帆布鞋尖那抹褪色的孔雀藍——像是不小心從油畫里蹭到的顏料。
李老師翻動花名冊的沙沙聲里，程遠注意到林小滿的右手始終攥著書包肩帶。
米色帆布被揉出細密的褶痕，小拇指指甲蓋泛著不自然的粉白，像是常年啃咬留下的印記。
當她從座位間隙側身而過時，程遠看見她校服袖口松脫的線頭在風里飄搖，
恍若某種即將展翅的蝶。"你的座位在……"李老師用教鞭輕點第三排靠窗位置。
林小滿經過程遠課桌時，帶起的氣流掀動他壓在胳膊下的草稿本。紛亂的函數圖像間，
一縷茉莉香忽遠忽近地縈繞，程遠抬頭，正撞見她校服后背洇開的汗漬——淺淺的，
像是用枯筆蘸了月光暈開的痕跡。陽光忽然大盛，無數柳絮從敞開的窗欞涌入，
像突然解封的記憶碎片。程遠看見一片羽毛似的絨毛落在林小滿肩頭，
而她渾然不覺地整理著文具袋。金屬拉鏈與塑料筆盒碰撞出清冽的脆響，
那抹白絮隨著她轉身的動作微微顫動，在深藍課桌與淺藍校服的交界處，
像句等待被朗讀的俳句。"同學，"程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教室上方回蕩，
"你肩膀……"林小滿轉身的瞬間，程遠看見她睫毛在光線下變成半透明。她伸手去拂，
指尖卻總差著兩厘米的距離，柳絮反而被按進衣領褶皺里。程遠鬼使神差地抽出紙巾，
在全班此起彼伏的起哄聲中，輕輕撣落那抹倔強的白。"謝謝。"她耳垂泛起櫻花般的薄紅，
鏡片后的瞳孔是琥珀融化的顏色。程遠盯著她坐定的背影，
發現她坐下前先用紙巾擦拭了椅面——三下，從左到右，像完成某種神秘的儀式。
陽光穿過她發間的柳絮，在課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程遠忽然想起老宅閣樓里那臺膠片相機，
每次過卷都會發出"咔嗒"的輕響，此刻卻在他胸腔里震耳欲聾。
課間操的鈴聲刺破凝滯的空氣，程遠站在隊伍末尾，目光越過前排晃動的后腦勺。
林小滿在第三排靠右的位置，馬尾辮隨動作輕輕搖晃，露出后頸細密的絨毛。
她校服袖口沾著粉筆灰，指節被晨露染成淡紫，像某種即將綻放的花苞。做跳躍運動時，
程遠故意踩掉鞋帶。當他蹲下系鞋帶的瞬間，林小滿正好轉身。她帆布鞋的側邊有道裂口，
像未完成的月牙，程遠看見她腳踝處泛著青紫的淤痕——像是被課桌腿磕到的印記。
"需要幫忙嗎？"他舉著手里的紙巾，心跳聲在耳膜上擂出密集的鼓點。林小滿搖頭時，
發梢掃過紙巾邊緣："我書包里有創可貼。"她的聲音帶著江南特有的軟糯，
尾音消失在晨風的褶皺里。程遠看著她走向教室，淺藍校服在四月的光暈里泛起漣漪，
忽然想起《追憶似水年華》里瑪德琳蛋糕的味道。午休時分，程遠趴在課桌上假寐。
陽光穿過他指縫，在桌面投下柵欄狀的陰影。他聽見林小滿和前排女生的私語，
像春蠶啃食桑葉般細碎。當一片柳絮飄進他的鼻孔時，
他看見林小滿正用鉛筆在草稿本畫著什么——無數小太陽，有的四道光芒，有的六道，
像未完成的星座圖。"你在畫什么？"程遠裝作找橡皮，身體前傾時帶起一陣風。
林小滿慌忙合上本子，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隨便畫畫。
"她耳后的皮膚泛起珍珠母貝般的光澤，程遠注意到她左手虎口有道淺色疤痕，
像未完成的月牙。下午的物理課，程遠破天荒記了筆記。陽光穿過教室后窗，
在林小滿的課桌上烙下金箔。她寫字時手腕懸空，筆尖在紙面劃出細密的沙沙聲，
程遠望著她發旋處翹起的一縷頭發，忽然想起圖書館彩窗上的天使翅膀。放學鈴聲響起時，
更新時間：2025-04-22 08:4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