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獸首香爐騰起的龍涎香，混著我甲胄縫隙里殘留的北疆雪水，在宣政殿蒸出股鐵銹味。
左手抵著「破虜」劍的饕餮紋劍柄，鎏金早已被十年戰火磨成暗銅色，
唯有狼眼紋路還泛著冷光——那是用胡兒可汗的血祭過的?；实坌币旋堃?，
翡翠扳指刮過下巴上的新痘，笑起來時眼角細紋堆成沙丘，
和前世逼死妻女時一模一樣：“傅將軍可知，民間童謠怎么唱？‘戰神靴踏胡兒骨，
妻女當伴圣君眠’——這是天意啊?！焙黹g涌起的血沫混著塞北沙礫的粗糲感。前世冬至，
我在狼牙關校場替女兒系護心鏡，她凍紅的指尖戳著我胸口狼頭圖騰，
鼻尖掛著清涕卻笑得明亮：“爹爹的劍能劈開胡兒的狼旗，為什么劈不開長安的宮門呀？
”此刻殿外傳來宮娥壓抑的抽泣，尾音顫得像極了七歲女兒被拖走時的哭嚎。我抬眼，
看見皇帝指甲縫里的朱砂——定是今早用朱筆勾掉了北疆二十萬將士的冬衣款，
那些墨字在奏報上洇成血斑，和我右肩箭傷的形狀一模一樣?！氨菹氯粝胍⒌拿?，
”我故意把“末將”二字咬得帶狼牙關的礫石聲，破虜劍出鞘三寸，寒芒掠過皇帝十二旒冕，
驚得他身后宦官猛地縮脖子，“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殿內靜得能聽見燭淚砸在金磚上的輕響，新科狀元郎卻跨出文官隊列，
象牙笏板叩得石階“咔嗒”響，
腰間玉佩隨動作晃出碎光——正是今早我讓馬夫“失足”遺落在他轎前的傅家狼首徽。
那玉佩本是北疆將士的魂器，此刻卻成了他栽贓我的籌碼。他開口時，
無名指上的羊脂玉扳指閃過冷光。我瞳孔驟縮——狼牙關副將叛變那日，
獻給皇帝的正是這枚刻著“忠勇”的扳指！前世他用這只手扯斷我女兒的發辮，
血珠濺在扳指上時，他笑得比胡兒還猙獰。喉間的血終于濺在青磚上，
混著我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笑：“十年前末將在狼牙關吃雪咽沙，陛下的‘體恤’在哪兒？
在胡兒的彎刀下，還是在北疆的白骨堆里？”皇帝拍案而起，翡翠扳指飛砸向蟠龍柱，
崩裂聲里露出缺了半顆的后槽牙——那是當年他微服出巡，被胡兒斥候一箭崩掉的。
“你——”他剛開口，殿外傳來甲胄碰撞聲。狀元郎臉色驟白，
笏板在手里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我盯著他發顫的指尖，突然想起前世副將也是這樣抖著手，
將毒酒灌進我妻子口中?！澳⒉桓覍Ρ菹聼o禮?！蔽曳词謱⑵铺攧Σ迦虢鸫u，
指腹擦過劍鞘上先帝親刻的“忠勇”二字——“忠”字右半已被磨得殘缺，
像極了北疆防線因克扣軍餉撕開的缺口。左眼角的刀疤在燭火下扭曲，
那道從眉骨斜貫至顴骨的傷口，是胡兒左賢王的彎刀所賜，每次陰雨天都會作癢，
如同皇帝每年送來的催命符?！爸皇沁@柄劍……”我攥緊劍柄，指節因用力泛起青白，
“斬過三十六位胡兒貴族，劈碎過七十二面叛軍軍旗，今日若要斬忠臣——”我忽然轉頭，
直勾勾盯著狀元郎的眼睛，“總得先讓小人的血潤潤劍刃吧？
”文官隊列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太常寺卿踉蹌著后退半步，笏板“當啷”落地。
皇帝盯著我握劍的手，喉結滾動如塞北荒原上的駝鈴：“傅……傅卿家連日奔波，
先回府歇息吧?！蔽疫凳讜r，
瞥見他明黃龍袍下擺沾著塊暗紅污漬——和前世女兒脖頸上滲出的血，顏色分毫不差。
起身時指尖輕彈劍鞘，嗡鳴聲中狀元郎猛地后退，笏板翻面，
露出背面刻著的“輔國”二字——呵，當年副將的叛旗上，繡的正是這兩個字。
踏出宣政殿時，春風卷著長安柳絮撲來，我卻聞到狼牙關雪粒打在甲胄上的冷冽氣息。
袖中碎玉硌著掌心，那是妻女從城樓墜下時，我在血泊里撿的半塊狼首平安扣，
邊緣還凝著褐色血漬——小女兒總說這玉扣像爹爹的眼睛。遠處更夫敲出卯時三刻，
梆子聲驚起檐角宿鳥，前世此刻，皇帝的御林軍正砸開將軍府的朱漆大門?！皩④?。
”貼身侍衛阿鐵遞來披風，聲音低得像塞北夜風中的馬頭琴，
“后廚新做了豌豆黃……”他忽然噤聲，
喉結在疤痕猙獰的脖頸間滾動——那道疤是替我擋胡兒箭矢留下的。我望著東方既白的天際，
指尖捏碎碎玉，血珠滲進掌心狼頭紋身——這是北疆三十萬將士入伍時的圖騰，
用狼血混著松煙刺的?！皞漶R，去西市?！蔽翌D了頓，又道：“把城西廢宅的賬冊，
送給丞相府的瘸腿管家——要讓他親眼看見‘軍需’那幾頁?！卑㈣F領命退下時，
殿內傳來瓷器碎裂聲和皇帝的怒吼：“給朕搜！傅明軒私藏甲胄圖謀不軌——”我冷笑。
丞相府密道里藏的胡兒金幣，此刻該躺在御史臺的文牘堆里，等著被“偶然”發現了。
披風內襯的狼頭圖騰在晨風中舒展，這是用胡兒王庭的狼皮所制，每根毛尖都染過敵軍的血。
前世我背著斷劍爬回長安時，這披風裹著妻女冰冷的身軀，狼眼圖騰上凝著冰晶，
像極了她們未瞑的雙目。摸向腰間空蕩的劍穗，那里本該系著女兒用狼尾毛編的同心結，
墜著顆虎牙——那是她五歲時，我獵到的第一頭北疆雪狼。指腹撫過破虜劍鞘底部的小字，
那是昨夜新刻的“十年飲冰”，劍刃反光中，我看見自己左眼猩紅如狼，右眼冷冽似冰。
“這一世，”我對著南宮墻琉璃瓦上的薄霜低語，聲線像胡兒彎刀刮過盔甲，
“你們欠北疆的血債，欠我傅家的命債——”風卷著檐角銅鈴響成一片，
我轉身走向候在宮門外的戰馬，鐵蹄踏碎滿地月光，“都得用長安貴人們的骨血來還。
” 第二章：狼入羊群的局卯時四刻，我踩著晨霜翻身上馬。阿鐵將披風系緊，
指尖在我肩甲處輕叩三下——這是北疆暗語，意為“陷阱已備”。
城西廢宅的賬冊此刻該在丞相府管家手里，那瘸腿老狗愛財如命，
定會先翻看夾著金葉子的頁碼?！叭ノ魇小！蔽页秳禹\繩，戰馬踏碎滿地殘月。
出發前瞥見角門處閃過道粉色身影，七歲的明珠正扒著門縫朝我揮手，
護心鏡上的狼頭穗子掃過門檻積雪。她昨夜非說要給爹爹“餞行”，
趴在案頭用狼尾毛編了半個時辰穗子，最后困得歪在我盔甲上打盹，
口水沾濕了護心鏡的狼眼。長安的晨市剛開，豆腐腦的熱氣混著菜籽油香飄來，
卻蓋不住街角陰影里的刀兵氣。三輛青帷馬車停在綢緞莊前，
車簾縫隙露出半幅孔雀金線——是丞相府的排場。阿鐵忽然壓低聲音：“將軍，
小郡主今早偷偷往您袖里塞了糖塊?！蔽抑讣庥|到袖中硬物，糖紙窸窣響，
想起昨夜她攥著糖塊踮腳：“爹爹吃完勝仗就會回來，對不對？”“將軍，當心刺客。
”阿鐵按住腰間橫刀，目光掃過二樓茶樓。我摸向袖中短刀，
卻在瞥見街邊賣糖畫的老翁時頓了頓——那老人左手少根食指，
和前世刺殺我的殺手一模一樣?！鞍㈣F，買兩串糖葫蘆?！蔽曳硐埋R，
故意將佩刀磕在青石階上。老翁抬頭，渾濁眼珠突然閃過精光。
我盯著他袖口露出的刺青——胡兒狼頭圖騰，和狀元郎的扳指如出一轍。明珠愛吃糖葫蘆，
每次巡街都要舉著糖畫蹦蹦跳跳，有次胡兒斥候突襲，我抱著她在戰壕里躲了三天，
她攥著半塊硬餅說：“等回家了，爹爹要給明珠買十串糖葫蘆。”“客官要什么圖案？
”他捏起銅勺，糖漿在晨光里拉出金線。我指了指他少指的手：“就畫個斷指吧。
”周圍攤販驀地靜了。老翁手腕一抖，糖漿潑在青石板上，凝成扭曲的狼形。
明珠曾用樹枝在雪地上畫過同樣的狼，說那是保護爹爹的大英雄。阿鐵遞來糖葫蘆時，
我瞥見綢緞莊二樓有人影一晃。破虜劍鞘輕擦過老翁攤位，木架轟然倒塌，
露出底下半卷胡兒文契。周圍百姓驚呼后退，巡城衛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老翁倒地前剎那，
我看清他后頸的朱砂痣——和丞相府三夫人的陪嫁小廝一模一樣。
明珠的平安扣碎玉還在我袖中，邊緣的齒痕是她兩歲時 咬 出來的?！昂鷥嚎珊沟拿苄?。
”我掃過羊皮紙上的狼毫字跡，“說要感謝‘長安的盟友’送來的北疆布防圖。
”巡城衛統領跑來時，我將文契甩給他，
指尖卻蹭過糖葫蘆上的糖霜——這酸甜味和明珠沾在我披風上的糖漬一個味道?！奥?。
”我打斷統領，指了指綢緞莊的青帷馬車，“順道查查那幾輛馬車，
丞相府的人怎會出現在刺客窩點？”阿鐵牽馬過來時，我咬了口糖葫蘆，
酸甜混著血腥氣在舌尖炸開。前世今日，明珠就是在這樣的晨霧里被拖走，
她攥著的糖葫蘆掉在地上，糖球滾進血泊，像極了她最后泛青的瞳孔?！皩④?，
賬冊的事……”阿鐵壓低聲音。
我望著丞相府方向冷笑：“那瘸腿管家此刻該在向丞相哭訴了。你猜，
他看到‘軍需虧空八十萬兩’的賬頁時，會不會尿濕褲襠？”話雖狠，
指尖卻輕輕摩挲袖中糖塊——這是明珠最愛的桂花味，她總說含著糖就不怕黑，
可前世她被關在永巷暗室時，身邊連顆糖都沒有。阿鐵突然繃緊后背：“將軍，
有箭——”破空聲從斜后方襲來。我旋身揮劍，破虜劍刃劈開羽箭，
箭頭卻在落地瞬間炸開青煙。百姓尖叫著四散，我瞥見煙霧里躍出的黑影，
清一色的胡兒勁裝，腰間掛著狼首彎刀。明珠曾指著我的劍鞘問：“爹爹的劍能保護明珠嗎？
”那時我刮她鼻尖：“能，爹爹的劍能劈開所有欺負明珠的人?！薄皝淼谜?。
”我舔掉嘴角糖漿，劍指領頭刺客，“正愁沒活口給陛下審呢?！钡豆庥车梦易笱鄣栋贪l亮，
當先那刺客突地頓?。骸澳恪闶抢茄狸P的傅……”“知道得太晚了?！逼铺攧澇龌【€，
血珠濺在糖葫蘆上，紅得比糖漿更艷。余光里瞥見綢緞莊二樓有人縮回頭，
翡翠簪子閃過冷光——是丞相府七小姐的妝扮。明珠的頭發也曾梳成這樣的雙髻，
插著我用狼骨雕的小簪子。刺客首領倒地前，我扯下他頸間玉佩——狼首噬月紋，
和狀元郎的扳指同出一源。阿鐵踢開冒煙的箭筒，撿起半塊密信殘片，
上面用朱砂寫著“丑時三刻，玄武門”?！皩④?，這是調虎離山之計！”阿鐵突然抬頭，
“丑時三刻正是陛下祭祖回宮的時辰！”我攥緊玉佩，狼首紋路硌得掌心發疼。前世此刻，
我接到“明珠病重”的假消息， rushed 回府時正撞見宮門方向燃起的大火。
“回府?！蔽曳砩像R，“讓暗樁盯著丞相府和狀元郎宅邸?！睉瘃R嘶鳴著踏過血泊，
我摸向袖中碎玉，卻摸到黏糊糊的糖塊——明珠今早塞糖時，指尖還帶著睡前抹的桂花膏香。
她仰著臉說：“爹爹打完壞蛋就回來，明珠在府里等您推開將軍府角門時，
戌時的雪正撲在琉璃瓦上。廊下燈籠映著兩道身影，妻女的披風上落滿細雪，
像兩株被月光浸透的玉蘭花。明珠踮腳往墻外望，護心鏡穗子掃過石階積雪，
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和前世她墜樓時，裙裾擦過城墻的響動一模一樣?！暗?！
”她轉身時，我看清她手里攥著半塊糖葫蘆，糖霜化在掌心，在月光下泛著水光。
妻身后的丫鬟捧著食盒，露出一角青瓷碟——是明珠最愛的豌豆黃，
上面還插著她用狼尾毛編的小旗子。但此刻我的目光卻凝在妻垂落的袖擺上，
那里若隱若現露出半幅刺繡：不是尋常的花鳥，而是北疆特有的雪狼踏月紋?！奥┡堋?/p>
”妻的聲音帶著北疆雪松的清冽，伸手替我拂去肩甲上的雪。她指尖掠過我左眼角的刀疤，
眼底閃過痛楚——前世她就是用這雙手，替我包扎胡兒彎刀留下的傷口，
直到最后被割斷手指。而此刻，我注意到她袖口內側繡著的狼首圖騰，
和我掌心血狼紋身一模一樣。明珠撲進我懷里，護心鏡上的狼頭撞在我甲胄上，
發出清脆的響。她仰著臉，睫毛上沾著雪花：“爹爹吃桂花糖了嗎？
明珠偷偷放了三塊在你袖里！”袖中糖塊的棱角硌著掌心，我摸到她今早塞進去的字條，
邊角被口水洇濕，歪歪扭扭寫著“爹爹贏”。喉間突然發緊，前世她被拖走時，
喊的最后一句話是“爹爹救我”，此刻卻笑得像狼牙關春日的融雪。
但我的余光始終盯著妻的指尖，她替明珠整理護心鏡時，
無名指內側的傷疤恰好遮住一枚銀戒——那戒面刻著的“北”字，是北疆暗衛的標志。
“吃了，很甜。”我彎腰替她攏緊披風，觸到里面硬邦邦的東西——是她偷偷藏的小匕首，
柄上刻著“明”字。妻在旁看著，目光落在我腰間空蕩的劍穗上，
忽然從袖中取出個錦囊：“給你的?！贝蜷_時，狼尾毛編的同心結靜靜躺在里面，
綴著顆虎牙——是我去年獵到的雪狼幼崽。明珠拍著手笑：“娘說爹爹的劍穗丟了，
我們重新編了個！”妻耳尖泛紅，低頭替我系在劍柄上。她指尖顫抖，
我看見她無名指內側的傷疤——那是前世替我擋箭時留下的，此刻卻被精心描的丹蔻蓋住。
但當她抬手時，我瞥見她手腕內側的朱砂痣——那是北疆女將特有的印記，
與我帳下“雪狼衛”的圖騰完全吻合?！耙院髣e總用劍穗擦血?！彼曇艉茌p，
卻像重錘敲在心上，“明珠說，劍穗要干干凈凈的，才配得上爹爹的破虜劍。
”雪粒子突然變大，打在廊下燈籠上沙沙作響。明珠拽著我往廳里走，
發間的狼骨簪子晃出碎光。廳內炭火燒得正旺，案上擺著溫熱的酒壺，
旁邊是明珠畫的狼頭畫像，落款寫著“吾父傅明軒”，最后那個“軒”字拖出長長的墨痕，
像極了她初學寫字時的笨拙。而在畫像背后，我看見半幅未完成的刺繡——不是花鳥，
而是北疆地圖，玉門關的位置用狼眼圖騰標記?！暗炜?！”她爬上椅子，
指著墻上掛的狼首軍旗，“娘說等春天了，要給軍旗繡上明珠的名字！”妻轉身去取酒盞，
更新時間：2025-04-21 18:56: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