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黃昏時分突襲了城市。
沐思玥站在藝術樓走廊，看著窗外被雨水扭曲的燈光，像一幅被水浸濕的油畫。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參賽通知。全國青年藝術展的終審作品必須在今晚24點前送達組委會，而她剛剛完成裝裱的《軌道共振》還靠在畫室墻邊，兩米高的畫框在昏暗光線中泛著冷杉木的微光。
畫布上，她用熒光顏料勾勒的雙星系統在紫外燈下會顯現隱藏圖層，那是傅奕實驗筆記的影印件，與他珍藏的她年少時的素描重疊在一起，形成完美的軌道共振圖案。
“氣象雷達顯示降雨量將達到50mm/h。"
傅奕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雨衣上未干的水汽。他手里拿著改裝過的防水畫筒，筒身上蝕刻著M42星云的紋路，接口處有精密的壓力調節閥，明顯不是市售的普通畫筒。
“畫框太大了。"沐思玥搖頭，指甲陷入掌心，“組委會要求原框提交..."
一道閃電劈開天際，照亮傅奕鏡片上未擦凈的雨滴。他突然轉身走向畫室角落，掀開防塵布露出一臺她從未見過的設備——折疊式碳纖維運輸架，支架關節處印著天文臺的LOGO。
“去年運送射電望遠鏡部件的原型機。"他調試著支架高度，“承重22kg，防水等級IPX8。"
雨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
貨運電梯因暴雨停運。他們只能抬著畫框走消防通道，傅奕在前方掌控方向，沐思玥撐著傘護住畫作正面。雨水順著傘骨倒灌進她的衣領，而畫框上的保護膜在狂風中發出脆弱的嘩啦聲。
“小心！"
傅奕的警告被雷聲吞沒。一陣妖風突然掀翻傘面，沐思玥踉蹌后退的瞬間，看到畫框向樓梯邊緣滑去。
時間仿佛被拉長成慢鏡頭。
傅奕轉身撲向畫框的姿態像極了他在天文臺捕捉流星軌跡的樣子，白襯衫在潮濕空氣中劃出銳利的弧線。他的手臂橫擋在畫框與鐵質扶手之間，杉木框角的金屬包邊直接撕裂了襯衫袖口。
鮮血立刻在雨水里暈開，呈現出詭異的淡粉色。
“傅奕！"
沐思玥的嗓音劈裂在雷聲中。她看見血珠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樓梯上形成小小的渦旋，每一滴都映出走廊應急燈的慘白光芒。
“沒事。"傅奕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還在調整畫框的平衡，“只是表層靜脈，出血量在預計范圍內。"
他抬起手臂檢查傷口的姿勢，就像在觀測某個遙遠星系的數據。血線沿著小臂蜿蜒而下，最終在腕骨凹陷處積成小小的紅色湖泊，那里正好是沐思玥素描本里，曾反復描摹的尺骨莖突輪廓。
組委會倉庫的燈光慘白如手術室。
沐思玥用急救棉紗按著傅奕的傷口，看著工作人員給《軌道共振》貼上參賽編號。血漬已經滲透到棉紗第三層，而傅奕居然還在用沒受傷的手修改運輸架的設計圖。
“為什么要用手去擋？"她聲音發顫，“那幅畫不值得..."
“不是畫的問題。"傅奕突然抬頭，鏡片后的眼睛在冷光下呈現出罕見的灰藍色，“是潮汐鎖定。"
他調出手機里的月球示意圖，放大地球引力造成的潮汐隆起：“當衛星被主星引力固定，永遠以同一面朝向主星..."
沐思玥的棉紗掉在地上。她突然明白傅奕在說什么，就像月球永遠用同一面朝向地球，他也形成了某種本能反應機制：在危險來臨時，永遠將她的作品置于自身安全之前。
這個認知比傷口更讓她疼痛。
醫院的縫合室彌漫著碘伏的氣味。
護士剪開傅奕的襯衫袖管時，沐思玥看見他手臂內側有一道舊傷疤，月牙形的，與她素描本里標注的“γ射線暴殘留形態"完全一致。
“去年在天文臺被隕石樣本柜劃的。"他注意到她的視線，“當時想著，要是你在就能畫下來了。"
縫合針穿刺皮膚的聲響中，傅奕突然說起一個看似無關的話題：“知道為什么月球始終面向地球嗎？"
沐思玥搖頭，手指絞著染血的紙巾。
“因為地球的引力場在月球表面形成潮汐隆起，這些隆起產生的扭矩最終讓月球自轉與公轉同步。"醫生縫合的每一針都讓他肌肉緊繃，但聲音依然平穩，“這個過程，叫做潮汐鎖定。"
他抬起剛包扎好的手臂，紗布下的血跡隱約形成螺旋狀：“就像我受傷時，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這個傷口形態很適合你新學的點彩技法。"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穿過云隙，在縫合室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返程的出租車里，傅奕的手臂橫在兩人之間，雪白紗布下的血漬像某種神秘的星圖。
沐思玥翻開素描本，畫下他此刻的側臉，因失血而蒼白的嘴唇，微微汗濕的額發，以及鏡片上未擦凈的雨痕。
“別動。"她輕聲道，“還差最后..."
筆尖突然停在紙面上方。傅奕的襯衫領口松開了，露出鎖骨下方的紋身，一個極小的數學符號：∫。
那是積分符號，表示連續求和的過程。
“去年紋的。"他的聲音很輕，“因為發現喜歡你這件事，不是離散的瞬間，而是需要積分計算的連續函數。"
出租車駛過積水的路面，激起的水花在街燈下如同碎鉆。沐思玥在素描本邊緣寫下今天才真正理解的公式：
T_lock=(ωa?)/(3GkM?R?)
潮汐鎖定時間計算公式。
但此刻它不再描述天體物理，而是計算一個少年要用多少年，才能讓他的心跳頻率與另一個人的呼吸節奏完全同步。
月光透過車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車頂，像兩個終于達成潮汐鎖定的星球，永遠以最完美的一面朝向彼此。
更新時間：2025-04-21 15: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