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基地的器材室鐵門在五年后依然卡澀。

傅奕的戰術手電照亮鎖孔時，沐思玥看見他手腕內側的月牙形疤痕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的光澤。那是當年他為她擋下畫框時留下的，如今已變成一道光滑的、像是被宇宙射線親吻過的痕跡。鑰匙轉動的聲音像某種遠古機械蘇醒的嘆息，鐵門打開的瞬間，塵埃在光束中起舞，恍若當年暴雨夜被困在此處時，傅奕曾指給她看的“《星空》的筆觸"。

“閉眼。"

他的掌心覆上她的睫毛，溫度透過皮膚傳來。沐思玥聽見他背包里傳來精密儀器啟動的嗡鳴，接著是某種氣體充盈的細微嘶響。當傅奕移開手時，器材室已不再是器材室。

整片銀河從天花板垂落。

無數微型全息投影儀懸浮在生銹的吊環之間，投射出的星光在帆布墊上流淌成河。這不是普通的星圖，而是精確到毫角秒的、他們初遇那晚的真實天象重現。沐思玥向前一步，腳尖觸到地板上用熒光粉標記的十字，正是當年她因低血糖暈倒時，傅奕放下她的位置。

“獵戶座α，視星等0.12。"

傅奕的聲音在黑暗中像一道電流。他站在房間正中央，手持平板調節參數，投影的星光隨著他的指尖流動，匯聚成一條貫穿器材室的光帶。沐思玥突然認出這是銀河系英仙臂的局部，當年軍訓基地上空的真實星象。

“你記得..."

“所有數據。"他按下某個鍵，星光突然變成動態，“包括那晚你薄荷糖落地的拋物線。"

一顆銀綠色的光點從虛擬星空墜落，沿著當年真實的軌跡滾到他軍靴邊。傅奕彎腰的姿勢與五年前分毫不差，迷彩服下擺揚起時，露出腰間那個六芒星掛墜。如今已多了道裂痕，是去年在廢棄天文臺尋找她時摔的。

沐思玥的素描本從包里滑出，攤開的那頁正是她上周剛畫的場景：傅奕調試天文投影儀的側影。畫紙邊緣標注著奇怪的公式，現在她突然明白。那是銀河系自轉的角速度計算，精確到他們初遇那晚的北京時間21:37。

投影切換到紫外光譜時，器材室顯露出隱藏的痕跡。

墻面上滿是褪色的鉛筆印記，有人在此后五年間，定期來此描摹當年的場景。沐思玥顫抖的手指撫過那些線條：她暈倒時散落的發絲、傅奕戰術手電的光斑軌跡、甚至窗外暴雨在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最驚人的是墻角一行微小的日期記錄，從2018到2023，每年8月15日（他們初遇的日期）都畫著新的星象圖。

“你回來過。"

“每次極光預報出錯的時候。"傅奕的鏡片反射著虛擬星光，“這里的磁場異常，適合校準極光模型。"

他打開手機相冊，展示去年今日拍攝的照片：器材室地面用粉筆標記著“低血糖急救位置"，旁邊擺著一顆早已停產的薄荷糖。

沐思玥突然想起什么，從頸間拉出項鏈，掛墜是密封的微型膠囊，里面裝著當年器材室地板的塵埃樣本。這是她去年在蘇黎世做的藝術項目《不可觀測的回憶》，沒想到傅奕竟保存著同一時空的另一種物質證據。

傅奕按下最后一個按鍵時，所有星光突然坍縮成一點。

超新星爆發的模擬動畫在墻面展開，沖擊波掃過他們當年坐過的帆布墊。這并非隨意選取的天文現象，而是公元1054年觀測到的蟹狀星云誕生過程，那顆超新星爆發時，光芒持續23個晝夜可見，恰如他們相識的天數。

“知道為什么是蟹狀星云嗎？"

傅奕的鋼筆在沐思玥掌心畫下脈沖星周期公式。與此同時，投影切換到γ射線波段，顯示出星云核心那顆每秒旋轉30次的脈沖星。它的自轉周期在五年間減緩了0.001秒，正好等于他為她放棄的所有競賽、調整的所有人生軌跡所耗費的時間總和。

器材室突然響起當年的暴雨錄音。沐思玥聽見十八歲的傅奕在雷鳴中說：“看那里，像不像《星空》的筆觸？"而現在的他站在同一束光里，手里捧著個鈦合金盒子。

打開后是改裝的軍用水壺，內壁用夜光涂料寫著當年沒說完的話：

「當塵埃在光中起舞

我看見了比梵高更美的星空

因為那里面有你的呼吸」

返程的火車穿過凌晨的曠野，傅奕的平板電腦還在分析器材室的磁場數據。

沐思玥靠在他肩頭，翻看剛拍的全息照片。某張側拍鏡頭里，器材室的星光恰好與她項鏈的塵埃膠囊形成干涉條紋，這是證明兩者量子關聯的直觀證據。

“超新星爆發后..."傅奕突然指向窗外掠過的信號塔，“重元素會隨星風擴散。"

他的指尖在車窗上畫下鐵-56的原子結構，這正是血紅蛋白的核心成分。沐思玥突然明白他選擇蟹狀星云的深意，他們血液里的每個鐵原子，都源自某顆死去的恒星。

列車駛入隧道時，傅奕的唇貼上她耳廓：

“我們身體里的星塵..."

黑暗吞沒了后半句話，但沐思玥通過骨傳導聽清了

“...正在經歷第二次宇宙大爆炸。"

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蘇黎世公寓的監控畫面：書桌上的轉基因鳶尾突然集體轉向東方，而墻面的光影正形成清晰的莫比烏斯環。這株被傅奕編碼了生物程序的植物，此刻正用光合作用的頻率，復述著器材室里未完成的告白。

晨光染紅地平線時，沐思玥在素描本上畫下最后一筆，蟹狀星云的γ射線圖像，疊加傅奕的側臉輪廓。畫紙邊緣寫著她剛推導的公式：

t=(∫dM)/M⊙

恒星演化時標，計算從主序星到超新星的全過程。

但在他們共有的宇宙里，這個公式有了新的含義：從初遇到永恒的所需時間，恰好等于兩顆量子糾纏的粒子，跨越所有平行宇宙最終相遇的幾率。

更新時間：2025-04-21 13:3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