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河對岸是副業隊的地盤,沿河那邊一綹子是養鴨鴨棚。老遠即聽到‘呱,呱’的鴨子叫喚聲,鴨蓬是全大隊寄以希望的核心價值資源源泉;社員心念著它,干部盤剝著它??蝤喿蛹傍喫碌牡岸寄苋肟谙露?,蛋黃蛋白鴨肉都是高級營養食物,這母子所產生的產業效能,比及若干年前哀鴻遍野,滿目餓殍的‘個餅可換頃田’時比值更高,那時有一頃田換個餅可度命,今無田可換那命就懸了,鴨子及鴨蛋有延續生命的營養,只有干部人等特權享受,社員只能聽鴨叫喚望鴨生蛋而興嘆無奈,別無他法只有偷;每次偷竊者機靈欲成氣候,彼此示出暗號或丟個眼色再將拇指與食指環個圈;意去偷蛋。大拇指上下翹弄似鴨頸脖子伸縮;意去偷鴨。鴨子是活物會叫喊不敢馬虎;偷蛋得悄悄不出聲,鴨蓬后掏個洞,只持一只鉛絲勾子從洞中勾幾只就夠吃了。不是慣偷就不會明白哨語叫;‘拶蛋’,拶即手指夾,聽了雅致入耳。初偷的人不懂,不過偷蛋偷鴨不是件容易的事,十偷九不成,有人守護著,他是狠角色。
鴨遛小船飛湊上岸邊,丁二齉子船頭拿船樁子上岸牽好船,猛抬頭即見一尊武威神勇彪凜大漢屹立在河坎高頭擋住去路,他人高馬大怒目金剛兇悍勃姿滿臉匪氣;餓鷹般的目瞽似巨虹直逼二齉子的鼻梁,手握麻栗棍顯有頂天裂地的膂力,那沙啞喉嚨有粗桶奘手舞棍棒張口大吼:“手擎金罡將爾搠,抓住毛賊打斷魂……”聲具竹破崩裂,吼嘯振聵耳庭,似金屬器撞擊人心;他手起閃閃棍舞,陣陣嘯風掠過頭頂,二齉子仰面驚看!他!他就是當年手握麻栗棍追逐得史躍禮滿莊逃命的秦大吼,是養鴨保鴨護仔人。整天睜眼緊盯住這渡口,今見倆來人形跡可疑即刻忖度出倆偷竊佬的心思……在這尊惡神施出下馬威震懾,二齉子他早已魂飛魄散、虛汗直滲,龜卷縮成一團,幾乎尿了褲,腿腳冷冷不能立起。由不腳頭調轉方向,沿著河濱向西北逃去,目睹一切的黃三瘌子也發了怵亦盯著丁二齉子腳印撒腿跟后夭逃。一路在想;‘乖乖,比城隍廟里惡鬼還兇,棍子舞上頭頂即開天窗紅花,頭發少了說是瘌子再開天窗會漏隙成疤,瘌和疤我占了,硬碰硬不合算,光棍不吃眼前虧,走為先,想吃蛋瞅機會再來?!?/p>
秦大吼當過兵打過仗,干過淮海渡過江,去援朝抗美是強干的機槍手,一次戰斗中打壞左手,手指間掛彩開岔象螃蟹螯子,他說祖宗是瓦崗寨秦叔寶,打遍天下沒歇手,若吃醉酒時臉紅脖子粗,想起糗心事常放開口大聲吼由此成名。他生性爽朗,素懷山東響馬英雄豪氣,手舞如金箍棒似的五尺齊眉麻栗棍,使出秦家殺手锏,認事不認人抓著了就打上前去,誰敢再來偷鴨偷蛋!
秦大吼復員回來撫恤津貼拿來即駕輕就熟養了鴨,進了公社一切歸集體,他半公半私我行我素收益不上繳,殘復軍人是太歲爺可別惹,惹了猶似飛蛾撲火惹火燒身,干部眼睛半閉半睜沒奈何,連史躍禮懼怕也繞道走。他為人行事不打折扣;若有苦難人他會出手相幫。亦憑適意高興時;有投契的干部想吃點想拿點,不小家子氣亦能關面子。
丁二齉子慌不知路低頭縮脖沿著河濱逃竄一陣,估莫遠離了秦大吼視野才敢爬上岸坎,舉身瞭望;??!是副業隊蔬菜地,遠處瓜地才結二茬瓜紐兒,青愣愣的沒長大結沒熟吃了嘴苦。眼前山芋秧才插下剛醒窠。腳下胡蘿卜是一片茵綠,茂盛蔥蓊?!鞍?!副業隊也是芋不結仔兒瓜不大,又青黃不接呀!”黃三跟來用腳杵杵,操手撥撥纓子,先拔出一顆,喝!大蘿卜頭,揪去纓子足二兩重,抹去泥巴,紅映映的賽人參,餓了忒想嚼;丁二說:“注意!那看守人眼瞄這兒哩!”
“別怕,他斜膜眼夜盲癥,天陰昏暗沒陽光看不見?!秉S三大嚼一口說:“鮮甜鮮甜,你也來只?!?/p>
“別一只二只,要么索性拔一撮煮熟當晚餐。要拔即搶手快,那兒有條護場狗,忒兇!”
他倆埋頭疾手速拔轉眼聚集一堆,擼把穰草絞成要子打個結將胡蘿卜梱起。貪心不足的他倆還手不停地拔……耳聽得狗吠一聲就鳴鳴地出動了;眼見一條黑黑的家伙如閃電穿越過來,長長的身高高的腿,名叫‘彪子’,象二郞神的哮天犬那樣矯健,奔突賽似黑旋風,齜牙露齒惡聲如獅吼,兇猛異常。黃三懼則生智拔一支大蘿卜攥去綠纓向遠處擲去,這狗崽一愣停下竄回去嗅嗅蘿卜,立即叼起回奔去報主邀功,他倆見機趕快撤退,各提了蘿卜往回跑,誰知機靈的狗崽放下那條蘿卜頭又奔突來了,丁二齉子丟下蘿卜第二次狂奔逃亡。黃三瘌子落荒逃竄,一頭栽倒田埂高低落差處,象蛤蟆蟄伏在低凹地,將頭埋在兩梱綠纓中間;不見丁二影蹤心里在罵;“媽的,老鼠膽,早慌逃遠循,不能來共同抵御,豬狗不如。媽的,有利爭奪見害趨避的婁阿鼠!平時嘴犟舌頭硬,此刻成鳥卵子!”失去目標的黑狗崽在東嗅嗅西撥撥,遠處主人在喚:‘彪子,彪子!’人兩個各奔東西,狗一條就看準了黃三,主人叫它,只回首眼瞪了一下沒理采,出于守職,沿梗警覺,覺得蘿卜是它看管的實物,即用爪子去撥撥它綠纓間,竟發現綠纓中有顆園園的骷骼,太奇怪!狗見得寶物沒驚喜,反而疑慮左右端詳,聞聞嗅嗅有人味兒,估定是人骷骼頭又沒自家主人黑油濃密的頭發,只黏貼了幾根稀疏的長短不一的黃毛毛,它用黑爪去掏掏,那園骷骼突然顫抖起來,不明就里的黑狗也遲疑得發怵。平時它兇猛餓狼似地倨傲警狩,此刻也猶猶戚戚;倒怕它惡行大作,于是后退三二步,伸長脖子撐著后腿聳起肩裝腔作勢地一勁兒狂吠,失去了先前窮兇極惡的底氣。
聽其不停地在吼叫,‘彪子,彪子!’主人大聲叫喚了;它方‘嚶嚶,狺狺’聲厲內荏夾起尾巴向后轉,遲遲頓頓走幾步又回首瞅瞅,唯恐這怪物再挺力起更兇狠復來撲襲。它警惕;走幾步,再吠幾聲。
靜待了會兒,久不見狗的動靜;膽戰心驚的黃三才慢慢探出頭,望見狗影遠去,方敢坐起;長長吁出一口悶氣,早嚇出周身大汗,尿濕的褲子又轉涼了。他鄙視二齉子臨陣脫逃,怨恨他‘閃躲疾滑遛’慣了,有難不敢來同當。丟下這驚恐嚇死人的他,讓我單頂獨扛!于是急忙拖了兩梱胡蘿卜也一步三回頭;怯生生汗涔涔逃往渡口。
瞑色濛上了天幕,河面漸漸灰暗,黃三爬上渡船坐到米梁上定定心平平氣;隨后上來一人,那人拔篙翹動船離岸,又撐篙一跳上了船頭,船飛出……黃三看清了來人立馬叫:“紅眼!”
“三哥!”
“嘎巧?”
“?三哥我找你。”
“啥事?”
“想法搞些吃的,食堂粥太稀,不夠撐?!?/p>
“都喝的稀,此時刻哪找到能熬饑的東西?!?/p>
“你手提的是不?”
“綠纓子,常說綠纓纓會攪心,真的不甚好吃。”
“人說讓炒米當枕頭口喊餓煞人,那大而紅的胡蘿卜甜嚼賽人參,是兩梱吶!”
“那梱是二齉子拔的,怎能給你?”
“二齉子人懶心不懶,心眼多別關翹也多,他家殷實,吃的好東西你我想都想不著。”
“他家吃好穿好是他家的事,我也不想要。”黃三心想;你倆都不是好鳥,他是紅頭蒼蠅,你是墑溝里的螞蟥都是吸血蟲豸。
紅眼姓洪,一雙紅眼淚流不盡,少兒時出痧子不守規矩;迎風不想披紅頂頭布,嘴饞想啥吃啥不忌口,任性隨意落下應得到的懲罰。就成紅眼窩子怕光,一雙眼睛整天紅濕漉漉,濕潤潤的害怕見人。
他是罱泥船上撐篙拿泥船的好手,一篙子點出去,飄然然穿過了河,準確對上岸碼頭。黃三提兩梱蘿上岸,爛紅眼趕上前說:“提兩梱好吃力,留下梱接濟我,今晚肚皮有個奔頭!”
“蘿卜個頭小不好吃。只能是二齉子當牙簽剔牙縫?!?/p>
“二齉子好大個牙呀!這么大的蘿卜當牙簽?大的小的都是賽人參,纓子能腌咸炒熟也當飽,這當口二齉子不在,你看我肚子癟癟的先接濟我吧!”爛紅眼還撩起衣拍拍肚皮。
“為這些胡蘿卜我倆受了多少驚嚇,他人不在我不能太隨便,他拔的他知道,今天一下午我倆埋葬了二先生吃了不少力到食堂又沒喝到粥,此刻又不知逃哪兒了,他媽是出了名的‘揚瘌子’‘縲縲藤’,誰敢惹?”
“他是我兄弟,你是我三哥,能關照他亦不能看待小弟?他不會餓肚皮的。”
“你見過秦大吼的麻栗棍嗎?著上頭即開花,還有守菜地的大黑狗如虎似豹,我躲在低洼坳處、它要啃我頭,頭上留它爪抓的幾道印痕至今還痛,狗吠暴嘯至今還在我耳庭里發作,嚇得我冷汗濕一身還尿了褲,至今鼻腔里還有狗腥氣,你看看我頭發又少了幾根?”此刻黃三才悟出驚險恐怖過程越發訴出苦來,不再避諱自己的弱點和膽怯,以此為推托。可是爛紅眼還喋喋不休:“那狗認識我,我喚它即乖,今兒我借你的,明朝去拔一梱還給他?!?/p>
“不如且過河去自拔一梱,自行解決好!”
“天已黑了,那狗眼亦如我眼,夜盲!怕它看不清,認錯了人。這樣吧;我們來個君子協定;僻如是人參果,明年我去東北挖人參還他一梱?!?/p>
“懶人說勤奮話,你見過人參是啥樣?到哪能挖這么多人參?吹炸了牛皮,揚石灰想瞇人眼?人說你爛眼洪,我說爛紅眼,害紅眼病的人會瞅準別人碗里吃啥,自己不想付出力氣?!?/p>
“嘻嘻!餓極了就顧不了臉面,顧臉面的人都去了莊東頭亂墳葬安家落戶了,不管紅眼白眼橫豎著了眼先借點吃上,狗餓偷糠人餓做賊,明白來搶來偷,保證還上!”冷不防,爛眼洪手猛拽一梱,搶腿疾跑,撈到手為先,黃三急指著他:”你,你,你搶……”
“說我從你手中搶的不叫你為難!”此時迎面走來倆人,想剩渡過河,見他倆在爭執,說:“兄弟倆扯甚皮?”
“老代表你評辯理,他倆梱胡蘿卜借我一梱不肯,眼看小弟挨餓?!?/p>
黃三忙辯白:“那梱是二齉子的,人在河西還沒回來,我沒權給他!”
“我說是借,今天借明天還,說話算數,我從來不放空炮,說一是一會實踐承諾的。卵子拖塘灰這么多年了還沒了解我個性?”
老代表擔子則在和稀泥地扯淡:“呃喲,你仨從小是獐雞野鴨兒一把連,打架耍賴沒少你仨,誰不知你仨成一幫,穿一條褳襠褲分甚彼此?有吃的就伸筷子碗里撈,同享共樂一食槽?!?/p>
爛眼洪可樂了,說:“老代表人正身高說話公道,自小我等是三人幫,該有吃同享,謝你啦!”他耍出爛紅五色花臉賣個萌,嘻嘻哈哈地提了蘿卜梱子逃進了巷子。
礙于情面黃三無奈,他轉口問:“這早晚過河西急有事?”
擔子說:“去了解一件打架斗毆事?!?/p>
知道老代表是治保干事,黃三關照說:“天黑了,夜路不好走??!別崴扭了腳?!?/p>
常二答道:“熟門熟路,心比眼睛亮吶!”
黃三眼瞅著他倆上了船,常二拔篙子給力一撐小船脫韁飛出。
‘熟門熟路,心比眼睛亮?’黃三聯想起今天天堂食堂刮了缸底落下薄水,也沒吃的了?是不去尋食打牙祭?又聽到常二在船上說:“怕甚黑,鴨子叫聲是路引,鴨屁股是探照燈。白鴿子會往亮處飛,我心底明眼亮晃晃的。”常二是夜盲眼,上了岸,腳下坎坷不平的路是老代表牽著他走,跟煮熟的鴨子一樣,腿軟嘴卻硬。
白鴿子往亮處飛,鴨屁股是盞燈!是當下干部的特權享受,曾幾何時社隊集體也養豬,河頭堤邊雞鴨鵝成群成趟,大溝小塘都養上了魚。而今豬宰了,家禽也零打碎敲地吃了。魚湯白如奶是上桌下飯的高級營養品,現捕盡了水族,溝塘早疏通入河沒了魚蝦,除了他們方便自己吃,四時八節按時按點往上送,公社里,縣府里,層層巴結;背的扛的抬的,有的還褪毛瀝凈腌制曬干,悄然摸黑送上門,一切為了官運鋪平通道;如瞎子剝洋蔥層層滋味層層吃,直吃光社隊盈余,吃盡社員大眾血汗積累。落下社隊倉庫成空殼郞,副業也被吃攤了,社員大眾饑餓難耐,都餓出青紫浮腫病,鄉村衛生院人滿為患、已無法接納治療。
此刻夜晚出來行動猶似民間傳說的:大年三十晚上出來吃人不吐骨頭的‘年’??!常二瞎子也隨機把腿伸進這條褲管里乘道尿尿;混吃混喝了。站在隔岸高處目送他倆往燈光亮處去,黃三瘌子心潮難平;不過,這吃刮乃小巫見大巫,微不足道,老鼠拖板掀才是大頭在后。
如今全大隊只剩秦大吼家幾十只鴨子是公養私分,大隊供應飼料,盈利不上報,干部社員眼睛有睜著有瞄著;他秦大吼扎緊蘺芭辯別對象,那秋不生的鴨子養得園滾肥碩屁眼里淌油,吃起來肉嫩鮮美;春夏季生出蛋腌制咸蛋秋來蛋黃子象欲落山的太陽殷紅殷紅,筷子一掏;滲滲出紅油饞人。史躍禮最喜歡秦大吼家鴨和蛋,不過他不直接來碰釘子,自有人拎送他家,省事又不尷尬,何必要脫掉褲子放屁吶!
黃三瘌子知道的東西太多太多,欲想暴露揭發又顧影自嘆;唉!細狗子對著城墻吠,哪塊旮旯輪到我?何必得罪人。眼一睜,是早不見晚即見的人。此刻哀鴻遍野,滿目饑餒,日出東方又西落下,自問何時是個頭,何奈我否?閑事,閑事。唉!不如回家煮蘿卜喂肚皮……
渡了河上了岸踽踽而行的常二深一腳淺一腳的坎坷路由老代表茨菇擔子牽引著走,老遠見到了鴨戶秦大吼鴨棚里燈光,燈影里秦家人忙里忙外人影憧憧似有故事,他們遂加速了腳步。
老代表常二倆人先后跨進秦家鴨棚,屋內一瞧;見大吼侄子秦二小擁抱著個瞇糊人坐在地上,搖愰著急急叫喚;秦大吼象陀螺身急急轉悠著,搓手抓狂。直嗓子嚷嚷:“娘的,進廟沒禱祝,燒香引出鬼來,娘的,黑無常白無常都瞎了眼,蒙打蒙罩地恁瞅上這窮旮旯亂套拘魂鐵索,牛頭馬面搗馬叉呀!應張開眼到啥家搗!啥家去叉!別害我大吼直腸人,初一月半沒少燒香……”聽這話多怪異,語無倫次,沒頭沒腦。
老代表茨菇擔子燈下就近將三人一看。三人形態不同,臉色各異;秦二小臉色灰白,揉掇拍擊著懷里人,懷里是丁二齉子他繃青了臉半張著嘴,沒進氣也不出氣,嘴邊殘留飯米亦有蛋黃殘跡。秦大吼臉漲紅得像打了雞血,他晃亂了燈影,悠來轉去悠來轉去,百思不解地說:“只拍了一下就憋過氣了?”他那鋼蹦兒的性格象去了火,五官移了位,臉霎時蔫了變鴨嘴成雞嘴,兇暴變成親和熱,粗硬的喉嚨也揉順得幾乎哀求:“二子(去齉字)我倆無冤無仇?。∧銊e嚇唬我呀,餓了想吃即來,有蛋有鴨子,隨你挑,我是最講信義講仁德的,我吃齋念佛頌佛心,救人僻如救自己,我真情待你,可別訛我?。 鼻卮蠛鹨桓耐蒸敶中愿翊藭r細聲密語:“這麻團大的莊子,方園拳頭大,誰家磚墻多厚,門頭樓子多高?鍋底子都是窮得叮當響的戶兒,你擺出這副樣子不好看??!”聽到此茨菇擔子略知首尾,蹴下身伸手探探他鼻息,把了脈膊又忖忖他心胸,覺得二齉子只憋了氣但不能久憋,忙說:“拿點水來?!鼻卮蠛瘃R上遞來紫砂佛手茶壺,已被放平身段的二齉子、茨菇擔子曲著壺嘴往他嘴內灌茶水,灌了一陣又扳直他身子往下潤,舒喉擴胸又拍背……可是灌進的水又往外流;沒效用。再將其放平,只有人工呼吸了;茨菇擔子學了救護人舒平法施巴掌在其胸穴節點上,一捺一放上下幾來回,接著口對口呼之吸之,啊呀!那個五味雜陳一齊來了,蓊郁的雜臭熏惡得肺泛胃酸往上頂,頂得擔子糾結了眉頭苦巴了臉,仍未見效。在一旁的常二忙獻策;“快掐人中,快掐人中!”聽了、擔子方悟,即用姆指甲狠狠掐了,一下又一下,又將人工呼吸再演繹一遍,胸脯方始見動靜咽喉圪嗒微微翕息;擔子乘勢對其嘴猛吸一口,始見二齉子胸腹腔涌動,咕嚕、咕嚕、食道發力了——一只且爛且腐的蛋黃沖口而出,對正下傾著的擔子面孔噴發,剎時在擔子臉上;黃的白的涂了彩,酸嘰嘰臭哄哄。五味雜陳,世界上最腐臭的化糞池開倉了;那個惡心臭味讓擔子惦記一輩子,至今繞鼻的怪味終未去。懷疑當時沒洗干凈,還猶凝在臉上窸窣作穢。
見二齉子緩過氣來,秦大吼的怵心回歸原位,心律正常,嗓子又亮起來說:“快!快!打水給老代表洗臉?!鼻囟《肆伺枨逅蠛鹋嗣臅莱閷详戈固统鲆粔K香胰子送來,屋內氣氛立時來了生機,馬燈也顯得亮了;精神煥發喜樂融融又展現在人們的眉宇間。
鴨司令秦大吼女人是公婆娘,原本手腳不靈活的剩女。大吼殘復回歸后才跟上他,沒多久就半身不遂,言語還含糊不清。行走不便,未晚就癱上床。大媽的殘廢金津貼及慰問金多用于她請醫療病。他倆膝下無兒女,即早打算且帶個遠房侄子在身邊,秦二小便是。
若問丁二齉子半死不活尷尬的獨幕劇怎會在秦大吼家演出呢?
彼時,二齉子與三瘌子于副業隊偷拔胡蘿卜時被黑狗沖得抱頭鼠竄,他慌不擇路地腿奔腳快沿著河濱竟逃竄到秦大吼鴨棚后,從窗洞里窺見桌上有飯食、有蛋碗;頓覺饑餓蟲豸爬上心頭。饑餓難耐使人情不自禁,餓餒沖動逐使他忘乎所以;見眼前無人即拐彎仄身掩影插到門邊,再躡手躡腳蹩進門內,端起碗先吞一口厚實粥,是碎米煮的還有霉味,大慨是鵝鴨食煮的,又看到大碗內有醬蛋,醬紅鮮亮就毫不客氣地往嘴里塞上一只——聽到動靜驚起臥床人——大吼婆娘拗身翹首一看,即叫:“有人偷……”秦大吼正進入門內先拾掌給吃蛋人頭頂一擊,他那打機關槍的手掌拍擊有力,只不過輕輕一按卻讓見食貪吃的二齉子剛鯨吞了只大鴨蛋入口,大嚇一驚,竟卡阻在食道中那下不來上不去,氣道不暢、眼白一翻;眼見得丁二齉子一百來斤肉身子慢慢墜挫下來躺倒地上……跟在叔叔后進來的秦二小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托住順勢讓其倚在自己胸前未讓其跌倒,一摸鼻息,遂慌了神;真的魚兒貪食自損身,只因當時嘴太饞。丁二齉子遇上事兒了,秦大吼更氣惱,無故受累,險攤上大事兒!
嗣后,秦家鴨棚內一陣慌亂,經老代表茨菇擔子一陣搶救才使二齉子涅磐重生,他舒舒氣、驚異地查看周圍人的面孔;個個都遞見出和顏悅色,一點排他的嫌棄表情都沒有,因此他二齉子腦海里模糊了剛才發生的事。待秦大吼推上醬蛋又端來一盤炒蛋還放了嫩綠蔥花兒,味香飄盈。大伙一勁兒催他嚐嚐;茫然中二齉子開始懷疑自己身份與此環境的落差,似矮一截地瑟縮不安而手足無措,直待秦大吼將炒蛋盤子推到他面前表現出親熱和善意地說:”吃,剩熱吃,冷了即少等味兒了.”見到醬蛋顏色鮮亮打刀花散發五香味,碗前一盤炒蛋蔥花味氤氳,碗里白米飯架尖尖,一桌子笑臉催他動筷子,秦大吼笑殷殷的面孔使他腦海里反映出凌亂的片斷……在河濱見到的恕目兇猛的惡神,棍棒飛飛下嚇得膽戰心驚——如此反差使其五情煩躁地犯胃,一點食欲都沒有,又到想起黃三哥被黑狗咬了沒?既之饑餓遂使他‘吃蛋’,頭又挨了一下……零零碎碎腦子急速轉不過彎——老代表茨菇擔子見其久久不下箸的窘像,遂遞來紫砂壺,再讓他潤潤喉;常二又遞出熱毛巾,熱氣騰騰地為他揩面,就揩去臉上腌臜還揩去拖得長長的黃龍鼻涕才解放了味覺。俄而秦二小拿出半瓶大麥燒酒,一杯杯斟了先遞他一杯,隨后秦大吼老代表常二秦二小相依次坐下,霎時酒曲香、醬蛋味香、蔥炒蛋花兒香彌漫了小棚屋,滿桌的謙讓而暢言欲語碰擊了酒杯……二齉子疑慮漸消、小心看待屋內一切,見樣學樣跟著端起酒杯也叉開筷子……
河對岸有人扯嗓子大喊大叫,秦二小匆忙走出,又趕回來說:“對岸有人叫他?!崩洗矸畔戮票?,出門外看到彎彎勾月下有人站在土墩高處放嗓大叫:“二齉子,二齉子!你媽叫你吶,你媽叫你回來吃好東西吶!”
“哦!喂!二齉子在這吃晚飯,有酒,有蛋,有白米飯,讓他媽別擔心,好東西留明天吃?!苯兴娜耸屈S三,黃三聽了人怔怔的;咦喂!怪了,黑狗沒咬著他,秦大吼今天反到招待他,有酒有蛋有白米飯,過年過節也沒這等享受啊,細狗子掉到茅坑里了,好口福?媽的,在家有吃的,到外頭還是有吃的,行的啥龜局?秦大吼這鐵公雞居然也拔毛了,待回來問問他,平時三哥,四哥的小八哥子嘴喊的邪乎,天天唱同甘共苦,俟到骨節眼就口是心非就掉鏈子了,見不得兄弟情……回頭又想;不對!秦大吼是張大口專吃人的人,憑啥要招待你個舅舅不喜外婆不愛的萬人嫌。若與你同桌吃飯聽到你鼻腔里呼嚕呼嚕聲引發出臭氣準要作嘔了。都說;大吼大吼,三聲一吼,天嘶地抖。這個一毛不拔的鐵罡頭竟平白無故請你吃喝?必有蹊蹺!黃三帶著狐疑下了土墩子,按茨菇擔子的話向二齉子媽交差。
夜深了躺在床鋪上黃三久久不能入睡,滿腦子的鴨蛋,燒酒,大米飯……優劣成反比,那胡蘿卜在空胃里攪得心煩意亂睡不著,他早餓了,空鬧、燒心、失落了的肚皮就唱了一夜的留聲機,畢竟不是米靂食。
更新時間:2025-04-21 06:4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