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的北風最是刁鉆,專挑人脖頸子里鉆。我蜷在老松盤虬的樹根下,數著腳趾頭解悶,還好十根都在,就是凍得青紫發脹,活似剛從腌菜缸里撈出來的水蘿卜。這兩天我已經認清自己是穿越了,而且穿在了只有厚厚白雪的森林里。幾個晝夜下來不見有人,也不見有野獸,不然大概我已進入某頭猛獸肚子里了。
三天前在潘家園地攤上淘換的骨哨貼著胸口發涼,不知什么材質的鏈子早結了層霜花。這物件兒攤主說是紅山文化的,眼下倒成了貨真價實的“古董”。兜里還有個zippo打火機,也不知道這些是如何隨著一起穿過來了,當然還有一身衣服。這些現在倒成了歷經過萬年的“古董”。
雪天干樹枝難找,好不容易點燃了一小堆火,肚子又一次的咕咕叫了起來,這幾天只吃了一些松子和背風面老樹樁子上殘留的干蘑。
黃昏來臨時的暮色像潑墨般的漫過來,遠處雪地里忽然浮起幾點幽藍。那光點飄飄忽忽,細看竟是舉著火把的人影。打頭的漢子裹著整張大大的熊皮,遠望似那黑塔在挪移,后頭跟著老老少少二十來人,獸皮縫了補丁摞補丁,倒像把整個動物園穿在了身上。臥槽,原始人?!
“庫魯卡!”熊皮漢子一聲吆喝,震得松枝上的雪簌簌直落。人群呼啦圍成個圈,火把映著張張黧黑的臉,倒像圍了圈烤煳的燒餅。我張了張嘴,雪片落進喉嚨化成冰水。正要解釋自己不是偷松果的松鼠,肚子卻先咕咕咕的唱起了空城計。大家都緊張時,人群中鉆出個扎羊角辮的黑小姑娘。膽子可真大,還捧著根黑乎乎的肉干湊過來,眼珠亮得像兩顆野葡萄。其他原始人也是眼睛睜得大大一聲不吭的看著,明顯看出了他們很緊張。
后來才知道,他們管這肉干叫“冬禮”,是把秋天的麂子肉埋在松針里,等雪落時就成了帶著松香的硬疙瘩。
我費勁地嚼著秋獵的麂子肉,感覺盯著看的人們明顯的松了一口氣。緩過氣來的老者蹲在跟前開始打火,明明有火把,明明我眼前也有個小火堆,但老者還是專注的用燧石擦著一塊黃黃的礦石,火星子濺在干苔蘚上,青煙冒了七八縷,偏生點不著火絨。他這是想顯擺?于是:“老爺子,要不試試這個?”我從褲兜摸出zippo打火機。顯擺誰不會呢?
當藍熒熒的火苗騰起時,人群嘩啦啦退開丈許,倒似見了吐信的毒蛇。還是最初遞肉的小丫頭膽大,扒著母親的鹿皮裙探出腦袋,忽然拍手笑嚷:“火蝴蝶!祖靈派來的火蝴蝶!”
這童言解了我的大圍。老者捻著打結的白胡子湊近端詳,鼻尖險些蹭上火苗:“西邊落日的精魂?”我忍住笑比劃:“算是吧,這精魂還能給大伙兒烤肉。”說著把火苗湊近肉干,油脂滋啦作響,焦香混著松香漫開,周圍響起一片吞口水聲。OK,顯擺成功!
于是我就被尊敬地請進了他們的居點——一個山洞。有二丈多高,內里黑乎乎的不知有多深,洞頂垂著冰棱子,地上堆著木條木柴,上面鋪著曬干的蒲草。幾十人裹著熊皮擠作一團,呼出的白氣在洞頂凝成云霧。老者自稱“巢”,是族里的族長。我估算也就四十出頭,只是缺牙漏風的嘴讓他平添滄桑。
對于新來的我,族長早已把我當成了祖靈的特使,事無巨細的把他那個族群的情況對我一一做了介紹。聽得多了,對這群人的簡單語言也就懂了。原來這是個二百來人的小小族群,有非常近的血緣關系,也因此才組團在一起。周邊這樣的小族群還有不少。據介紹,他們的族群叫“太陽族”,是廣袤地域里最早懂得用火的氏族。不過百多年,在原有幾個老族長的帶領下,路走得越來越窄了,最后只剩下如今老弱病殘加起來也才二百來人了?,F在的原始社會里再大點的叫氏族,他們有信仰物,如信仰雞、蛇、兔等等,人數在一千到幾千不等,又分了好幾個小的族群在周圍居住活動。而最大的就是部落,那可是有萬人的規模,還有廣闊的地盤,是有比較親近的幾個氏族組成的,他們的信仰是虎、龍、牛、豬等大家伙(當時牛、豬尚未馴服,還屬于猛獸)。
介紹完一些基本情況后,巢族長一邊往火堆添著小木料,一邊小聲地說:“明日我們要往南山坳取鹽?!崩先擞媚竟髟诘厣袭嬛袷堑貓D走向的曲曲彎彎,又貌似在小心的詢問我?!叭ツ甏娴暮{}十個繩結前就吃完了。再沒鹽,娃娃們該學山羊啃石頭了?!崩险呷毖缆╋L,把"鹽"說成"檐"。又說道每次去幾十里外取鹽,那都是九死一生的過程。
我知道他是想讓我“顯靈”或者想個辦法什么的。我盯著巖縫滲出的水痕,忽然想起地質課上講的鹵水鹽礦,又看了看老者畫的路線圖?!巴鶘|不遠不是有條冰河?”撿了塊燧石在泥地上畫示意圖,“鑿冰取水,架鍋熬煮,待水汽蒸干便有雪花鹽出來。”
洞內驟然寂靜,唯余火堆畢剝作響。有個懷抱嬰孩的婦人突然啐道:“冰河的水苦死過人,前年巖只喝了兩口,躥了三天?。 北娙思娂婞c頭,獸皮摩擦聲沙沙如春蠶食葉。
“生水最好不喝,鹵水卻是萬萬不能喝的”。我折了根松針蘸了烤過的肉干上的鹽粒,“你嘗嘗這個。”巢公狐疑地舔了舔,渾濁的老眼倏地瞪圓:“甜!比海鹽還回甘!”原來是他們以往取的粗鹽含了硝土,我這現代提純法倒是誤打誤撞對了路。
后半夜安排我睡在了高規格的火塘東首,高高的木堆上鋪著新曬的葦草。小丫頭偷偷塞來個烤松塔,鱗片似的果殼里嵌著琥珀色的松子。半夜時洞外風雪漸歇,月亮露出臉來幽光漏進了洞口,照著巖壁上斑駁的赭石畫——奔跑撒歡的巖羊頂著新月般的角,野葡萄藤纏著云杉,還有牽著手圍成圈的小人兒,衣擺都畫成飛揚的流云。
洞口守夜的漢子無聊的輕聲哼起了小調,調子七拐八彎像山溪跳澗。我不禁也摸出骨哨試了試音,嗚咽聲驚得他抄起石斧。我笑了笑,吹出了不著調的《茉莉花》,漢子聽了轉過頭來憨笑,巖壁回聲竟如編鐘相和。沒成想悠揚的曲調引發了山洞里一片呼嚕聲。這萬年后的民謠淌過時光河,倒成了先民的搖籃曲。
族長在暗處輕咳:“祖使,你這制鹽的法子...”老人欲言又止,狼牙項鏈在火光中明滅,“祖靈托夢教的?”我望著洞外蒼茫雪野,信口胡謅:“夢里有個白胡子老丈,說冰河底下埋著甜霜。”我也只能這么說了。老人聞言卻渾身劇震,朝著東方連磕三個響頭,后來才知,他們祖靈也說是白須皓首的模樣。
雪早先就停了,月光洗得遠山如白銀瀉地。骨哨在唇邊發燙,忽覺這穿越倒也有趣得緊。至少不用操心學區房。且先看幾天,了解一下當前需要盡快解決的事項,明天先從煮鹽開始。
我裹緊大熊皮想著。就是這此起彼伏的鼾聲委實惱人,活像在耳朵眼里開起了石器時代交響樂。
更新時間:2025-04-19 22: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