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怎么亮，穗姑已赤著腳踩在麥田壟溝里。去年冬第一次開墾播下的冬麥攢足了雪水與鹽霜，穗頭沉得把秸稈壓成滿弓。有老婦人彎腰掐一粒麥仁，指甲蓋大的金珠子在掌心滾了滾，混著露水泛出蜜色光暈。她忽然扯開嗓子喊：“可以開鐮了！”，尾音打著顫兒鉆進山澗，驚起一群灰雀。

五百余人雁陣般排開時，朝陽開始爬上石墻檐角的銅鈴時，鹿姑將新鑄的青銅鐮分發給各隊，刃口映著晨光劃出弧線。小葉非要搶頭鐮，結果一鐮刀下去勾斷三根麥稈，碎穗子濺進領口，癢得她邊跳腳邊打噴嚏。巖在后頭笑得銅刀鞘直晃：“丫頭片子，麥芒可比銅針扎人！”

麥浪倒伏的沙沙聲里，穗姑教俘虜們捆麥束。赤尾族的一個看似傻大個的學得最利索，麥秸在他粗掌里翻飛，眨眼間捆出個齊整的“人”字?！斑@手藝，活該叫麥奴?！甭构猛g塞了塊鹽漬梅以示獎勵，大個把麥垛碼得更緊實。

磨坊建在東溪邊，巖扛來的玄武巖磨盤大的足有半人高，凹槽里鑿著北斗七星的紋路。五六個俘虜才能推轉圈，小磨盤一個人就夠推轉了。麥粒唱著歌跳進石孔，碾出的雪瀑順著木槽淌進陶甕。鰍蹲在渠邊試水車，木輪子剛轉半圈就卡住，濺起的水花驚得磨麥的俘虜直縮脖子。

“使點巧勁！”小葉已經看出了門道，抓把麥麩撒進軸承，木輪竟吱呀呀轉起來。第一捧細面飄落時，鹿姑正往陶甑里鋪葦葉。新麥面蒸出的白面饃饃鼓成云朵狀。鰍嘴大一嘴就偷啃了半屜，嘴角饃渣渣掛到耳根，被穗姑拿搟面杖追著打：“留著祭祖靈的！”這也許是這個社會里的第一批白面饃饃吧？因為我問了，收了麥的族群都是麥粒煨熟了直接吃，哪有什么磨啊。

在我的指導下，鹿姑幾個人終于也把新麥磨的面做成了面條。千把人的族群了，每人只分到一碗，大家被這種美食震撼到發抖，于是我“食爺”的名號首次超過了“鹽爺”。

除了前加入的兩個族群外，后來的族群不是全部了解我的神奇之事，多數都是口口相傳，說成什么的都有，也有不少人是不信的，哪有這么神奇的事？當吃個一碗粗面后，絕大多數人都信了，信我就是偉大的二祖靈。

探尋“菽”的隊伍是踩著谷雨走的。澤把樺皮輿圖卷成筒插在腰間，那上頭新標了北山崖縫的豆莢記號。荇姑背簍里塞滿竹筒。自打我教要喝煮過的開水，醫者平時要用開水后，她就開始用煮過的水。后來發現煮過的山泉不易腐，現在這婦人連遠行水囊都要開水滾三遍。第三日遇著斷崖，巖揮銅斧砍青藤，驚得猴群躥跳，野果噼里啪啦砸在石灘上。

“是菽！是菽??！”荇姑突然撲進荊棘叢，抖著還沒黃的豆秧又哭又笑。小葉掰開個新鮮的豆莢生嚼，“甜的！”隨行的一位老藥師抄起竹筒敲她腦門：“小祖宗，生菽有毒！”當夜篝火燉豆羹，巖連喝三碗，悶屁聲驚飛樹頭正想狩獵的貓頭鷹。

春筍開始破土，半大崽子們天天滿山瘋跑。小葉發明了"聽筍法"，耳朵貼地聽竹根響動，見著鼓包就插根染紅的竹簽。赤尾族那個后來喚作“筍奴”的少年最是眼尖，挖出腕粗的筍王，根須還粘著野人族時的碎陶片。鹿姑賞了他塊巴掌大的鹽磚，少年頂在頭上當冠冕，走起路來鹽渣子撲簌簌往下掉。

連吃了幾天鮮筍煮肉鮮筍煮魚后，大家也就沒什么胃口了。

于是排成隊的 腌筍壇子碼在城墻根，酸味勾來貍貓夜夜撓墻。我看了開始懷念酸壇泡椒。巖設下套索逮住只花斑大貍，反被小葉偷偷放生?！傲糁淖樱　毙⊙绢^振振有詞，轉眼卻見那貓躥上鹽房梁柱，撲棱棱撞翻三壇新腌的蕨菜。

對長鬃族動手那日，新麥剛入倉。我讓唃領著十人扛白面過去，面袋子故意豁個口。白花花的細粉隨風飄散，長鬃哨兵抽著鼻子探頭，被澤的淬毒吹箭放倒三個。巖趁夜色時摸進敵營，銅刀未染血，先掀了面袋。已經餓了好幾天的饑民見著月光里瑩白的粉霧，喉頭滾動聲比春雷還響。

“降者分糧！”我站在他們才新壘的犬牙狀的矮山墻上吼了一嗓子，僅有的百十個長鬃族漢子扔了銅刀石斧就往糧袋這邊跑?？蓱z自從他們二百人的主力隨赤尾氏走后，整個族里是人人擔驚受怕，也不敢外出采食，已經餓了好幾天了。他們的族長舉著銅鉞要砍逃兵，反被親信按進面袋子里，那人早就餓急了眼，連袋底的都翻了個面舔過。

大伙的晚餐就在長鬃族進行，烤了他們族長養的山豬。小葉把獠牙串成項鏈山墻門口，風一吹叮當亂響。鰍醉醺醺演示“霹靂火”，硫磺混硝石炸飛陶甕，青煙里竟露出眼新泉。祭司掬水一嘗，雙眼瞪得滾圓：“咸的！是鹽泉！”長鬃族本就是以制鹽和煉銅才在這一眾族群中冒尖的，所以這一帶有銅礦多鹽泉不奇怪。

這次算是滅了長鬃族了，俘口四百多，但壯漢不到二百，因為以前我們已滅了他們二百多的戰士了。

這樣算來，我大太陽族人口終于是上千了，一下子到了一干三百多，巢族長一晚上嘴都沒合攏過。

月色清亮時，澤在輿圖添上了我心心念念的茶樹嶺與硝石洞。嘿嘿，長鬃族守著幾顆老茶樹卻不知道茶為何物。是啊，這時候連神農都還沒出現呢。茶樹剛發新芽，幾抹嫩綠格外的繡人。

綠眼部落的探馬在遠遠的南山露了頭，銅盔反射的冷光驚起夜梟，這次不敢靠近，但又來盯我們了，我動了動眉。

勝利返師回本族已是后半夜。試驗田里，野稻正在抽第六片葉。穗姑蹲在田埂哼古老的《灌漿謠》，調子鉆進稻芯，露水便順著葉脈淌成銀線。而那只放生的花斑貍，此刻正蹲在鹽池邊舔爪子，瞳仁里映著天邊將醒的魚肚白。

嗯，歲月靜好。

更新時間：2025-04-19 20:3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