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夏夜，復旦大學計算機系男生宿舍，程海盯著上鋪床板滲下的水漬。對床的王胖子鼾聲如雷，劣質蚊香混著汗味在十平米空間發酵。他摸出枕頭下的諾基亞3310，屏幕藍光映出林雨晴剛發的短信：“我在圖書館天臺。”

頂樓夜風掠過少女白襯衫，林雨晴的帆布鞋尖抵著水泥圍欄。程海望著她懷里那摞《計算機世界》雜志，封面上馬云的演講標題刺眼：“互聯網將改變一切?！?/p>

“我爸說再找不到實習，畢業就回紹興管紡織廠?！背毯Ｌ唢w腳邊石子，石子撞上水塔發出悶響。

林雨晴翻開雜志內頁，微軟亞洲研究院的招聘啟事被她用紅筆圈了又圈：“還記得大二通宵寫的校園論壇代碼嗎？上周我把它移植到Linux系統了?！?/p>

王胖子突然從樓梯口探出頭，手里的康師傅泡面湯灑了一地：“你倆私奔不帶我？程海你丫不是說好畢業跟我開網吧？”

虬江路二手市場，三個年輕人擠在五平米柜臺前。王胖子用油膩膩的袖子擦著CRT顯示器：“這批翻新機絕對能打，玩《紅警》不卡！”

林雨晴皺眉核對賬本：“月租2000，押金5000，進貨花了三萬八。程海，你爸給的創業基金還剩多少？”

玻璃柜突然被敲響，穿花襯衫的攤主叼著牙簽：“小赤佬，懂規矩伐？”他身后壯漢掀開蛇皮袋，露出成捆的盜版光盤。程海攥緊螺絲刀，卻被林雨晴按住。

“我們是做正版系統的。”她打開裝著Red Hat Linux的光驅，“您看，這些光盤都是...” 花襯衫突然大笑，唾沫星子濺到鍵盤上：“正版？在這條街講正版？”

虬江路電子市場的鐵皮棚頂在秋雨中叮咚作響，程?？s著脖子穿過污水橫流的過道。王胖子正蹲在"興旺電子"的招牌下啃蔥油餅，油漬在"二手電腦維修"的廣告單上暈開。

"押金五千，月租兩千三。"老板娘嗑著瓜子，猩紅指甲敲打計算器，"要租就今天簽，后面三家等著呢。"

林雨晴的白球鞋避開地上的蟑螂尸體，從帆布包里掏出文件夾："這是我們的學生證復印件，能押身份證嗎？"

隔壁攤位突然傳來玻璃碎裂聲?；ㄒr衫的胡老三踹翻同行柜臺，盜版光盤嘩啦啦撒了一地："在老子的地盤賣翻新機？懂不懂規矩？"

夜晚，十五瓦白熾燈下，程海組裝著長城機箱。林雨晴對照《計算機報》的報價單，往主板上貼條形碼："賽揚433的進價還能壓五十塊。" 王胖子舉著電烙鐵沖進來："牛逼！我在廢品站論斤收了批內存條！"他抖開蛇皮袋，三十根EDO內存條泛著銅銹。 三人擠在閣樓測試硬件。林雨晴的麻花辮掃過程海手背，他慌亂中碰翻松香瓶。王胖子突然怪叫："亮了！這破板子能跑Windows 98！" 程海在Red Hat系統里發現隱藏漏洞："這個內核模塊能繞過盜版驗證！" 林雨晴啪啪啪敲代碼："把破解程序偽裝成屏保，叫...叫'電子煙花'。"她冰冷的手指突然被程海握住，兩人同時不語，享受這短暫的溫暖。

初雪那日，胡老三帶著紋身男堵在店門口。西瓜刀刮擦著卷簾門："小赤佬，交保護費還是吃刀削面？" 林雨晴把程海推進庫房，轉身打開收銀臺："這是本月利潤，您點點。"她指尖按著藏在賬本下的報警器，那是王胖子從舊電話拆的改裝件。 胡老三突然掐滅煙頭："聽說你們在裝Linux？"他掀翻展示柜，"這條街只準賣盜版！"

"丫挺的！"王胖子手拿電烙鐵就要往上沖。林雨晴死命拉著他胳膊。胡老三看他這拼命三郎的架勢，甩下句場面話揚長而去！

幾天后的暴雨夜，店鋪卷簾門被砸出凹痕。王胖子抱著被水泡的主板哭嚎：“全完了！狗日的往排水管塞抹布！”

程海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突然發現林雨晴失蹤了！程海在王胖子頭上拍了一巴掌"別喊了！先找人！要是雨晴受點傷害，咱就弄死那個癟三！"說罷，瘋了般滿街奔跑，凌晨兩點，他在閘北弄堂找到她——少女正蹲在污水溝里撈光盤，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別撿了！”程海去拽她胳膊。 “這都是客戶預訂的！”林雨晴突然轉身，濕發粘在蒼白的臉上，“你知道王胖子把他媽養老錢偷出來進貨嗎？知道隔壁攤位小妹為什么送我們盒飯嗎？”

程海的手僵在半空。巷口傳來腳步聲，王胖子舉著拖把棍沖來：“操！那幫孫子在老西門出現！”

王胖子在虹口錄像廳找到"老刀把子"。這個前計算機所工程師如今經營著地下翻新廠，流水線上滿是撕標的IBM硬盤。 "要在這條街活，得拜三個碼頭。"老刀把子的機械手敲擊鍵盤，"工商的老陳，貨運的刀疤張，還有..."他指了指天花板，"管消防的趙科長。"

林雨晴將紅塔山煙塞進趙科長公文包："我們裝消防噴淋，絕對用正規廠家。"她垂眼瞥見包里的《天龍八部》游戲盤，突然改用紹興話："科長也玩網游？我們新到批羅技鼠標..."

三個月后，店鋪掛上“浪潮科技”的招牌。林雨晴蹲在貨架前貼標簽，后頸被曬出淺淺的分界線。程海盯著她發梢晃動的光影，心跳只覺得少跳了一拍！王胖子突然擠進兩人中間：“看看！哥們搞到的寶貝！” IBM服務器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王胖子得意地拍著機箱：“從報廢廠論斤稱的，裝個FreeBSD就能當論壇主機！”

林雨晴的盒飯擱在鍵盤上，油漬滲進F1到F12鍵。程海把自己飯盒里的雞腿夾給她，卻被王胖子一筷子搶走：“老板娘得保持身材，胖爺我干體力活需要營養！”

深夜調試代碼時，程海發現林雨晴在論壇后臺加了隱藏版塊。標題叫“長風破浪”，里面存著他們每次被潑油漆后的維修記錄，最新一條寫著：“今天程海給我買了創可貼，他手指在抖。”

春節前夜，虬江路爆發大規模蠕蟲病毒。王胖子盯著藍屏的兼容機："完了！所有裝過'電子煙花'的機器全癱了！" 程海在病毒代碼里發現特征字符串——那是林雨晴名字的MD5值。電話在此時不合時宜的響起來，來電顯示：癟三。摁下接聽鍵，胡老三的狂笑從電話傳來："小赤佬，現在跪下來求我還來得及！"

虬江路商戶在胡老三的慫恿下舉著棍棒聚集起來，程海在頂樓架起軍用級天線。林雨晴編寫的殺毒程序通過短波電臺傳播，老刀把子的地下工廠成了臨時中繼站。

"進度97%...98%..."王胖子盯著進度條。胡老三的砍刀劈開木門，程海撲上去用機箱格擋。

"成了！"林雨晴的尖叫聲中，整條街的顯示器同時綻放煙花動畫。片警的哨音響徹云霄，胡老三在警車紅藍燈中癱坐在地。

事已至此，浪潮科技已成眾矢之的，正所謂劣幣驅逐良幣，走路是最好的選擇。虬江路最后的夜晚，程海在打包沒賣完的機箱，林雨晴站在"旺鋪轉租"的告示前，耳垂上新打的鉆石耳釘被霓虹燈映閃著冷光。

"你知道我為什么選Red Hat嗎？"她撫摸泛黃的《操作系統原理》教材，"大二那年停電，你在圖書館用手電筒給我照書..."

王胖子憤懣的突然砸碎霓虹燈管："都他媽別矯情了！老子在七浦路盤了新店面！"

七浦路清晨的薄霧里，程海蹲在“浪潮科技”的卷簾門前，用螺絲刀撬開銹死的鎖頭。王胖子蹬著三輪車撞翻路邊的塑料模特，堆成小山的機箱零件“嘩啦”散落一地。

“你當心點！”程海扶起寫著“奔騰III”字樣的紙箱，“這板子值三頓大腸面呢！” 王胖子抹了把汗，軍綠色背心洇出大團汗漬：“胖爺我凌晨四點去虬江路撿的漏，那幫孫子當廢鐵賣...”話音未落，隔壁服裝店的鐵閘“唰”地拉開，燙著波浪卷的老板娘叉腰大罵：“小赤佬！擋著老娘掛樣衣了！”

兩個年輕人相視一笑，唯唯諾諾，討好的笑著，手腳麻利的收拾東西。

八平米的閣樓擠著三張行軍床，林雨晴的那張拉了個簾子簡單隔開。天花板垂下的電線上掛滿主板。程海正在調試著老刀把子送的示波器，眼睛突然被林雨晴的麻花辮稍掃到。 “往邊上挪挪！”她踮腳往墻上貼線路圖，帆布鞋踩到王胖子扔的臭襪子，“王建國！把你的《傳奇》點卡收走！”

夜雨漏進搪瓷盆，程海用塑料布蓋住服務器。林雨晴的睡裙下擺輕撩過他手背，兩人同時仿佛觸了靜電。王胖子在夢中囈語：“爆屠龍刀了...”

第二天七浦路服裝市場依舊喧囂，“浪潮科技”的藍色招牌被淹沒在“外貿尾單”“韓版女裝”的霓虹里。王胖子踩著三輪車風風火火嘎吱一聲剎車又差點撞翻大波浪的模特假人，沖進店里：“程海！工商說咱招牌得加‘電腦維修’四個字！”

工商所的銅牌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光，林雨晴正了正白襯衫領口別著的?；铡＾k事員敲著公章：“電腦維修要特許經營許可，你們有中級技工證嗎？”

王胖子突然從帆布包掏出紅本子：“您看這個成不？”——那是他爸的鍋爐工證書，照片處貼著程海的一寸照。

“胡鬧！”辦事員把茶杯往桌上一頓。林雨晴趕緊按住不著調的王胖子，從Gucci手袋摸出燙金聘書：“我們是交大創業孵化項目，這是校辦的推薦信?！薄笗鴥软摰男ｉL簽名，是她用掃描件嫁接的。

七浦路的晨霧未散，一個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踩著十厘米細高跟踏進店鋪。她指尖的鉆戒磕在玻璃柜臺上，壓著一臺銀色相機：“日本帶回來的，能修嗎？”

程海盯著佳能PowerShot G1的伸縮鏡頭——這玩意兒他在《大眾攝影》上見過，全上海沒幾臺。王胖子湊過來咽口水：“姐，這得返廠…” “今晚就要！”女人涂著猩紅指甲的食指敲打取景器，“里面有我先生送的結婚紀念視頻，弄丟了你們賠不起?！?/p>

林雨晴無聲挪到柜臺邊：“故障現象是什么？” “開不了機?！迸死湫?，“別想拆機，我可是懂行的?！?/p>

王胖子戳了戳了程海，低聲耳語"第一單生意！得接！"

閣樓的臺燈下，程海用放大鏡觀察相機螺絲。日本原裝的三角防拆標完好無損，王胖子舉著電吹風：“用熱風槍軟化膠水？” “會燒壞主板的?！绷钟昵邕f過一支醫用針管，“用打火機油滲透法?！?/p>

三人頭碰頭圍著相機，呼吸在梅雨季凝成淡淡的白霧。程海忽然嗅到林雨晴發間的茉莉香，心頭一顫手一抖，針尖戳破防拆貼紙。 “完了！”王胖子哀嚎，“這標一破，索賠都沒門路！”

程海冒險開機，取景器閃過半幀畫面：東京迪士尼的夜空炸開心形煙火，日期顯示2000年12月24日。林雨晴突然按住他手腕：“看EXIF信息里的GPS坐標！” 模糊的經緯度指向淺草寺旁的情人酒店。王胖子啃著早晨剩下的冷油條：“這娘們抓奸呢？怪不得急赤白臉的。”

程海在顯微鏡下發現異?！骺匦酒吘売凶茻圹E?！安皇嵌搪罚绷钟昵绶瘴木S修手冊，“這是高壓電擊導致的PN結擊穿。” 王胖子舉著萬能表發愣：“數碼相機哪來的高壓電？”

“除非…”程海扯開電源適配器，“她用了劣質充電器！”

更新時間：2025-04-18 13:0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