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推開生銹的鐵門時,霉味混著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2010年的市郊療養院早已荒廢,滿地散落的病歷本在月光下泛著慘白。他踢開擋路的輸液架,手電筒光束掃過墻面的生產標語——"安全生產重于泰山"的紅字已經褪成暗褐色。
地下室最深處,三排鐵皮檔案柜像墓碑般矗立。程海摸出老孫頭臨終前塞給他的鑰匙,銅匙插入1997年標識的柜門時發出滯澀的呻吟。泛黃的體檢檔案整整齊齊碼放著,每份封皮都蓋著"臨江機械廠特殊崗位"的藍章。
"張建國,男,43歲,噴漆車間...血常規異常..."
"王淑芬,女,38歲,電鍍車間...肝功能指標超標五倍..."
"周國強,男,41歲,危廢處理組...尿鉻含量876μg/L..."
程海的手開始顫抖。這些名字他在火災遇難者名單上見過,死亡時間都在體檢后三個月內。檔案最底層壓著泛油光的牛皮紙袋,封口火漆印著市衛生局的公章。撕開時,陳年的鐵銹味混著血腥氣涌出——是十七份被紅筆圈出的工傷保險理賠單。
突然有碎石滾落的聲響。程海熄滅手電貼墻而立,聽見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面的節奏。月光從通風窗漏進來,照出來人寶藍色西裝套裙的下擺,那是副市長秘書陳琳的標志裝扮。
陳琳的高跟鞋在地下車庫的水泥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脆響。她左手攥著強光手電,右手提著的路易威登公文包里,一支微型噴槍正隔著皮革散發出余溫。月光從裂開的水泥頂板縫隙漏下來,在她寶藍色套裙上投下蛛網狀的陰影。
檔案室鐵門虛掩著,她的瞳孔猛然收縮——門鎖的銅匙孔里有新鮮劃痕。摸出手機剛要撥號,身后突然傳來碎石滾動的聲響。陳琳迅速閃身到消防柜后,瞥見一只野貓從通風管跳下,這才松了口氣。
推開鐵門時,霉味里混著若有若無的煙草味。她的手電光束掃過地面凌亂的腳印,38碼運動鞋的波浪紋路清晰可辨。當光束定格在洞開的1997年檔案柜時,陳琳涂著裸色甲油的手指猛地攥緊——原本應該裝滿體檢檔案的第三層,此刻空了一半。
"誰在那里?"她突然轉身,手電光束劈開黑暗。角落的輸液架微微晃動,幾只蟑螂正從倒地的病歷車上四散奔逃。陳琳快步走到檔案柜前,公文包里的噴槍已經握在手中。這種特制工具能在三秒內將紙張碳化,連灰燼都不會留下。
突然有紙張摩擦的窸窣聲從背后傳來。陳琳猛地回頭,手電光照亮墻角正在飄落的體檢單。她蹲身撿起,泛黃的紙頁上"周國強"的名字被紅筆圈出,尿鉻檢測值欄的"876μg/L"下方,有新鮮的水漬暈染痕跡——是眼淚。
"出來吧程海,"她突然對著虛空冷笑,"我知道你在通風管道里。"公文包內側的警報器微微震動,提醒她有手機信號干擾源在附近。陳琳故意背過身去整理檔案,左手悄悄摸向藏在裙擺下的電擊器。
鐵架床突然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陳琳轉身的瞬間,一道黑影從天花板通風口撲下。她本能地抬起電擊器,卻在看清來人面容時遲疑了半秒——是穿著護工制服的小滿,那姑娘手里舉著正在錄像的手機。
"陳主任在銷毀證據?"小滿的聲音帶著顫音,鏡頭對準空蕩的檔案柜,"這些失蹤的體檢報告,和我姐姐的死有關對不對?"
陳琳忽然嫵媚一笑,電擊器換到右手:"小姑娘,夜班溜崗要扣工資的。"她向前逼近兩步,高跟鞋踩碎了地上的玻璃藥瓶。小滿后退時撞翻了病歷車,成捆的X光片雪花般散落,1998年的影像上全是肺部纖維化病變。
"你姐姐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陳琳的噴槍悄然對準小滿的手機,"現在放下設備,我可以安排你去市醫院做正式護士。"
通風管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巨響。陳琳分神的剎那,小滿抓起地上的碎玻璃劃向她的手腕。公文包跌落在地,噴槍滾到檔案柜底部。兩人扭打間撞翻了鐵皮柜,1999年的藥品采購單如雪片紛飛,泛黃的紙頁上"順鉑注射液"的采購量觸目驚心。
"住手!"程海舉著消防斧破門而入,斧刃上還沾著地下管網帶來的污泥。陳琳趁機抓起三本體檢檔案塞進公文包,尖細的鞋跟狠狠踩在小滿手背上。少女的慘叫聲中,她沖向消防通道的暗門,寶藍色裙擺掃過之處,幾滴暗紅的血落在1997年的工傷保險單上。
程海扶起小滿時,發現她掌心緊緊攥著片撕下的衣料。寶藍色羊毛混紡的紋理間,粘著幾粒熒光藍的粉末——和他在機械廠廢墟發現的污染物一模一樣。通道暗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兩束車燈掃過地下室的氣窗,在滿地狼藉中投下轉瞬即逝的光斑。
小滿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被踩傷的手掌裹著厚厚的紗布。程海坐在床邊,手里捏著那片寶藍色衣料。熒光藍的粉末在日光燈下泛著冷光,他想起機械廠排污口那些閃著同樣光澤的污泥。
“這是六價鉻化合物?!杯h境檢測中心的老張推了推眼鏡,“濃度足夠讓一畝地三十年寸草不生?!彼褭z測報告拍在桌上,幾張偷拍的療養院地庫照片滑出來——生銹的鐵桶上隱約可見“臨機危廢-97”的噴碼。
程海連夜找到火災幸存者李師傅。這個被肺纖維化折磨得形銷骨立的老人,從床底拖出個鐵盒:“當年周國強偷偷留下的?!焙凶永锸欠狐S的交接班記錄,1997年4月17日那頁用紅筆寫著:“晚10點接收不明液體12桶,陳主任親自押運?!?/p>
老吳戴著鴨舌帽蹲守在療養院后巷。凌晨兩點,熟悉的黑色奧迪A6悄無聲息滑入。他調整藏在垃圾桶里的攝像機,看著陳琳將三個密封箱搬進后備箱。箱體側面的生化標志在路燈下一閃而過。
“跟上那輛車!”老吳跨上程海的摩托車。兩人尾隨奧迪穿過半個城區,最終停在市郊的永清化工廠。隔著鐵絲網,他們看見工人正將密封箱裝進印著“有機肥”字樣的編織袋。
三天后,農業局的抽樣檢查引爆輿論——號稱“純天然”的永清有機肥,鉻含量超標四百倍。老吳的深度報道登上頭條,配圖是陳琳搬運箱子的高清照片。
程海家的玻璃在深夜被砸碎。磚頭上綁著張燒焦的體檢表,背面用紅筆寫著“適可而止”。林雨晴顫抖著撿起碎片,發現這是她三年前的入職體檢報告,異常項用紅圈標注得觸目驚心。
“他們連血液樣本都能篡改?!彼钢鴪蟾嬷姓5你t含量數據,“可我明明...”話沒說完就沖到衛生間干嘔,洗手臺染上淡紅色的血絲。
第二天,程海在機械廠舊址發現小滿失蹤了。她的手機最后定位在療養院地庫,監控錄像顯示被兩個戴口罩的男人拖進電梯。程海握緊李師傅給的鐵盒,撥通了紀委舉報熱線。
省紀委調查組進駐當天,副市長在辦公室吞槍自盡。陳琳試圖從機場貴賓廳潛逃時,被海關查獲的行李箱夾層里塞滿美金和金條。她在審訊室里崩潰,供出十七本秘密賬簿的藏匿點。
程海帶著調查組撬開療養院地庫的暗門。成堆的鐵桶已經銹蝕穿孔,墨綠色的廢料在地面匯成毒溪。穿防護服的技術員撬開一個鐵桶,泛黃的液體里浮著半張未銷毀的采購單——“97年4月,購入工業鉻酸酐12噸”。
法庭外的梧桐樹飄落第一片黃葉時,程海挽著林雨晴走進旁聽席。原告席上擺著十七個相框,小滿的遺像擺在正中——她在重癥監護室撐了23天,臨終前握著那片染毒的衣料。
“被告陳琳,涉嫌故意傷害、環境污染罪、職務侵占...”法官的聲音在法庭回蕩。當法警播放地庫暗門的監控錄像時,陳琳突然尖叫著指向旁聽席后排。眾人回頭,只見個戴墨鏡的女人匆匆離去,寶藍色裙角在門口一閃而逝。
第二年春天,程海站在機械廠改造的生態公園里。曾經毒土漫延的荒地開滿波斯菊,紀念碑——那是用污染土壤燒制的陶瓷板,每一道裂紋里都嵌著受害者的名字。
老吳帶著最新報道來找他:“永清化工廠原址挖出三百噸鉻渣,省政府啟動全國最大規模土壤修復工程?!眻蠹堫^版配著副市長集團的庭審照片,陳琳的寶藍色套裝在看守所里早已換成囚服。
夕陽西下時,程海把鐵盒埋進紀念碑基座。盒子里裝著所有證據的復印件,還有張字條:“給三十年后的檢查官——如果毒花再開?!?/p>
更新時間:2025-04-18 13:0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