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燕子京和端午請商隊所有人在寶月樓吃飯。
自從燕氏被滅門后,他就再沒有過過任何節日。
大仇還未得報,他如何敢松懈半分。
而現在,他終于可以坦然地坐在席間。
身邊圍繞著眾多朋友。
最重要的是,還有她。
燕子京扭頭看她。
端午此刻也正好轉過頭來看向他。
兩人相視一笑。
都讀懂了彼此的意思。
他突然覺得,或許偶爾過過這樣的節日也不錯。
吃完晚飯。
端午拉著燕子京去街上賞燈。
小蝦米鬧著要跟去,被康居哄著去了別處。
端午緊緊拉著燕子京的手,二人十指相扣。
他們一路走到汴州城的大街上,這里行人眾多,到處都掛著中秋節的燈籠,各式各樣,數不勝數。
端午其實也是第一次逛這種燈會。
自從燕子京走后,她一心忙著掙錢,只有不停的掙錢才能麻痹對他的想念,是以也從未過過這樣的節日。
所以今日當真也是她的第一回。
看什么都覺新鮮。
周圍路過的許多人臉上都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她覺得很是奇異。
于是抓住一個路過的人詢問。
“大哥,請問他們臉上為何都戴著面具呢?”
大哥看了兩眼他們兩人的裝扮道。
“你們是外鄉人吧?”
“不瞞您說,確實。”
“我們汴州有個習俗,這一年一度的中秋節也叫姻緣節,許多年輕的男女皆會佩戴面具,若有心儀者,便可以把自己的面具贈予對方,若對方抱有同樣心意,便會與你交換,另外這面具也有驅邪之意,可以祛除邪祟,所以也有許多人買來戴著,圖個吉利。”
端午聞言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多謝大哥解惑。”
路人大哥很是熱心,還為他們指了指前面不遠處一個看起來很熱鬧的地方。
“不用客氣,前面便有許多賣面具的,你們若想要可以去那里看看?!?/p>
二人謝過這位熱心腸的大哥,左右無事,便往他說的地方去了。
穿過一道小橋,來到一處空地前,這里確實如他所說聚集了許多攤販。
他們攤子上的面具樣式奇特,種類繁多。
端午來了興致,挑挑揀揀半天,選了一個粉色的小兔面具。
她把它扣在臉上,問他。
“怎么樣,好看嗎?”
燕子京看她笑得像一彎月牙似的眼睛,點了點頭。
“好看?!?/p>
于是她又催著燕子京也挑了一個。
燕子京沉吟半晌,挑了個同樣顏色的狐貍面具。
莫名覺得與他的氣質如此相像是怎么回事。
于是兩人戴上面具閑逛起來。
逛著逛著看見一家成衣鋪子。
她突發奇想。
“燕子京,我們來玩個游戲吧?!?/p>
“嗯?什么?”
“以這片街道為界,半個時辰為期,我躲你找,你若能在規定時間內找到我,我便答應你一個要求,若你輸了,你便要應我一個要求,如何?”
燕子京聞言挑眉,幽幽道。
“行?!?/p>
于是端午讓他轉身去了別的地方,數上一百個數才許開始找。
見燕子京聽話乖乖離開。
她于是馬不停蹄跑進成衣店。
胸有成竹地挑了件男裝。
付過錢后在里間給自己挽了個男子的發髻,整理好后她對著鏡子瞧了瞧。
嘿,整個一玉面小郎君,就是蝦米此刻站在她面前都不一定能認出來,更何況還有面具遮掩。
她不由得勾起唇角暗自得意。
如此,定穩操勝券。
她匆匆戴上面具偷偷開門查看了下。
燕子京還未出現。
先前的衣服暫時存在了掌柜那里,確認身上再沒有明顯的破綻,于是放心大膽地出門去了。
她來到廣場上,裝作欣賞花燈的人四處流連。
實際上眼睛卻是在到處觀察。
終于……
她看見燕子京了。
只見他站在不遠處的一個路口那里,正四處搜尋著什么。
他身量高大,氣質卓然,臉也生的矜貴,身上點綴的飾品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很貴氣。
再搭配上他臉上的狐貍面具。
露出半截薄唇。
直把周圍路過的小娘子迷的是七葷八素。
不過礙于他周身的氣場,暫時倒是沒人敢上前與他搭話。
都聚在一旁偷偷打量他。
端午在這頭看得有些郁悶。
不是?
怎么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但很快,她就沒工夫郁悶了。
只見從圍觀的人群中走出來一個衣著奇異的小女娘。
她頭戴各色珠子串成的珠鏈,發鬢上插著一柄不知是何材質的白色釵子,旁邊還點綴著幾根彩色的羽毛。
飾品也與旁人大不相同。
腰上掛著一連串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小葫蘆還有香囊。
看起來倒像是西南那邊的部落人士。
身后還跟著幾個同樣風格的侍衛。
只見她取下自己的面具好像想要遞給燕子京,沒想到燕子京直接后撤一步。
她不依不饒還要上前。
竟直接上手揭他的面具!
端午急了。
埋頭往那邊趕去。
一抬頭卻見那小女孩似有怒意,正用手指著燕子京,身后的侍衛也各個劍拔弩張的模樣。
她心中一緊。
扒開人群沖了進去。
直直插進幾人中間。
她把燕子京護在身后,摘下面具道。
“對不住了這位娘子,他已然有主了!”
燕子京看見是她后,面色瞬間變軟。
手虛虛環住她腰身。
一旁的小女娘聞言上下打量她一眼,突然笑了,對著她身后的燕子京道。
“這就是你說的你那位夫人?看起來也不如何啊……不如跟了我細奴月,保你一生榮華富貴,如何?”
她眼睛圓圓的,瞳孔微紫,明明年紀不大,卻故作大人語氣,臉上盡是戲謔之色。
端午此刻身著男裝,渾身素凈,乍一看確實不如周遭的女子那般花團錦簇。
她不由得一噎。
這家伙怎么說話的,也太不懂得尊老愛幼了,且行事乖張,態度倨傲,一看就像是某個大家族里被寵壞的小孩子……
比她在瑯寰塢扮作謝氏二娘子時還要囂張跋扈……
燕子京聞言也懶得再與她好顏色。
冷臉道。
“請你慎言!”
他眼神冰冷地盯著她。
似乎只要她再敢出言不遜一句,就要打殺她一般。
細奴月一個瑟縮,剛到嘴邊的話到底收了回去。
她不忿,冷哼一聲。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長得好看了點…
面容有些像他的阿羅蘇哥哥罷了,兇什么兇……
她嚯地轉身,渾圓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臨走時肩膀還刻意撞了端午一下。
直把她撞得一個趔趄。
誒這小孩……
“你…”
燕子京生氣,眼看就要上前,被端午拽住。
“算了算了…左右也無事…”
……他這才悻悻停住,只是深深看了眼那幾人。
這幾個人的裝束有些奇怪,他總覺得眼熟,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逐漸散開,端午也沒了再玩的心思,她拉住燕子京的手詢問。
“可有受傷?剛才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她突然指著你很生氣的樣子?”
“……我也不知?!?/p>
燕子京安撫她,略微有些窘迫,畢竟被一個小屁孩當眾調戲。
這讓他如何說?
……
當時他正四處張望,這人上來就要他的面具。
他開口拒絕。
沒想到她又追問他在等誰。
他于是想一勞永逸,直接告訴她在等自己的夫人。
結果她就生氣了,說他故意胡謅誆她……
燕子京沒了耐心。
覺得這人甚是煩人。
不想同她多言,于是后撤一步讓她自重。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是端午看到的那樣了。
只是他沒想到,端午居然就這樣毫不猶豫地沖了過來。
要知道,當時那幾人,可都是帶著刀的。
他都做好了今日要打上一場的準備了。
結果她就這樣擋在他身前,明明頭頂才到他的心口,卻總是這樣不管不顧地護著他。
礦場那次也是。
他眼神溫柔地看著她。
內心情緒翻涌。
能不能不要對他這么好,不然他總是會想萬一呢……
萬一自己解不開毒。
萬一她往后移情別戀。
……
他不敢想了,他承認,是他先淪陷了。
今夜月亮很圓。
燕子京帶著端午爬上客棧屋頂。
兩人坐在一起,邊喝酒邊賞月。
燕子京對她那日醉酒還記憶猶新,于是說什么都只肯給她一小壺。
咳。
否則受罪的就該是自己了。
晚風微涼,端午攏了攏衣袖,她此刻已然換回自己的衣服。
頭發隨意地披散下來,發絲微卷,有種別樣的慵懶隨意。
燕子京注意到她攏袖的動作,伸手把她攬入懷中。
好讓她靠著自己取暖。
動作自然極了。
“燕子京,我們出去走走吧,從汴州出發一路到揚州,去看看這大好河山,如何?”
燕子京不置可否,現如今驪魁已死,郢王被抓,崔家早在武陵時就已經破敗。
至于鄭家,估計等他回到揚州之時,應該已經沒有這號家族了。
張晉然的能力,他是很相信的。
雖然他總在端午身邊亂晃。
如今他無事一身輕。
那些瑣事,便交給別人去煩神吧。
他側目看向懷里的人。
現在,他只想同她一起。
好好感受這人生應有的意義。
……
第二日,燕子京一早起來熬了長生粥。
特意多放了些糖。
在廳里等了許久,也不見端午出來覓食。
他心中有疑。
于是去了她屋外敲門。
“端午?你醒了嗎?”
里面無人回答。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推門而入。
只見端午正躺在床上,面色紅潤,猶如酣睡。
燕子京提起一口氣,上前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柔聲喚道。
“端午?”
沒有回應。
“端午?你醒醒!”
他有些急了,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還好,呼吸正常。
可是人卻怎么都喊不醒。
這是怎么回事……
燕子京急忙召來康居,讓他趕緊去把城里的醫師都找來。
于是一下午來了七八個醫師,卻都查不出癥結。
明明把脈一切正常,可人就是醒不過來。
宛如睡著了一般。
對外界一點反應都沒有。
燕子京心焦如焚。
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
康居帶著剛剛抵達汴州的瓦軼回來了。
燕子京此前讓他留在邊城收集一些西域特有的藥材,所以比他們來遲了幾天。
瓦軼在路上便聽說了此事,于是也不浪費時間,直接開始看診。
先是把了把脈。
一切正常。
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
也無事。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都查看了個遍,卻也沒能發現端倪。
沉默了半晌。
他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于是詢問道。
“端午姑娘最近可有得罪過什么人?”
燕子京皺眉。
“并未…她每日都同我在一處。”
不對。
他突然憶起來昨日那個衣著怪異的女子。
還有她衣服上繡著的詭異圖騰。
他想起來為何當時覺得他們眼熟了!
幾年前他去蒙氏詔行商。
在那里的時候,他碰到過幾個與他們穿著差不多的人。
那些人被那里的人們統稱為蠱師。
很是受當地人的尊重。
據說他們世代以養蠱為生。
蠱蟲之道詭異,他當時也只是聽說而已,所以印象不深。
于是他把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瓦軼。
瓦軼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聽你描述,姓細奴的話,應當是蒙氏詔白蠻部落的人?!?/p>
“此部落猶為神秘,我也是偶然聽一位游歷的老友談起才有所了解的,據說這群人行事不定,隨心所欲,蠱蟲一道更是防不勝防?!?/p>
“只是現在不確定端午姑娘被種的到底是何種蠱蟲,目前看來雖然不曾危及性命,但時間一長,難進食水,未免虛弱,郎君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燕子京聞言,臉色鐵青,渾身的溫度都陡然降下來似的,他聲音陰冷地對康居吩咐道。
“今夜之前我要知道這群人在哪兒?!?/p>
康居領命出去,瓦軼也提起藥箱告辭。
只留下燕子京一人,他看著熟睡般的端午。
心如刀絞。
是他疏忽了。
昨日那人,就不該放他們離開!
他心中殺意四起。
輕輕為端午掖好被角,轉身出去了。
康居帶著商隊侍衛在城中探聽,昨日那行人衣著奇特,行事乖張,是以沒過多久就被他找到了住處。
正是城東的一處客棧內。
他們暗中等待,終于在細奴月出行之時把她綁了。
康居還不忘先行挑飛了她的那串葫蘆香囊。
畢竟走之前瓦軼特意同他交代過。
要他小心蠱師的腰間。
一般他們都會隨身攜帶蠱蟲,裝在腰間的葫蘆或者袋子里,以備使用。
所以與他們照面,康居也是長了些心思的。
二話不說先沒收作案工具。
細奴月無法,只得束手就擒。
更新時間:2025-04-18 08:3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