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怪力亂神?!?/p>
我曰:“在我有限的認知里,貌似只有怪力亂神……”
可我又是個什么東西呢?
首先,我并不是個東西,其次,我只不過是一個可憐的農村留守兒童而已,爸媽常年羈留在外地奔波,留下我和爺爺奶奶守望家園。
每當有同學問起,我的父母在城里邊做什么工作的時候,我總是尷尬地笑笑,然后故作神秘地在他們的耳旁小聲說:“做點小買賣而已,別和旁人瞎叭叭嗷,沒必要跟他們臭顯擺?!备愕盟麄円活^霧水。
沒錯,我撒謊了。
我的父母在城里邊并不是做生意的,更不可能是某個企業的大老板,他們所做的都是工地上最臟最累的工作。
可我并不是有意要說謊的,只是覺得,跟其他每天有父母陪伴在身邊的孩子相比,我所缺失的東西已經足夠得多,無非就是想在某個方面替自己找補找補而已。
盡管別人對這些并不是很在意,但我還是能夠得到一點點心靈上的慰藉。
每晚臨睡前,奶奶都會給我講一個「睡前提神」的靈異小故事。
這讓我找到了自己一直學習成績差勁的主要原因。
伴隨著這些怪誕離奇的故事入睡,我的童年,幾乎就沒做過幾場色彩斑斕的童話夢境。
在我黯淡無光的睡夢里,總是彌漫著灰暗詭異的氣息。
村子里隔三差五的,就會發生用科學道理解釋不通的事情,就算我不想看、也不想聽,但還是會被這些詭秘莫測的聲音塞得耳滿鼻滿。
在那個根本不需要花錢買玩具,每天就能夠玩得很開心、很充實的年代里,奶奶的故事與靈異事件的發生幾乎貫穿了我一整個童年。
讓我印象較為深刻的是,村子的最西邊有一個人工挖掘的大沙坑,名為——西沙坑。
那是村子里祖祖輩輩的人,挖土建新房子留下來的大深坑,沙坑的占地面積極大極廣,足足有十幾戶人家連起來那樣大。
我和大弟、二弟、還有班上的幾個男孩子經常結伴去西沙坑底下玩耍,大弟是我七歲的鄰居,二弟是我對門六歲的鄰居,我比他們年長幾歲,是他們的頭兒。
想要去西沙坑玩,前提是必須要瞞著家長,只因那里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下到西沙坑底部的大斜坡很陡不說,并且來往拉土的車輛不斷,最為危險的是,邊緣的沙土隨時都會有坍塌的可能性。
西沙坑靠北側邊緣的上面,有一方樹木稀疏的松樹林,樹林子里遍地皆是大小不一的墳包,那是村子的小墳塋地。
它不同于村子北邊荒地上的大墳塋地,這里是專門埋葬意外逝去的小孩子的地方,臨近村邊人煙稀少,周圍都是村民家的玉米地。
這塊松樹林子里的墳包之中,還葬著一個我熟悉的人,他是我的同學——郭天齊。
他死的時候只有九歲,如今已經長眠地下三年之久。
在班級里,郭天齊是我的后座。
還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
課間時,后座的他突然拍了拍我地肩膀,我回過頭,面無表情地問他,“嘎哈呀?”他笑嘻嘻地遞過來一張紙,紙的上面清晰地寫著一個「罷」字,然后他問我,“這個字咋讀?”當時想都沒想,我沖口而出,“罷。”
“哎??!”郭天齊立馬答應了一聲。
頓然醒悟,得知自己被占了一個大便宜。
于是,我立刻站起身來,雙手叉腰,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個大傻逼…………”
郭天齊是班上出了名的好脾氣,再加上本就理虧,他深深地垂下頭去,臉上掛著極其不自然的微笑,眼球不停旋轉瞄向四周看熱鬧的同學們。
那天下午,靠著一張潑辣的利嘴,我賊賣力氣的替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可是第二天,他就死了……
如果我知道,那是在他短暫生命里留下的最后一堆話,我當時一定不會罵得那么兇狠,或者說,我壓根兒都不會罵他,但具體應該對他說點什么呢?其實我也不知道。
總不能腦子一抽抽,直接對他講,“郭天齊,只要你不死,我管你叫爺爺都行。”再或是,“爸爸,爸爸,只要您開心就好,希望你長命百歲,早生貴子?”
可惜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真希望自己當時能夠再勇敢一點,不光是動動嘴這么簡單。
而是應該沖上去將他騎在胯下狠狠痛扁一頓,然后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打到鼻口汆血,口吐白沫,反復思量過后,我認為最好的結果,還是得讓他下半身癱瘓。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只能躺在炕上休養,不能下炕走路。一旦不能行走,懂事的他,就不會在放假的日子里還要早早的起床,坐上了他爸開的四輪車幫家里去田地里干農活。
最終四輪車側翻進了深溝里,郭天齊的半個腦袋都被砸扁了……
他的死相慘不忍睹,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發生這件事之前,我一直認為「死亡」這兩個字,距離我非常遙遠。
要問有多遠?十萬八千里。
發生這件事以后,我覺得「死亡」這兩個字,離我非常近。
要問有多近?不過只是一個筋斗云的距離罷了。
“欻”的一聲,沒準就到了。
奶奶說,這件事情誰都不賴,就賴郭天齊的父母沒有正事兒,他們迫切的想要望子成龍,給孩子起了一個這樣大的名字。
什么樣的人配與天齊?普通人根本壓不住,除非找個生辰八字硬的才行。
只是白瞎了一個那么好的孩子,名字可不能亂起,都是有忌諱的。
譬如「男不帶天,女不帶仙」。
奶奶說,隔壁村子有個孩子叫馬璇,其實這個「璇」字很好聽,寓意也不錯。
但叫劉璇也好,李璇也行,王璇也罷,偏偏姓馬的孩子不應該叫馬璇。
果然,這孩子不到十歲的時候,就被醫院查出來了肌肉萎縮,后半生只能在輪椅上度過。
奶奶說,往往擁有俗氣且常見名字的孩子,才好養活呢。
所以,我有一個小名——二毛子。
這個名字不能說起得很隨意吧,簡直就是一點都沒有用心。
像是晚上我爸睡覺說夢話的時候順便給我起得似的。
每次去西沙坑,我總要站在沙坑的上方,望著對面的小墳塋發上一會兒呆。
其實在這段靜默的時間里,我的大腦中多數時間都是一片空白的。
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那個地方,面對已經故去了的同學。
畢竟,我一次都沒有踏足過那里,更無法知道,哪一座土包子才是屬于郭天齊的。
有時,那種傷感酸楚的心情剛剛醞釀到位,就聽見來自沙坑底下,同伴們熱情呼喚我下去玩的聲音。
我又能夠在一霎間拋開所有思緒,像頭發了情的公牛似的全速飛奔,一氣沿著陡坡沖下坑底。
和他們一起開開心心地壘城堡、建長城、扒尿炕、筑燕巢……在那個滿是金黃色沙土的世界里,留下了我許多童年的歡聲笑語。
更新時間:2025-04-14 08:0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