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男人挑了挑眉，問道，“你的意思是……？”

見女人有苦難言，他凝思片刻，接著問道，“阿妹，為兄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實話實說，這頭兒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對吧？”

女人輕輕地點了點頭，男人繼續問，“他雖不是人，長相也不似常人，但你們之間，還是存在血濃于水的母子之情對吧？”

女人略微遲疑，臉上愁霧漫漫，還是點了點頭。

男人微微頷首，“最后一個問題，如果你的孩子做出了有悖天理人倫，造成生靈涂炭，天下大亂的禍事，身為母親，阿妹又該如何管教呢？是選擇坐視不理還是助紂為虐？”

女人瞬間驚恐的瞪大雙眼望向男人，但只是極短促的時間，她便半闔雙目，薄唇輕啟，果斷的吐出來四個字，“大義滅親。”

“好……”男人眼中的訝異不減。

他未料想到，不曾讀過書，困囿于深山里一輩子的妹子竟然有如此之高的覺悟。

現今雖然她已經表明態度，但一想到接下來的事宜，男人還是苦惱地搖了搖頭，“阿妹，為兄只是一介凡人，沒有通天本領，一時三刻也拿不出好的主意出來，接下來的事情，你我還需伺機而動。”

男人握了握女人冰涼的手心，“總之，你信我，蒙受老天垂憐，讓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你，哥哥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再讓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受苦，不管用什么辦法也要把你營救出去?！?/p>

女人潸然淚下，反握住哥哥粗糙的大手，兄妹倆含淚相視。

“舅舅？你是舅舅嘛？”

小男孩不知何時悄然而至，他歪著九顆腦袋，毫不可愛的看著男人，尖利的黑牙與血紅的牙床形成鮮明的對比，處處透露著陰森詭異。

他似乎是在對著男人笑，尖細的嗓子甚為聒耳，“娘親時常與頭兒提起舅舅和姥姥，今日終于得見舅舅，姥姥為何沒來？頭兒很想見一見姥姥呢?！?/p>

話罷，他還委屈巴巴地撅起了嘴巴，撒嬌般的不停搖晃著男人的手臂。

男人勉力壓制住想要一腳將他踹飛的沖動，片晌，他才皮笑肉不笑地道，“腦袋乖，腦袋若是真心盼望你的……姥姥長命百歲，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這一輩子都不要見到你，還有你那個……爹?！?/p>

九張小臉一齊迷茫，小男孩皺眉思索片刻，糾正道，“舅舅，我是頭兒，不是腦袋?！?/p>

“都是一樣的?！蹦腥诵闹敲妹玫挠H生骨肉，自己也確實是他的親娘舅，可卻無論如何都對面前的這個孩子喜歡不起來。

女人見天色尚早，九頭妖一時三刻不會歸來，她看哥哥滿身狼狽，現下已過午時，想必腹中早已饑餓難耐，便下廚燒制了幾樣拿手小菜，烙上幾張油餅，燙上一壺燒酒，留他在這里吃飯。

男人的一只手握著妹妹親自為他所卷的油餅卷豬肉，一只手執杯敬失散多年的妹妹，內心中充滿了久違的幸福感。

就在兄妹倆吃得正歡時刻，忽聞外面狂風大作，大風連同洞外的落葉枯草一起卷席進洞，女人瞬間臉白如紙，慌亂中拉起男人的手，“阿哥，快別吃了，先隨我找個地方避上一避吧，是那九頭妖回來了……”

“避？為何要避？”男人絲毫未動，不知不覺間他已悠悠醉去，借酒壯膽，大聲道，“無論他是人還是妖，既已與你結為夫妻，就算是出于道德禮法，也該他尊稱我一聲大舅哥，俗語常言「盜亦有道」，連這個孩子都肯認我這個親娘舅，他若不認，豈不是連個孩童都不如嗎？”

“哎呀，阿哥！”女人焦急道，“什么道德禮法，九頭妖又沒爹沒娘的，你教給他的道德禮法啊？再說了，緊急關頭，你同一只妖怪有什么道理可講？他若真的知榮知恥，懂得倫理道德，還會做出屠害人性命的事情嗎？我也更不必囚困在這里了！”

她用盡全身力氣拽動穩如泰山的男人下桌，“莫要多說，不為別的，就當是為了咱娘，也要萬事小心為上，還是先隨我去躲一躲吧?！?/p>

這番話，令男人的酒瞬間醒了一大半。

他確實沒有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跟一只手段殘暴的妖怪講道理，縱使他萬分想救妹妹脫離苦海，但倘若冒失行事，豈非得不償失？

何況家中還有老娘需要人來照拂，斷然不可疏忽大意，在沒吃準那妖怪的性情之前，還是避其鋒芒方為上策。

想到這里，男人麻利下桌，隨女人來到了一張碩大的虎皮前面，虎皮下面覆蓋著一口倒置而放的大坯缸。

女人蹲下身子，從底下用力抬起缸口，“阿哥，快鉆進去，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事情，千萬千萬不要出聲，一有時機我就會放你出來的?！蹦腥颂搼艘宦暎站o柴刀爬進了坯缸之中。

重新將虎皮蓋在坯缸之上，女人理了理凌亂的頭發，抹了一把臉后，才故作鎮定的重新坐在桌前吃飯。

看似淡然自若，實則憂心如煎。

小男孩全程目睹一切，卻始終一聲未吭。

“家中有生人來過？”九頭妖身未進洞，音先傳來，“洞口的柴筐是怎么回事？”

他的聲音極為粗曠，女人淡定夾了一口豬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片刻后，才慢條斯理的回答，“剛剛下過一場初秋細雨，興許是有山民在此避雨來的，見柴被淋濕，又怕細雨連綿不停導致山路難行，不得已之下，只好棄柴而去?！?/p>

九頭妖使勁嗅了嗅鼻子，在洞口來回踱步，碩大的披風揚起灰塵無數。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中已然蘊含著一絲怒意，“不對，你說的不對勁，這洞里怎么也有生人的氣息？”

他的嗓音陡然升高，“家中定是有人來過！你個賤婦，休要瞞我，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話罷，他已怒不可遏，一個閃電般的虛影晃過，他便已經來到了女人的身邊，目眥欲裂道，“賤婦快說，來者何人？”女人面上恍若未聞，其實一顆心卻早已提到了嗓子眼里。

更新時間：2025-04-14 01:4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