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我穿回了他向我提親的那一日。韓公子說:“萱萱,可愿隨我回府,讓我照拂你一生。
”他言出必行。往后八載,他待我極好。他作我六年的如意郎君,又作我兩年的夫君,
差一點就成了父親。可惜我難產早逝,連同胎兒一同去了。臨終前,韓公子雙目赤紅,
緊握我手。他哀求道:“你不能死,你不能丟下我一人,如果連你都死了,我該怎么辦。
”我本已經魂歸離恨。誰知睜眼,又見到了韓景銘,還是那副青澀模樣。他說:“萱萱,
可愿隨我回府,讓我照拂你一生?!彼Z氣平淡、神情冷漠,眼中既無期許也無緊張。
這哪像在提親。倒像在完成什么差事。因為他心里無我。他心里裝的是我姐姐。
而我姐姐命不久矣。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所以韓景銘將我這個累贅背在了身上,
一背就是八年??粗藭r的他,我突然想起了我們成親時他友人問他的話:“何必如此,
她姐已去了五年,你還真準備把自己一輩子都搭進去?”韓景銘品茗,他說:“既許諾一生,
便是一分一秒都不能少。”他與我姐曾有約定。“你放心,我必善待萱萱,此生不渝。
”我長嘆一聲。上一世,我依照眾人期許走完一生。重來一回,總該有些不同。“景銘哥,
不必如此,我能自理,不勞你費心。”韓景銘似乎沒料到我會拒絕。他眉頭緊皺,
目光沉沉地望著我。“萱萱……”他欲言又止,我打斷道:“景銘哥,我要去看姐姐了,
你可要同去?”韓景銘右手大拇指摩挲著中指,這是他思慮過甚的表現?!澳阆热グ?,
我稍后便至?!比缃竦奈夷攴绞耍⒅救タ寂?。還有不到一載就要參加女官考試了。
上一世的我缺席女官考試了。因為在我考試前三月,姐姐離世了。
母親發瘋般撕毀了我所有的書冊?!澳氵@沒良心的,芷兒走了,你還有心思讀書?
”“芷兒都走了,你為何還活著?”女官考試那幾日,她將我禁錮在家中。
她說:“芷兒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赴考,你什么都不能為她做,
就不要讓她在九泉之下還要難過?!逼鋵嵞菚r我以為她是想讓我死的。她不僅禁錮我,
還不給我飲食。最后是韓景瀾闖進來帶走了我。說實話,我還沒有準備好再見他們。
所以我躲在角落里,直到母親從姐姐房中離開,我才進去。韓景瀾在里面。看到我,
他沉下臉:“去哪里了?為何這時候才到?”我沒理他,而是定定地看著姐姐。
一股熱意從心口涌起,直抵我的眼眶。七年了,我太想她了。她輕拍了一下韓景瀾,
嗔怒道:“兇什么?”隨后她向我招手:“萱萱,過來。”“萱萱,過來,姐姐給你糖果。
”“萱萱,過來,姐姐與你講故事。”“萱萱,過來,莫怕,姐姐在呢?!薄拜孑妫^來,
姐姐抱抱?!薄拜孑姘?,我若去了,我的寶貝該如何是好!”我疾步上前,蹲在她榻前。
我伸手輕輕環住她纖弱的腰肢。我將頭埋在她膝上。淚水終是控制不住,簌簌落下。
我低聲啜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霸趺戳??萱萱,怎么了?誰欺負你了?”“萱萱,
別哭,告訴姐姐發生何事了?!薄拜孑妫瑒e怕,姐姐在呢,姐姐在呢!”我名柳萱,
此名是姐姐所取,綠草萱萱,寓意生機勃勃。我的姐姐名喚柳芷,我為她而生。
姐姐六歲時便患上了怪病,臉色蒼白如紙,氣若游絲。醫館內,
每年有上百名患此怪病之人等待救治,可每年僅有寥寥數人能得醫治。柳芷不在其中。
萬般無奈下,大夫建議父母再生一胎,用嬰兒臍帶血來救治姐姐。大夫說:“成功幾率甚高。
”大夫說甚高,可落在父母耳中便成了十拿九穩。他們毫不猶豫地做了這個選擇。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那個被生下來的便是我。所有人都滿懷期待,激動不已??墒牵?/p>
臍帶血竟不能相合,不能施行救治之法。生了個無用之人。
那個為了柳芷而生的孩子是個無用之人。萬念俱灰之下,母親血崩。她的身子遭受重創,
再不能生育。所幸半年后,醫館內找到了能與柳芷相合的臍帶血。柳芷得救了。萬幸!
不然母親怕是活不成了。她曾說過:“若是芷兒不在了,我也不愿活了?!敝劣谖?,
不過是個無用的廢物罷了。十八年前,我的臍帶血不能相合。十八年后,
我的腎臟再次不能相合。姐姐病入膏肓。柳芷命不久矣!姐姐將韓景瀾趕了出去。
她將我從她懷中挖出。她一邊為我拭去淚水,一邊輕聲問:“可是因韓景瀾?
他說他向你表明心意,你卻拒絕了他。”“萱萱,你不愿讓韓景瀾照料你嗎?”“你知道的,
韓景瀾會好生照料你的?!蔽易允侵獣浴T谶@世間,遇危難時,能第一時間將我護在身后的,
唯有韓景瀾。自我入學堂起,他便接送我上下學,風雨無阻。即便自己誤了時辰,
也不會落下我。他會為我與人動武。他會告訴旁人:“這是我妹妹,誰也不能欺負。
”我跌倒,他背我。我染病,他照料。我饑餓,他為我做飯。甚至我初次行經之事,
都是他為我解惑的。有一回他醉了酒,用手指點著我的額頭,
沒好氣地說:“本公子這是無痛為父啊!”他說:“柳萱,你是本公子養大的。
”我是韓景瀾養大的。我心知肚明,他待我好,不僅僅是因柳芷的囑托,
他是真心將我當作妹妹?!绊n景瀾是兄長,姐姐,我喜歡他當我兄長!
”姐姐眼中滿是復雜之色。“萱萱,兄長無法照料你一生,唯有你的夫君方可。
”我躲開她的目光低下了頭:“可是,他是兄長?!绷季茫憬銍@了口氣:“罷了,
是我操之過急了?!薄耙擦T,你們之事可慢慢來,他終歸是會好生照料你的。
”我含糊地應了聲?!敖憬悖颐咳斩紒砜茨?,可好?”姐姐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不過轉瞬即逝。“不必麻煩,你好生讀書便是?!备赣H母親并不愿我頻繁出現在姐姐面前。
母親說:“你去作甚?給芷兒添堵嗎?你以為她見你活蹦亂跳、身強體健,能高興得起來?
”姐姐說她歡喜,她想見我。但是父母不信。
他們執拗地認為:姐姐對我所有的偏袒都是在委屈她自己。
他們不允許柳芷因為柳萱受任何委屈?!鞍?,你這功課啊……”她戳了戳我的額頭,
“小丫頭,你能考上女官嗎?”我的功課不佳,甚至可以說是極差,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我縮了縮脖子笑著問:“姐姐,你希望我考取哪個官職?
”姐姐脫口而出:“自然是最好的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她連忙改口,“你量力而行,
不必為難自己,能考上哪一個,我們便去哪一個。”正說著話,身后的房門突然打開。
“芷兒!”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傳了進來。熟悉是因為那是母親的聲音。陌生是因為,
我已經六年未曾聽聞了。母親踐行了她的諾言。沒有柳芷,她活不下去。她苦撐了一年,
最后服了一碗毒藥。得知這個消息時,我茫然若失。我不知該以何種心情面對。
或許從頭到尾,她就只是柳芷的母親罷了。她仿佛未見我,與我擦肩而過。
她疾步上前調整榻上錦被。她壓低聲音,溫柔地說:“坐起來干什么,趕緊躺著,不累嗎?
”姐姐語氣無奈:“母親,我無礙!您不是回府備膳了嗎?怎么突然又回來了?
”母親道:“你父親遣人傳話,說他帶了東西來。”“父親出使歸來了?”“嗯,
說是給你帶了禮物。”“太好了,正巧萱萱也在,我們一家人……”母親打斷了她。
她淡淡地說:“博衍,多謝你來看芷兒,不過芷兒需要歇息,你們且先回去吧!”從頭至尾,
她未曾看我一眼。我明明已習慣了,此時卻覺喉間哽咽。我呆立原地,
直到一只溫暖的手包裹住了我的拳頭。是韓景銘。他說:“伯母,我這就帶萱萱回府。
”我自幼便知父母不喜我。比知曉父母不喜我更早的是,祖父祖母也不喜我。
或許是因從小未受寵愛,所以回到他們身邊時,我也從未有過任何期待。母親對我諸多禁制。
譬如不可著華美艷麗的衣裳。譬如不可食正餐之外的點心。譬如不可露出笑顏。
譬如不可學業出眾。一母所生,柳芷臥病在榻,柳萱就不能過得太好,不然柳芷該多難過。
“你今日怎么了?”韓景銘審視地看著我。我搖搖頭:“景銘哥,我可搬去你那里住嗎?
”自從韓景銘科舉及第,他便在外置了宅院。他曾言讓我搬去他那里,但我拒絕了。
我能想象,若我搬出去,他們會如何非議??墒沁@一次,不管他們說什么,我都得搬出去。
韓景銘愣了下。他沉聲問:“萱萱,究竟發生何事了?是誰欺負你了?
”我搖頭追問:“不可以嗎?”韓景銘長久沉默,最后嘆了口氣。他推著我往前走:“走吧,
我們去收拾行李?!闭f是收拾行李,但其實我的物什并不多,除了書冊,
就是幾件換洗的衣裳。從收拾東西開始,韓景銘的眉頭就緊鎖著,等到離開,
他語氣很不好地說:“去綢緞莊。”這次我沒有拒絕:“謝韓景銘哥。
”他的神色終于放緩:“走,去給我們萱萱買漂亮衣裳?!表n景銘興致甚高,
更新時間:2025-04-13 22:04: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