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東宮的。

我意識混沌至極，什么都想不起來。

待清醒些時，一個太監就拿著明黃圣旨而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沈氏太子妃德行有虧，念其父功勛，貶為奉儀，移居冷宮，欽此?！?/p>

我磕頭接旨：“妾，叩謝皇恩。”

冷宮幽深，除了從沈府帶來的東西，太子妃的儀制一侓不準再用。

我木然地看著宮人將自己的箱子一個個搬入冷宮，又低頭退去。

砰！

冷宮的大門在我眼前轟然闔上。

我目光緩緩掃過破敗的宮殿，窗欞半朽，遍地枯黃的野草，滿目凄涼。

倏地，我眼眸凝在一個剛搬進來的褐色梨木箱上。

我不記得自己有過這個箱子。

難道，是阿碧的東西？

我心頭一動，快步走上前將那箱子打開。

等看清箱子里的東西，我瞬間呆愣在原地。

只見箱子里赫然放著一件繡工精細的紅色嫁衣。

那是我當初為了嫁給墨宸，親自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過嫁衣上的花紋。

我素來不喜女紅，為了繡這嫁衣，十指幾乎都被扎破，但只要想到能穿著這衣服嫁給墨宸，我心里便充滿了喜悅，再苦也絕不假手于人。

明明當初接了封妃圣旨后，我為了不惹事端便將這衣服交給阿碧讓她燒了，沒想到，這丫頭竟偷偷留了下來。

我心尖一顫，模糊淚眼中攢出一個淡淡的笑。

眼眸一晃，我才發現嫁衣旁邊還放著一封信，但被嫁衣蓋住了一半。

我眼眶發澀，輕輕拿過信封打開。

是阿碧的字跡。

阿碧自小跟著我，也識得幾個字。

可是阿碧沒有耐心，總說：“識字真難，奴婢只想做好吃的菜，為小姐挽好看的頭發，照顧好小姐?！?/p>

那字寫的歪歪扭扭，我辨認許久才斷續認出上面的字。

——阿碧……跟著小姐……開心，但看見小姐難受……痛，阿碧無能為力，愿求……換小姐能嫁喜歡之人，永遠……平安喜樂……

我手一顫，信紙飄落而下。

我一直想騙自己，爹還活著，阿碧也還在。

可此刻，終于連假裝都假裝不下去的地步。

我再也忍不住，將頭埋進那嫁衣中，痛哭出聲。

那哭聲在幽深宮墻里，傳出很遠，很遠……

……

冷宮的太子妃瘋了。

宮里的人都在議論紛紛。

送飯的宮女說，太子妃整日渾渾噩噩，見誰都叫阿碧，還時常拉著人問沈老將軍何時凱旋。8

一旁有人惋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明艷張揚的將軍府二小姐終究是再也不復存在。

我托腮坐在院下，聽著她們那些細碎的閑言碎語，腦子有些混沌。

她們在說誰？太子妃是誰？

算了，不想了。

我看著那樹上光禿禿枝丫，心中嘆息，墨宸上了戰場，我們已經許久未見了。

我很想他。

今年寒冬格外漫長，長得好似沒有盡頭。

這日，大雪紛紛揚揚落下。

我開心起來，一早便在院中堆了個雪人。

那個為我送飯的宮女又來了。

她不愛跟我說話，我也懶得理她。

只沖著自己堆的雪人自娛自樂：“墨宸，墨宸，你是來找我玩的嗎？”

說完，先自己笑了。

那宮女搖搖頭：“真是瘋得無可救藥，人家墨宸將軍今日都要大婚了，哪里還會來找你。”

說完，她放下飯轉身離去。

我動作一頓，腦子里似乎有很多畫面閃出，那些畫面陌生至極。

墨宸沖著我說：“沈似音，我永遠不會原諒你?！?/p>

我拍拍頭，一定是太久沒見到他，做噩夢了。

墨宸才不會這樣對我。

我又開心笑著，抓起一把雪朝天上揚去。

墨宸啊墨宸，快回來吧！

……

而此刻，墨府的一個偏僻房間內，一個滿身傷痕的女人幽幽轉醒。

此人正是阿碧。

她眼神茫然了半晌，疑惑道：“我這是在哪里？”

一道聲音傳來：“墨府?！?/p>

阿碧轉頭看去，一個侍衛模樣的人站在門口。

她一愣，隨即眼眸一點點亮了：“我要見墨將軍，求他救救我們家小姐。”

那侍衛蹙眉：“不行?！?/p>

阿碧不解，剛要問為什么，外面突然傳來熱鬧的鑼鼓嗩吶聲。

她透過那侍衛身后的門縫看去，只見外面紅綢漫天。

侍衛道：“我們將軍今日大婚?！?/p>

聞言，阿碧驀地激動起來：“墨將軍不能成親，不能……”

她跌跌撞撞撲到地上不?？念^：“求求您，求求您讓我見將軍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p>

她的額頭都沁出血，那侍衛不忍，過去拉她：“你有什么事等將軍拜完堂……”

話未說完，阿碧猛地一推他，力氣大的驚人。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阿碧嘴里念著，風一樣跑了出去。

猝不及防之下，竟沒人攔住她。

正廳。

禮官高昂的聲音響起：“吉時已到！”

墨宸有瞬間的晃神，下一瞬，他若無其事地牽起拜堂的紅綢。

身后一道凄厲聲音響起：“將軍，你不能成親，小姐是有苦衷的，她當年一直在等你?！?/p>

墨宸轉頭看去，竟是不知何時醒來的阿碧。

當初這人被掛到墨府門口時只剩一口氣，他還真沒想到她能活下來。

周圍開始賓客交頭接耳。

“這不是太子妃的那個侍女嗎，怎么還活著？”

墨宸眼眸一凝。

阿碧還在凄聲哭喊：“錯了，一切都錯了?！?/p>

墨宸面無表情道：“胡言亂語，來人，將她嘴堵上帶下去，本將軍要拜堂了?！?/p>

話音落下，幾個仆人上前錮住阿碧。

阿碧掙扎著，額頭的血和著淚落下，聲嘶力竭：“你一定會后悔的……”

外面，代表吉時的煙火在天幕中轟然炸開，落在全城人的眼中。

……

天色漸暗，我正打算回房休息。

突然間，傳來一聲巨響，我仰頭看去，竟是五彩斑斕的煙花在天空中盛開

我呆呆仰頭看著那煙花。

耳邊突然響起一句溫柔笑語：“似音，我們成親那日，我會在整個盛京城為你放滿煙花?！?/p>

我心頭猛地一顫，溢出無邊的喜悅，“是阿宸，阿宸要來接我了，他要來娶我了，嫁衣，我的嫁衣……”

我著急忙慌地跑進房間將嫁衣翻出來，慌亂地披在身上：“要快一點，快一點，來不及了?！?/p>

我不知道腦海中為什么莫名有一個念頭，再晚一點，我就嫁不了墨宸了。

穿上衣服，我提起裙擺急切地往外沖去。

這里的路好深，好長。

我順著那宮墻不停奔跑，跑到一個階梯下，一抬眸，恍惚望見一道身影站在那上面。

我欣喜地喚他：“阿宸?！?/p>

他笑著沖我招手。

我抬腳踏上階梯，一步比一步急切，終于，我來到最高處，他的身邊。

他笑著沖我伸出手：“我來娶你了?！?/p>

我笑著，一步步向心中那個人走去，如此迫不及待。

“阿宸，我來嫁你了！”

下一瞬，我從高高的宮墻上，一躍而下。

潔白無暇的雪地上，血液緩緩滲透，如一朵絢爛的花，盛大綻放……

更新時間：2025-04-11 10:2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