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紅色的光在四四方方的微波爐里跳動。
“?!钡囊宦?,坐在餐桌邊已經戴好一次性手套的許愿立刻對許祝喊:“熟了熟了?!?/p>
倚靠在冰箱旁的許祝收了手機,把烤鴨拿過來放在她面前。
許愿手上動作不停,順帶著問他:“你不吃?這家烤鴨味道超好的。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鴨,我對它一見鐘情,夜不能寐,輾轉反側啊輾轉反側,實在忍不住了才下定決心買的,這可花了我半個多星期的零花錢呢!”
“不吃。”許祝低眼看著手機。
許愿想到什么,闊氣道:“放心,姐免費讓你吃,這次不用你AA。”
許祝抬眼:“……不吃?!?/p>
“哦,那我給爸媽留點。”許愿分了一半出來,埋頭開吃。
剛咬上烤鴨,許愿就聽到她弟那熟悉的欠揍的聲音:“放心,咱們家除了你之外,沒人會在晚上九點之后還吃這么油膩的東西?!?/p>
“……”
許愿化悲憤為食欲,埋頭又咬一口。
她爸許平安是消防員,媽媽杜悅安是醫生。
作為一個腸胃科醫生,杜悅安非常注重一家人的飲食健康,家里的飯菜很少有特別油膩的,夜宵也基本沒有。
不過杜悅安也并不對她嚴格管制。
偶爾吃吃無傷大雅。
許愿埋頭吃,余光瞥見他手機上的頁面,一看就是表格,便問:“你們月考成績出來了?”
上了高三之后,許祝他們的考試明顯變得頻繁起來了,基本上半個月就能安排一次大型月考,每周都有小測。
許祝摁滅了顯示著成績單的手機屏幕,點了點頭。
“考得怎么樣?”
許祝答得很平淡:“不錯。”
“不錯是什么意思,第一?”
“嗯?!?/p>
許愿豎起大拇指,笑嘻嘻道:“好小子,姐果然沒看錯你,我弟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p>
“……”許祝別開眼,盯著她的手冷聲說,“油掉到餐桌上了。”
“哦哦。”許愿立馬收了手。
下一秒,就看見她弟起身,臨走前拋下一句話:“就一次平常的月考而已,現在考得好有什么用。”
“大考的時候,還不是每次都考得一塌糊涂?!?/p>
許愿剛想說什么,他臥室的門就已經關上了。
許愿扯著嗓子在客廳喊:“誰說你每次大考的時候都考得一塌糊涂的,快‘呸呸呸’,以后少說這種晦氣話?!?/p>
門里的人沒吱聲。
她媽媽溫柔如水,爸爸沉穩可靠,許祝這狗脾氣到底隨了誰??!
許愿盯著烤鴨好幾秒,側過頭,自己‘呸呸呸’了一下之后繼續開吃。
吃著吃著,許愿就覺得她咸吃蘿卜淡操心,她弟考得一塌糊涂都比她超常發揮高,她激動個什么勁兒。
烤鴨太香。
許愿瞬間把剛剛的事拋到九霄云外。
她媽媽今晚醫院值夜班不回來。
吃飽喝足,許愿準備收拾的時候她爸回來了。
父女倆扯了兩句閑篇,最終以許愿被推回臥室,她爸收拾剩下的餐盤告終。
簡單洗漱后,許愿躺在床上睡覺。
她睡眠質量一向很好,但這晚上還真的是夜不能寐,輾轉反側啊輾轉反側。
不過不是因為烤鴨,而是因為一個人。
一個,她很久都沒有想起來的人。
一個,讓她念念不忘很多年的人。
剛上初中沒多久的時候,許愿家里發生很大的變故,她爸爸在非工作期間救火,全身大面積燒傷,當天就住進了ICU。
病危通知書都發了好幾次。
當時家里剛買了學區房,房子掏空了他們和她爺爺奶奶家的口袋,積蓄所剩無幾。
ICU又是住一天就燒錢的地方,一家人拼拼湊湊,她媽媽四處借錢,連關系一向不好的外婆家也去借,最后差點準備賣房子。
而這時候一個人出現了,對他們家伸出了援手。
許愿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她媽媽讓他們喊他江叔叔。
那個叔叔是她父母的高中同學,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他也學醫,只不過一直在南方工作,所以兩家人聯系不多。
當時和那個叔叔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兒子。
父子倆長相不相似,氣質卻極為相像,脾氣溫和,性情溫良。
姐弟倆當時剛上初中,年紀不大,所以不論是經濟上的負擔,還是精神上的壓力,家里人什么都沒有告訴過他們。
她只知道她爸爸躺在ICU里,她只能隔著厚厚的玻璃見到他。
或許,再也見不到了。
那是一個剛下過雪的冬日,天寒地凍,她爸爸又轉到了手術室,所幸死神再一次對他寬容以待。
手術室外,所有人都如同劫后余生。
精神松懈下來又是無限的疲憊、痛苦,短短幾天,一家人的精神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手術室外的長廊上,許愿一偏頭,便看見她一向從容溫和的媽媽擦著眼眶中的淚,一下又一下。
忽然對上她的目光,杜悅安眼睛用力地眨了眨。
她忍了忍淚,彎下腰來溫聲說:“元元,媽媽現在沒時間做飯,你和弟弟去外面的餐館吃,好嗎?”
“好?!痹S愿說,“媽媽我們給你也帶一份?!?/p>
“好?!?/p>
飯后,許祝提著餐盒回了病房,許愿坐在院中的長椅上發呆。
一坐下,腦海中便瘋狂涌現出瑣碎的畫面,被白大褂圍在中間的人,爺爺奶奶顫抖的手,媽媽眼角的淚……
她的淚水忽然決堤,埋著頭嚎啕大哭。
她爸爸進手術室這件事事發突然,以至于出來時她只穿了一件毛衣,外套是隨手拎上的一件薄羽絨服。
正午時分,醫院的長椅上,她被凍得手腳冰涼。
心臟不住地顫抖,牙關上下敲動,止不住,壓不停。
淚流滿面。
醫院里的人見多了生離死別,見慣了掩面大哭,路過的人注意到了也只是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忽然,許愿感知到有人來到了她身邊。
她抬眼看過去。
入眼的先是一張衛生紙,再是一張精致溫和的眉眼。
她認得他,她是那個叔叔的兒子。
許愿接過他手里紙,低聲說了一句謝謝,接過紙擦了擦臉。
她垂下眼。
接著,一條白色的圍巾被人遞了過來,他語速平緩道:“外面有點冷?!?/p>
“……謝謝?!?/p>
許愿接過圍巾,在脖子上繞了一圈后,吸了吸鼻子。
接著,眼前又遞過來一包紙巾,沒有問她要不要,輕輕地放在了她手心里。
許愿低頭摩挲著這包紙,很輕地又說了一句“謝謝”。
她低頭不語,男生也并不說話。
只是靜靜地陪她坐著。
良久,許愿側頭看了一眼,見他在看天,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冬日午后,日光灑下,天空蔚藍高遠,云朵悠揚地飄在其上,干凈澄明。
這時,一直沉默的身側人開了口,說:“之前讀到過一句話,說,如果覺得一段時間很難熬,可以試著把這段時間每一個值得開心的事情都寫下來,時不時的攤開看看?!?/p>
“這樣就好像把自己在陽光下晾曬一樣,心情會好一點?!?/p>
許愿視線未挪,低聲問:“那如果,沒有什么開心的事情呢?”
他忽然問:“晴天陰天下雨天,你喜歡哪一天?”
“晴天?!痹S愿側過頭答道。
下一秒,兩人目光相接。
她看見身側的男生唇角微彎,平靜地看著她,干凈黑亮的瞳孔里閃著溫和璀璨的光:“那這就算一個好消息了?!?/p>
許愿不明所以。
他說,“今天正好是晴天?!?/p>
今天正好是晴天。
是喜歡的天氣。
所以算是一個好消息。
“這也算好消息嗎?”她問。
“算。”
……
回憶在此時戛然而止,許愿忽然想起來付江江的問話和她的回答。
——換個人喜歡得了。
——不可能。
——我好像對他一見鐘情了。
打、打臉了。
許愿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最后摸著自己的手機開鎖,點開微博,開始敲字。
「wish-攢太陽版」:
‘今天吃到了超級無敵霹靂螺旋好吃的烤鴨,從現在起它就是我的夢中情鴨!
遇見了一個男生,我好像對他一見鐘情了。
江江說一見鐘情的都是見色起意!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們讀書人一眼中意人怎么能叫好色呢!
好吧我承認,他是絕色,我就是色……批?!?/p>
許愿打完最后一個字,點擊發布。
聽過他的話后,她開始寫下生活中那些甚至不足稱道的開心事。
只不過她這人性子散漫,東西老是瞎放,寫一點丟一點,后來有了手機就開始在微博上記錄。
她記錄得瑣碎,也沒幾個人看,閱讀量通常就在幾百,點贊的基本沒有。
于是這里就成了她的一個樹洞,每當有不開心的事發生,她就來這里聽一聽她曾經留下的回聲。
想到這里,許愿再次回憶起那個男生,印象中,兩人之后就只再見過一面,是她爸爸情況穩定的那天。
叔叔的工作在南方,那之后他們就回了南方,至此之后,再未相見。
可許愿卻在那段時間常常想起他——在每次寫下開心的事的時候。
后來,十幾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大家開始熱絡地談論喜歡的人是什么樣的,隔壁班高冷寡言的男生,自己班調皮搗蛋的積極分子,大一年級溫柔可親的學長……
當被問到時,許愿發覺,她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人。
是他。
其他少女懷春,心思還都落在一個個不可明說的,羞于啟齒的,近在眼前的人身上,而她的喜歡卻好像落在了一場可能只有她自己記得的回憶里。
仗著再也見不到那人,許愿在每次別人問起的時候都毫不收斂地自己的喜歡。
但卻清楚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獨角戲。
故事的另一個主角在她的舞臺之外。
思緒到這里戛然而止,許愿莫名想起今晚看到的那雙眼睛,心跳忽然又快了幾分。
他叫什么名字呢?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這棟樓里見到他?
他家住這里嗎?還是來探親的?
以后還能遇見嗎?
……
早知道當時就應該沖上去說要報答救命之恩要個微信號的。
可惡。
……
他的眼睛好好看啊。
啊啊啊啊?。?/p>
她果然就是個色批!
……
雜七雜八地想什么呢!睡覺!
……
睡不著……
……
她這算是移情別戀嗎?
唔,居然變心變得這么快。
可惡。
啊啊啊,這人長這么帥干什么?。?!不知道她道心不穩嗎???!
……
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月亮姐姐月老爺爺,保佑她能再見到他。
信女愿意從此大吃大喝葷素搭配絕不虧待自己。
……實在不行少吃一點也行。
-
翌日。
許祝大清早地就看到許愿頂著兩枚碩大的黑眼圈,問:“你昨天晚上做賊被別人打了?”
許愿坐在餐桌前,閉著眼睛咬面包片,生無可戀道:“不,我才是遭賊的那個人?!?/p>
“嗯?”
“我一顆芳心被人偷了?!?/p>
許祝:“……”
“偷心賊現在還下落不明,沒能緝拿歸案,這可是國家一級盜竊案件,我受害人許某真的是……”
許祝眉心一抽,打斷施法:“閉嘴,吃飯?!?/p>
許愿:“……”
芳心被偷的許某人最后被她爸開車送到了學校,被她弟背到了教室門口。
許愿心大如斗,困意連天,一路上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許祝冷聲說:
“醒醒,口水快流我脖子上了?!?/p>
許愿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發現已經快到教室門口了,腳一沾地就狂吹彩虹屁:“許祝,你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弟,我決定親自授予你感天動地弟弟獎?!?/p>
下一秒,許祝撒手就把她放下來,言簡意賅道:
“爸爸忙,沒空接送,今天中午你在教室睡會兒,到時候我給你送飯?!?/p>
許愿點頭如搗蒜。
“對了,你——”許祝像是有什么事情打算和她說,但瞥了眼她的教室后又放棄,“算了,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說完,沒等許愿開口就轉身離開。
許愿轉身蹦到了教室,到自己座位的時候,她傻眼了。
嗯?她的書呢?
這座位上怎么空空如也?
她也沒把書帶回去???
更新時間:2025-04-10 12: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