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后院那株銀杏突然在七月中旬變得金黃時,九歲的蘇芽就知道秘密藏不住了。
她蹲在樹下,看著自己剛剛觸碰過的樹根處滲出金色汁液,像融化的蜂蜜般緩緩流淌。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了。第一次是讓枯死的玫瑰重新綻放,第二次是讓廚房的豆芽菜一夜長到半米高,現在又是銀杏樹提前三個月進入秋季。
"芽芽!"老板娘的聲音從二樓窗戶傳來,"看見我的剪刀了嗎?"
蘇芽迅速用泥土蓋住金色液體,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在廚房第三個抽屜里,阿婆。"
她仰頭看著簌簌落下的銀杏葉,葉片在陽光下幾乎透明,葉脈中流淌著微弱的金光。這不是普通的銀杏樹——十年前那個雨夜,老板娘就是在這棵樹下撿到的她。據說當時樹苗才剛破土,嫩芽上沾著露水和某種閃亮的粉末。
"又在看你的樹?。?
蘇芽嚇了一跳,轉身看見老板娘拿著剪刀站在身后。老太太今天穿了件墨綠色旗袍,銀白的發髻上簪著木梳,眼睛在皺紋間閃著精明的光。她看起來和任何普通的老太太沒兩樣,但蘇芽知道她藏著秘密——比如為什么剪刀明明在廚房,她卻從地下室方向走來。
"阿婆,樹葉變黃了。"蘇芽指著銀杏樹,故意裝出天真的樣子。
老板娘瞇起眼睛,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七月份就黃葉,確實稀奇。"她伸手觸碰樹干,突然僵了一下,迅速收回手指,"去幫我把晾在后門的床單收進來,要下雨了。"
蘇芽抬頭看了看萬里無云的藍天,但還是乖乖去了。她知道什么時候該裝聽話。
后門廊檐下掛著三條白床單,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蘇芽踮腳去夠夾子時,發現最右邊的床單上有一串奇怪的污漬——七個排列成圓形的暗黃色斑點,每個斑點中心都有個小小的黑點,像是燒焦的痕跡。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觸碰其中一個斑點。
指尖傳來刺痛,像被靜電打到。斑點突然亮起微弱的綠光,床單上的其他污漬也跟著亮起來,七個光點連成完整的圓。蘇芽耳邊響起清脆的鈴鐺聲,那聲音不是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從她腦海中響起。
"芽芽!"老板娘的聲音從背后炸響,"別碰那個!"
一雙布滿老人斑的手猛地拉開她。蘇芽踉蹌后退,看見老板娘臉色慘白地盯著床單。七個光點已經熄滅,變回普通污漬。
"那是什么?"蘇芽問道,心跳如鼓。
老板娘深吸一口氣,表情恢復了平靜:"只是些舊茶漬。去前廳把茶具擦一擦,馬上要營業了。"
蘇芽知道她在撒謊。那些污漬聞起來有股金屬味,像下雨天過后的鐵欄桿,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但她只是點點頭,乖巧地走向前廳。
路過廚房時,她瞥見地下室的鑰匙掛在門后,正在微微晃動,仿佛有人剛剛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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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綰在城郊山坡上睜開眼,胸口鈴鐺印記的灼痛感終于消退。她坐起身,拍了拍沾滿露水的衣裳。十年云游,走遍大江南北,這個印記從未如此活躍過。它像塊燒紅的炭,在今天凌晨突然發燙,將她從睡夢中驚醒,一路指引她回到這座城市。
山下,熟悉的街景在晨霧中若隱若現。茶館的招牌依然掛在那里,只是顏色褪了不少。蘇綰摸了摸腰間的布囊,里面裝著這些年收集的奇怪物件——會發光的石頭、自動修復的鏡片、寫著不明文字的羊皮紙。現在這些東西全都變得滾燙,與胸口印記產生共鳴。
"看來是時候回去了。"她自言自語道。
下山的路比記憶中長了許多。蘇綰注意到許多細節的變化:曾經長滿往生樹苗的荒地現在成了住宅區;當年她和守鐘人分別的小巷拓寬成了馬路;古董店"古今齋"變成了一家咖啡館。
只有茶館幾乎沒變。木門上的銅環依然光亮如新,窗臺上的盆栽郁郁蔥蔥。蘇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著里面熟悉的杯盤碰撞聲和老板娘招呼客人的嗓音。十年了,老太太的聲音居然一點沒變,還是那么中氣十足。
風鈴響起,蘇綰推門而入。
茶館里的景象讓她恍惚間回到十年前——同樣的幾張桌子,同樣的茶香,連陽光透過窗格在地板上投下的影子都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柜臺后多了個小女孩,正踮著腳擦拭茶具。
女孩聽到門響轉過身來,蘇綰的呼吸為之一窒。
那張臉。那雙眼睛。
分明是縮水版的自己。
女孩也愣住了,手中的抹布掉在地上。兩人隔著茶館對視,某種無形的波動在空氣中震顫。蘇綰感到胸口印記又開始發熱,而女孩——蘇綰注意到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左手腕內側。
"蘇...蘇姑娘?"老板娘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茶盤在她手中微微顫抖,"真的是你?"
蘇綰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老板娘。十年歲月似乎沒在老太太身上留下痕跡,如果非要說變化,就是她的眼神更加銳利了,像把藏在絲絨里的刀。
"老板娘,好久不見。"蘇綰微笑,"這位是..."
"我孫女,蘇芽。"老板娘放下茶盤,不動聲色地站到兩人之間,"芽芽,去廚房把新到的龍井拿來。"
蘇芽——女孩的名字——眨了眨眼,目光在蘇綰和老板娘之間來回掃視,最后點點頭溜走了。蘇綰注意到她走路時幾乎沒有聲音,像只貓。
"孫女?"蘇綰挑眉,"我記得您沒有..."
"十年前在門口撿的。"老板娘打斷她,聲音壓得很低,"樹下突然長出棵幼苗,第二天早上就發現了她。"她盯著蘇綰的眼睛,"和你一樣的胎記。"
蘇綰胸口一緊。她左手腕內側的蝴蝶胎記早已消失,但老太太顯然記得清清楚楚。
"您養了她十年?"
"總得有人照顧。"老板娘轉身引路,"上樓說吧,別嚇著客人。"
茶館二樓的變化讓蘇綰驚訝。原本簡單的客房現在堆滿了各種植物——窗臺上是茂盛的蕨類,墻角擺著半人高的盆栽,甚至連天花板上都垂掛著吊蘭。最引人注目的是書桌上一個小玻璃箱,里面種著株微型銀杏,葉片呈現出不自然的金紅色。
"她弄的?"蘇綰指著那些植物。
老板娘點點頭,倒了杯茶遞給蘇綰:"三歲那年第一次發現。她把枯萎的花放在手心,第二天花就復活了。"老太太的手指在杯沿輕輕敲打,"這些年越來越嚴重,上周還讓整棵銀杏提前落葉。"
蘇綰走到窗前,從這里能看到后院的銀杏樹。即使在盛夏,那棵樹也已經完全變成金黃色,在周圍的綠樹中格外顯眼。更奇怪的是樹下那片寸草不生的圓形空地,土壤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
"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往生樹在復蘇。"老板娘的聲音突然變得蒼老,"通過她。"
樓下傳來茶具碰撞的聲音,接著是蘇芽清脆的嗓音:"阿婆!水燒好了!"
老板娘的表情立刻柔和下來:"來了!"她轉向蘇綰,眼神復雜,"別嚇著她。這孩子...很特別。"
特別這個詞用得太過輕描淡寫。蘇綰跟著下樓,看見蘇芽正麻利地給客人斟茶。女孩動作嫻熟,手腕翻轉的角度恰到好處,一滴茶水都沒灑出來。當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時,蘇綰注意到她發梢泛著淡淡的金色,像是染上了銀杏葉的顏色。
午后的客流漸稀,蘇芽被派去后院摘薄荷葉。蘇綰借口透氣跟了出去。
后院比記憶中變化大多了。原本簡單的石板路現在被茂盛的植物包圍,藤蔓爬滿了圍墻,形成一道綠色屏障。銀杏樹下擺著張小木凳,旁邊散落著幾本破舊的圖畫書。
蘇芽蹲在薄荷叢邊,手指輕觸葉片。被她碰過的薄荷立刻變得更加翠綠,葉片邊緣泛起銀光。女孩聽到腳步聲,頭也不回地說:"您也是來看怪事的嗎?"
"什么怪事?"蘇綰在她身邊蹲下。
"這個。"蘇芽掐下一片薄荷葉,放在掌心。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然后又慢慢恢復生機,"阿婆說不能讓別人知道,但您..."她終于轉過頭,眼睛亮得驚人,"您和我一樣,對不對?"
蘇綰感到胸口印記又開始發熱。她輕輕拉起蘇芽的左手,果然在腕內側看到一個淡淡的蝴蝶印記,和她當年消失的一模一樣。
"誰給你起的名字?"
"阿婆說撿到我的時候,我手邊有棵剛發芽的小苗。"蘇芽歪著頭,"您認識我父母嗎?"
這個問題像把鈍刀刺入蘇綰心臟。她看著女孩期待的眼神,不知如何回答。銀杏葉沙沙作響,仿佛也在等待答案。
"蘇姑娘!"老板娘的聲音及時解救了她,"有客人找。"
前廳站著個穿黑風衣的高挑男子,背對著門口。蘇綰的心跳漏了一拍——那背影太像守鐘人了。但當男人轉身,露出的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聽說您對特殊植物有研究?"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我家的古樹突然開始分泌金色液體..."
蘇綰注意到老板娘的臉色變了。而蘇芽不知何時也溜回了前廳,正躲在柜臺后偷看,眼睛瞪得大大的。
"您找錯人了。"蘇綰平靜地說,"我只是個普通旅客。"
男人瞇起眼睛,從口袋里掏出樣東西——一片金紅色的銀杏葉,葉脈中流淌著熟悉的金光:"這葉子在我家院子里飄了十里路。上面有這茶館的地址。"
蘇芽倒吸一口冷氣。那片葉子正是她昨天在院子里玩時不見的那片。
老板娘突然笑起來,聲音卻冷得像冰:"這位先生貴姓?"
"姓鐘。"男人微微頷首,"鐘明。"
蘇綰感到胸口印記劇烈灼痛起來。這個姓氏絕非巧合——守鐘人曾經告訴過她,在古語中,"鐘"與"終"同源。
老板娘顯然也意識到了什么。她不動聲色地挪到蘇芽前面:"鐘先生不妨改日再來,今天小店要打烊了。"
男人——鐘明——沒有動。他的目光越過老板娘,直接落在蘇芽身上:"小妹妹,這葉子是你的嗎?"
蘇芽剛要回答,地面突然震動起來。后院傳來樹木斷裂的巨響,接著是某種液體噴濺的聲音。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后門,只見門縫下正滲入金色的液體,像有生命般向屋內蔓延。
鐘明的表情變了,眼中閃過一絲貪婪:"果然在這里..."
蘇綰迅速擋在蘇芽前面,感到口袋里的那些奇怪物件全都變得滾燙。老板娘已經抄起了銅茶壺,姿勢出奇地像握著一把武器。
就在緊張達到頂點時,蘇芽突然從兩人之間鉆出來,伸出小手:"還給我!"
那片金紅葉子從鐘明手中飛出,像被無形的手拉著,穩穩落在蘇芽掌心。女孩握住葉子,眼中泛起金光:"這是阿婆給我的,不許你拿走!"
鐘明后退一步,臉上第一次露出驚訝:"你已經能操控生命能量了?"
沒人回答。因為此刻后門被猛地撞開,無數藤蔓如活蛇般涌入,瞬間纏住了鐘明的雙腿。銀杏葉從蘇芽手中飄起,懸浮在半空,發出耀眼的金光。
蘇綰胸口印記燙得幾乎要燃燒起來。她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明白了什么。
往生樹沒有消失。它只是換了種形式重生——通過這個叫蘇芽的女孩。
更新時間:2025-04-10 08: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