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青木的腳便能扶著墻走了，她見日頭不錯，便出了門。

圍著那棵柳樹不停地轉悠，一步步走的痛徹心扉，可她的臉上卻始終的掛著淡淡的笑容。

隔壁的林姑娘正在房間里自怨自艾，看到正在走路的潘娘子，不由得張大了嘴巴，等回過神來，才道：“娘，那潘娘子，才16日就能走路了？我這都一個月了，腳還痛的厲害！”

林娘子抬頭一瞧，果然，見一青色衣裙的姑娘繞著大柳樹，笑意松散地掛在嘴角，像是沒有將身體的痛處放在眼里。

她道：“這位潘姑娘不簡單，想必是家族敗落，這才自己做主，放了腳。哪里像你，明明娘早就勸過你，不要聽你爹說裹小腳就能嫁到東京去。你看，后悔了吧！”

“娘！是我的錯，我不該不和你學武功?！绷止媚锩Φ狼福闶桥铝四锪?，這一個月嘴巴就沒有怎么停過，若不是隔壁來了個潘姑娘，她的耳朵得多遭罪啊！

因此，便多注意了兩分。

“你啊，我與你得算是鬧掰了，和離是沒戲，可能回你外公家，你也同我一起吧。”林娘子勸道：“你二哥一直在滄州等著你呢， 他自小對你是最好的，可不像你大哥，只對那個妾室生的狐媚子好?！?/p>

“好好好，我答應?！边@話林姑娘自個兒都能背了：“娘，你扶我出去，我與那潘娘子聊聊天。”

她可不想再遭受娘的嘮叨了。

“你這個小滑頭！”林娘子雖是如此說，可心里是滿意的。

*

“潘娘子，你真厲害！”林姑娘贊美了青木一通之后，又自我介紹了一番，緊接著便問道：“你不怕痛嗎？”

“身體痛，心里頭卻是痛快的很?！鼻嗄疽娏止媚餂]有任何惡意，回答道。

“心里頭痛快?！绷止媚镆贿B念了好幾次，大笑道：“此言極為有理，我們身為女子也當自立，裹腳不過是將希望寄托在莫須有的郎君身上。自那一刻起，便喪失了自我。而如今，我們找回了自我?！?/p>

她又低頭看腳，道：“就是這過程頗為痛苦?！?/p>

青木微微閉眼，感受著陽光與清風：“不歷經痛苦，哪得清香撲鼻。”

“好！當浮一大白！去那勞什子的規矩?！绷止媚锎笮Γ孕【捅桓赣H嚴加管教，娘出身江湖。

剛開始爹娘是琴瑟和鳴，可自從多了個姨娘，便不再進娘的屋子，還言道，娘無規矩。兩人爭執不休，娘便想和離，可爹出身官宦人家，哪里會和離，這面子往哪兒割。

好在娘在江湖中頗有地位，外公想了個法子，帶著兒女回滄州，可這哪里容易呢，大哥是嫡長子，爹自然不會讓走，便只答應帶二哥和她走。

可偏偏她聽信了丫鬟婆子的讒言，再加上自小便喜歡傅哥哥，便留在了東京。

如此一來，便是姨娘教導了。

好在她二哥一年總有那么幾回偷偷來看她， 娘也經常給爹寫信問她，這才沒有完全移了性情，至于那個姓傅的，不過是負心漢一枚。

……

*

自青木與林姑娘相熟以后，兩人走動便多了。

青木便知曉了林姑娘姓林，名止鳶，聽她說，取自《詩經》"鳶飛魚躍"與《大學》"知止有定"。

兩人青木要大些，便是姐姐了。

“林姐姐，聽了你的故事，我便覺得自己的那些個情愛不算什么了，那個姓傅的，早就把我與他的海誓山盟忘卻了，在我沒進門的時候便娶了平妻，不是將我林家的面子往地上踩嘛，就是我那個渣爹，都在罵傅家不做人，這才主動讓我娘來東京接我回滄州呢。”

“是他眼瞎，錯失了這么好的姑娘，他就等著后悔去吧。”青木義憤填膺。

“好啦，你的賣身契不如我娘幫買了回來，再給你良籍?！绷种锅S道。

青木道：“先不用，我先去給主家娘子請罪，想必她不會為難我。”

“潘姐姐不是在看醫書嘛，這里又是醫館，不如給臉上再弄些疤痕來，如此一來，美玉有暇，想必那張大戶也不會強迫與你?！?/p>

“不可！”林娘子忙道：“青木才放了腳，誰都能猜到你來了醫館，那這余氏心里便有了疙瘩，恐不會輕易放人?！?/p>

青木道：“好了，再過幾日，便是一月了。我這腳不扶著墻也能走上幾步，我便只身前去，若是我沒有辦妥，林妹妹與林伯母再幫我的忙，可好？”

“好，我們說好了，要帶你去滄州游玩，那里的風景人情比這東平府開闊許多。”林止鳶笑著道。

“嗯?！鼻嗄久忘c頭：“放心吧，答應了自是不會忘。”

*

一月之期的前一日，青木使了銅錢去打聽了余氏是否在府里，知曉在府里后，這才與林伯母三人帶著醫館的丫鬟柳兒乘坐馬車到了張府的門口。

她由著柳兒慢慢扶著走路從角門走了過去，又遞了幾十個銅板給守門的婆子：“媽媽，我是潘金蓮，我剛放了腳，這才叫了人與我一同拜見主母。”

婆子看到了青木，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乖乖??！

這是潘金蓮，怎得除了五官像她，其余地方倒像是換了一個人，她圍著青木轉了好幾圈，方才道：“嗯，是真人，進去吧！”

等青木一走，便說與了相熟的人聽，如此，你傳給我，我傳與你。

這下子，青木還沒有進門，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潘金蓮大變樣的回府了。

張大戶此時在與銀蓮在床上玩著新花樣，嘴里還道：“你雖與金蓮差遠了，可這身上的肌膚摸著如同綢緞一般?！?/p>

銀蓮卻嬌笑道：“老爺，那金蓮有我好，瞧瞧我那處，讓你快活不？”

嘴里如此說著，可心里卻對金蓮起了恨意，若那賤人回府了，定要讓她好看，只有自個兒能名正言順的生下張府的繼承人。

守門的小廝心里著急，可再如何，也不敢打斷老爺的好事兒啊！

便讓其他的奴仆去正院打聽消息。

*

正院。

余氏看著跪著的潘金蓮，嘆道：“你怎得把腳給放了，這得多痛啊！”

這女子還真是個狠人，便是她這個做主母的，也不能說她做錯了。

“金蓮啊，那你這活兒，恐怕干不了了?！鄙頌閺埓髴舻钠拮樱匀恢滥撬览项^子喜歡什么樣的，這腳大了，自然少了惦記，可也拉了仇恨值啊。

“是，娘子，奴婢想要自贖自身?！鼻嗄驹俣瓤念^，這府里少有贖身的，蓋因這世道，大樹底下好乘涼，若只身一人，討生活反而更苦。

更何況，她還是自小被賣的。

一旁的丫鬟嬤嬤都瞪大了眼睛，這潘金蓮莫不是吃錯了藥吧！

余氏微微瞇起眼睛，眼角的皺紋越發明顯起來。

余氏的貼身嬤嬤呵斥道：“府里雖然花了30兩銀子買下了你，可你學了琵琶，讀書識字，還有繡工，那都是府里培養你的，更不用說如今你的月例銀子是二兩，平常人家有的一年也積攢不了這么多，你一個弱女子，靠什么立足?。?！”

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如此美貌的小丫頭，怎得生了那等心思？！真是個十足的傻瓜！笨蛋！

“娘子，奴婢這一生，不由自控，想過自己能做主的日子，這人總有美貌不再的日子，奴婢想多做打算！”

青木再次磕頭。

余氏見此，心下一軟，潘金蓮也是個苦命人，且看她如何以后的路如何走吧？

若老頭子再沒有兒子，這府里的下人也是作鳥獸散了。

便示意貼身丫鬟扶了青木起來，又道：“好。本娘子答應你，不過，這贖身銀子不可少了，按例，該給45兩銀子，免得娘子我開了這先例，其他人也過來討要這賣身契?！?/p>

青木心道，好在她沒有銀子全花了去，要不然，這賣身的銀子都不夠了，取了銀子給了嬤嬤。

余氏這才吩咐道：“嬤嬤，你去取了身契過來?！?/p>

“是，娘子。”青木笑了，又行了大禮，說道：“自奴婢進府，娘子就對奴婢關愛有加，是奴婢辜負了您的信任，好叫娘子知道，奴婢自個兒改了個名字，喚作青木?！?/p>

“好，金蓮這名字，委實已經配不上你，好姑娘，以后的路就要你自個兒走了，若是看得起我這個主家娘子，便與我寫上幾封信?！庇嗍蠐崃饲嗄镜氖?，道。

“自然的，奴婢這一生到今日為止，就是遇到了娘子。奴婢一輩子都會記得的，等找到了落腳的地方，便與娘子寫信?！?/p>

大丫鬟拿來了筆墨紙硯，寫了放良書，蓋了印章，與賣身契一起，親自遞給了潘青木。

“拿著！以后你就是良人了。我多嘴一句，既然這么多年未與家里聯系，以后也就不必了，最好趕緊嫁人，如此，一來有了依靠，二來也有了戶籍，這戶籍官府是三年查詢一次，好在去年剛查過一次，你還有時間慢慢挑選。拋開立女戶需要有田地不談，你家有兒郎，是不能立女戶的?！?/p>

“多謝娘子提點，奴婢感激不盡。”青木行禮道。

“還叫奴婢，以后便可稱“小女子”了。”余氏笑道：“你這些年在府里盡心，我自是十分喜歡你的，雖差點走錯了路，但是迷途知返?！?/p>

又吩咐道：“嬤嬤，取15兩銀子過來給潘姑娘。”

“是?！眿邒咝χ昧算y子。

她雖看不怎么明白潘金蓮的操作，但娘子高興。她這個做奴婢的，自然也開心。

“多謝娘子，好了，你腿腳不便，讓丫鬟把你的行李收拾了過來，等下我讓嬤嬤送你出府。”余氏讓青木坐下。

青木就著小凳子坐了下來。

余氏拉著她說了好一會兒子的話。這才放了青木走。

*

青木與柳兒各自拿了一個大包袱出了府，剛上馬車就被林止鳶問個不停。

她等馬車開始行走時才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不過，她的心里倒是有些好奇，怎得張大戶的消息不靈通了？

上輩子他可是一直盯著自己。

她不知道，張大戶這個老頭子還在溫柔鄉呢。

就是他的貼身小廝在那里急得團團轉呢！

“這可怎生是好啊？那潘金蓮怎得就放了腳，贖了自個兒呢？”他把手放在那門上，幾經猶豫，到底是沒有敲開那扇門，想著晚上與主母討個主意吧！

……

*

更新時間：2025-04-09 16: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