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郊外,北地冬日的山林間,大雪壓的樹枝窸窣作響。
百鳥失啼,萬籟俱靜。
一架雕梁畫壁,點珠描金的馬車冒著風雪向遠處駛去,只留下兩道車轍,不一會兒就被掩埋的毫無蹤跡。
許政正斜倚在馬車的軟榻上,用手掀起厚厚的裘皮簾,寒風卷起幾片雪花,忽的吹進來,讓人不禁緊了緊披風。
“都快臨春了,還這么大的雪?”
許政放下簾子,換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肆意又慵懶。
“長明,你說為了一個遠房親戚,連累我寒冬數九還流落在外,至于嘛?”
旁邊伺候著的長明,正跪坐著為許政撣去剛剛飄落在狐裘披風上的零星雪花。
“依小的看,您就大大方方給侯爺認個錯,這大冷天跑去白鵲山莊子,再給您磕著碰著凍著,豈不是得不償失?”
長明從小就跟著許政長大,說話難免大膽些。
“認錯?”許政搓著手沉思。
“挨幾鞭子倒不打緊,就怕老頭子以此威逼我娶妻,真是麻煩呀!”
長明聽到這忍不住嘴角淺笑:“娶妻多好呀?有人給您穿衣束發、有人為您噓寒問暖、有人......”
許政攤了攤手:“現在穿衣束發也不是我親力親為,家中長輩也常對我噓寒問暖,娶妻豈不是毫無意義???”
“那豈能相提并論?到時候世子您與夫人耳鬢廝磨,紅袖添香,才懂情愛美好呀!”
長明搖頭晃腦的,活像個書呆子。
“你生月比我還晚半年,跟姑娘說過的話都不過一籮筐。哪里知道的這些情情愛愛?”
許政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你可別當老頭子的說客?!?/p>
“小的可不敢當說客”
長明笑的直捂肚子:“您剛也說了,小的跟姑娘一說話就臉紅脖子粗,這都是車夫王大哥給我說的。他家里前年給他說了一個婆娘,聽說兩人恩愛得緊...”
此時正在趕車的王順,隔著厚重的簾子也感受到車內火熱的八卦。
他尷尬得雙腳在靴子都快織毛衣了:上次喝醉酒說的渾話,長明這小子就這么水靈靈的講給世子爺了!
“世子爺,前面就到白鵲寺了,您看要不要下來透透氣休整一下?!蓖蹴樃皆诤熥油鈫柫艘痪洹?/p>
“這里離白鵲山莊子還有多遠?”
“回世子爺的話,還得兩個時辰,咱們休息下,趕天黑就到了。”
“那就停下透透氣,順便賞賞雪”
“好嘞”王順將車穩穩停下,趕忙替許政打起簾子。
一方面馬兒跑了許久得嚼草飲水。
還有一方面就是王順的私心了,再不攔著長明,世子爺連他的里衣顏色都該知道了。
許政邁步下車,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他站在白鵲寺門前極目遠望:“好景!終有一日小爺我要走遍大江南北,游盡三山五湖...”
豪邁感嘆一番,許政仍覺不過癮,呼嚎著作起詩來:
白鵲山下白鵲寺,
雪滿枝頭逢心事。
愿灑熱血跨騏驥,
青絲未敢負壯志。
“好詩好詩”長明和王順情緒價值給的很及時。實際上長明聽了個一知半解,王順純粹是湊熱鬧。
許政擺擺手,臉上掛著頗為明顯的得意:“走吧走吧,逢寺不可不拜。順便討一碗齋飯填飽肚子?!?/p>
秦都,永定侯,定安堂。
上首主位坐著一位。身著黑金蟒紋長袍的中年男人,左手摩挲著和田玉的扳指,不怒自威。
“那狗崽子到哪兒了?”
“回侯爺,據暗衛回稟,世子爺已至白鵲寺,趕天黑之前就能到白鵲山莊子?!壁w管家俯身在旁。
“狗崽子學聰明了,真以為躲著就能不娶妻。”中年男人發出一聲嗤笑:“表兄家怎么說?”
“表老爺說只是孩子打鬧,不打緊。”
趙管家抿了抿嘴:“小的已經讓下人給表夫人及繡春小姐送去了幾箱珠寶還有幾幅掐金絲綴東珠的頭面,聽說夫人小姐喜愛得緊?!?/p>
“自家女兒被剃了光頭還不打緊,我這位表兄果真是能屈能伸?!敝心昴腥说恼Z氣平平:“給朝中暗子去信,推他為信陽知府吧。”
“誒,小的這就去辦”趙管家俯身應下,又斟酌著開口:“侯爺,小的看世子爺對于娶妻如此抵觸,何不懷柔一些,徐徐圖之?!?/p>
“我何嘗不知呀,只是政兒自小沒了娘。北境又形勢嚴峻,敵強我弱。
戰場上刀劍無眼,我這一走禍福難料,不得已而為之??!”
中年男人緩緩起身:“家有賢妻,再仰仗著我許定忠一輩子拼死沙場的福蔭,可保我兒一生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侯爺”趙管家哽咽著俯身拜下。
許定忠拍了拍趙管家的肩,沉默著走了出去,不多時就只能望見一道健壯挺拔的背影。
趙管家手撐著旁邊直起身來,朝墻頭望了一眼。
不多時便跳下兩名身著玄衣的暗衛:“吩咐下去,保護好世子爺,務必萬無一失?!?/p>
北境金國陳兵百萬,大秦勢弱,一旦開戰恐有亡國滅種之禍,朝中欲卑膝求和者比比皆是,陛下也舉棋不定,現下只有宋國公、永定侯等少數人執意一戰!
這天下要亂了。嘆了嘆氣,趙管家也轉身走進悠長的府道...
前日,帝宮,通明殿。
烈酒從女人的鎖骨倒下,沿著被打濕的裙衫勾勒出的迷人酮體,滑向景泰帝正在微張的嘴。
清冽的酒混合著有些過分濃艷的粉黛香味,染紅了帝王肆意放縱的臉。
大殿下首或坐或站的幾位大臣,各自低頭思索沉默著。茶香濃郁,沖散了濃烈的酒氣;氣氛清冷,隔絕了勾人的嬌嗔。
“陳太傅”帝王慵懶的聲音顯得有些不應景:“你來說說...”
陳立愣了一瞬,整了整衣服站起來俯身一拜。
“陛下,老臣以為斷不可戰,從去歲初始,四海九州天災人禍不斷,國家財政入不敷出。此戰若勝,利弊自不用多說??纱藨鹑魯?,我大秦恐將...不存矣!”
他拜的愈來愈深,一眼就能看來是便宜貨的玉佩在腰間微微搖曳。
“難道卑躬屈膝,我大秦就可以活?”宋國公將茶杯重重的放下,身上的薄甲輕顫著,須發皆白的身軀卻有著尸山血海、視死如歸的悲愴!
陳太傅忽的轉過頭來,兇狠的像頭噬人的狼:“總好過今天就死。示敵以弱、暗中積蓄,總有興國之機!”
“哼”宋國公還欲反駁,被景泰帝制止。
“諸位愛卿,都是國之棟梁。”
帝王微微往起坐了些:“是戰是和,朕還需仔細思量?!闭f罷揮了揮手,轉身繼續伏在美姬的腰間。
“一切由陛下圣裁?!贝蟪紓児笆指┥硪话荩従復顺?,步履沉靜。
出得大殿的大臣們三五成群,各成團體。聊著江畔飲酒泛舟,談著山間對弈品茗。
官袍或紅或紫,似百姓血染,如蝕骨閻羅。
宮門口早有家仆牽馬墜蹬以待,陳太傅將笏板交于仆人,回頭望去,宋國公已經騎著馬走遠了。他笑了笑,搖頭上了車。
啪的一聲鞭響,馬車緩緩向著城南走去。因為橫跨秦都最熱鬧的朱鵲大街,歸途自然是熱鬧的。叫賣聲、呼號聲不絕于耳。
陳立輕輕敲了下,仆人立馬俯身車外:“老爺”
“帶些鹵肉和熱菜,前面杏花村打兩角酒”
陳立的聲音比之前輕快許多:“再帶兩包雪花酪。今日回府晚了些,夫人恐心情不愉,得好好賄賂一下。免得今晚又得睡書房...”
“誒誒,小的這就去”仆人笑著拱手應道。
陳立掀起簾子一角,雪勢漸小,百姓的臉凍得通紅,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純凈歡樂
“瑞雪兆豐年啊”
“你說,誰是忠臣?誰是奸佞?”景泰帝的語氣輕佻,似是自語,似是詢問。
身旁的美姬仿佛未聽到一般,扶著他躺正,手指摩挲發熱,輕輕按揉著帝王的太陽穴。
帝王那因飲酒輕微脹痛的頭痛,隨著緊皺的眉頭一同消散。
宮里的夜靜悄悄的,只有燭火時不時噼啪輕響。打更的鑼聲遠遠傳進來,仿佛還聽見升斗小民們無憂無慮的喧鬧與歡笑。
深宮幽綠,帝王的眼睛瞇著,眼底有著深不見底的潭淵:“有些尾巴也該露出來了?!?/p>
美姬的嘴角微勾,停下按摩的雙手,為帝王輕蓋上被子,俯身一禮,眨眼間就已不見蹤影。
風卷起床前輕薄的布幔,帝王的夢里金戈鐵馬,紙醉金迷...
更新時間:2025-04-08 09:5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