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焰重新旺了起來。

雙兒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只剩下沐云飛和蘭姐兩人，坐在火堆旁，聊起了蘭姐的身世。

只沒想到，蘭姐的經歷，更是凄苦。每一句都似一把刀，聽得沐云飛時而揪心，時而咬牙切齒。

蘭姐是從河北過來的。

這個河北，不是河北省，是指黃河以北。

蘭姐的夫君是當地縣衙的一個屬官，生活本還算安穩。

奈何，她夫君為人耿直，終是得罪了人，被誣陷貪墨稅銀。不但賠了錢，還奪了官。

無奈，只好回到村里。

她那夫君又不會做什么農活，只靠著蘭姐做些手工，勉強維持。

直到去年，大量農民開始造反。

一日，村里來了一隊造反的銅馬軍。

聽說村里有人在縣衙里當過差，便將蘭姐夫君抓了去。折磨了幾天后，不肯求饒，被活活打死了。

而蘭姐，也被那銅馬軍的小頭目給糟蹋了。

臨走，還一把火燒了屋子。

蘭姐一個弱女子，根本無力反抗。若不是還有個雙兒，早就沒勇氣活下去了。

走投無路，不明不白地跟了村里的一個二流子。

這二流子除了有個屋子，家里啥也沒有，蘭姐和雙兒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那二流子，占了蘭姐不說，還經常喝了酒后，就要把雙兒一起占了。

若不是蘭姐死命護著，雙兒怕是也要被他給糟蹋了。

每次，蘭姐都是要被打得遍體鱗傷。最后，還要在蘭姐身上發泄一番。

受不了了，只好帶著雙兒逃了出來。

“若不是遇見恩公，雙兒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忍了許久，終是忍不住了。蘭姐說完，便嗚咽起來。

看著蘭姐本就已哭的通紅的眼睛，沐云飛心中更加的酸楚。

“蘭姐，別哭了，哭多了也傷身子。逃出來了就好，以后會好的?！?/p>

這樣的事，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

若是在后世，或許可以走過去，給她個擁抱，給她些安慰。

不過，讓蘭姐和雙兒，以后能有個太平安穩的日子，自己還是能做到的。

“蘭姐，家里還有什么親人嗎？有沒有去處？”

“沒有親人了......”蘭姐放空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絲絲光芒。

“恩公，等雙兒好些了，我們就去校場。絕不會給恩公您添麻煩的?！?/p>

“既然管了，就絕不會讓你們去校場。沒有去處，就留下來吧?！?/p>

蘭姐渾身一震，激動的抬起頭。

又怯生生的說道：“怎能......怎能再麻煩恩公。”

"就這么定了。"沐云飛語氣堅決，不強硬些，蘭姐定還要謝絕一番。

接下來開店，也是需要人手。

就算店里幫不上啥，操持下家務也是好的。多兩張嘴吃飯而已。

當下這種情況，能有個落腳的地，等于是撿回了兩條命。

蘭姐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

“飛娃子！”

蘭姐剛跪下去，廟外傳來了喊聲。聽聲音，像是小春爹。

“快先起來！”

剛將蘭姐扶起，小春爹已推開門走了進來。

蘭姐忙抹了抹了眼淚，退到了一旁。

“李叔，你怎么來了？”

剛問完，只見老李叔叉著袖子，跟了進來。

“飛娃子，老李叔過來看看?！?/p>

看看？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準沒什么好事！

老李叔走進廟里，四顧看了一圈，目光又在蘭姐和雙兒身上停留片刻。

來到火堆旁坐下，帶著責備的語氣說道。

“飛娃子啊，怎么這么不聽勸，六嬸她們那是家里沒男丁。你這弄一堆大姑娘小媳婦的，以后可怎么辦?！?/p>

怎么辦？貓哭耗子假慈悲！自己都被你們趕出村子了，還有心思關心這個？

沒好氣地回道：“什么叫大姑娘小媳婦。你們可以眼睜睜看著，見死不救，我看不下去！”

“救？那么多流民，你救得了幾個。”

“能救一個是一個，總之，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數?！?/p>

被沐云飛的語氣激怒，老李叔氣得一下站了起來。

“我不用管？這些人可都是要入籍到咱們村的。交不上人頭稅，還不得是村里擔著?！?/p>

呵呵，原來是擔心這個。根本也沒打算，讓蘭姐她們留在村里。

“我也沒說要入在東山村。我都被你們趕出來了，還入什么東山村?！?/p>

“你這娃子！你可知道，入個籍就要多少錢。轉過年來，還要交人頭稅?！?/p>

“人家那都是青壯男丁，來年分了地，也就賺回來了?！?/p>

或許，老李叔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賺了銀子。

入個籍，交個稅，能有多少，現在還真不擔心這個。至于田地，更沒想過。

“飛娃子啊......”只一瞬，老李叔語氣又緩和很多。

“我知道，把你趕出村子，你心里氣。但那也是沒辦法，不能置村里那么多人安危于不顧?！?/p>

哼！反正好聽話，都是被你說了。你冰天雪地的，到外面來試試。

懶得再掰扯這些事，沐云飛也把手一叉，伸進袖子里，不再言語。

“看你現在也是正常了，就搬回村里吧?！?/p>

“再怎么說，咱們都是姓李的，我不僅是里正，還是你們族長。不會不管你的，屋子和地都給你留著的。”

這些話，沐云飛現在是一句也聽不進去。更不會感動。

走出村子那一刻，就沒打算再回去。

“不用了，老李叔，村里我不回去了?！?/p>

“而且，我以后不姓李，姓沐！”

"你?。?！"老李叔氣得，腳都踮了起來。

見此情景，小春爹趕快出來打圓場，接過話去。

“飛娃子，知道你憋屈，說兩句氣話就好了，不要鬧僵了。”

“嗯，知道了，李叔?！毙〈旱脑挘趺吹?，也得先聽著。

小春爹走過來，拉著沐云飛坐下。

又對老李叔說道：“老李叔，你也坐，跟娃子置什么氣。”

見老李叔坐下后，轉過身，在沐云飛背上拍了拍。

“飛娃子啊，今天來，是有事跟你說下?！?/p>

“嗯?！便逶骑w定了定神，認真聽著。

“二狗子他們家，還有好多爆竹沒賣出去?！?/p>

這都幾天了，還沒賣完？不會是想讓自己幫著賣吧？

“李叔，這事咱們別管。沒賣出去，就拉去縣城賣唄，大集還有兩天呢?！?/p>

“哎......那哥倆，昨個被他娘罵了一頓，甩手不管了，跑縣城去了。”

呵......真是天道有輪回，蒼天饒過誰。

不過，也早都不在意了。

“李叔，那也不關咱們事。當初他們自己要收的?！?/p>

“飛娃子，我已經收下來了?！?/p>

“大孟叔來說的，不管不太好，畢竟這活就是他讓給咱們的。”

哦，原來是大孟叔來說的。倒也不奇怪，畢竟跟二狗子爹是親兄弟。

既然這樣，收就收了吧。就憑大孟叔那天給拿的兩張餅，就不能不管。

“李叔，那就收著吧。等上元節的時候，再拉去賣掉。”

大集還有一天。不過，常安回來后，不知是嚇到了，還是累到了。不想動，只想休息一陣。

這時，老李叔接了話，“飛娃子，我知道你那爆竹好賣，是里面放了東西的。”

心中一凜，該不是為了那火硝來的吧，就說沒那么好心，只是過來看看。

不過，老李叔怎么知道的？疑惑地看了看小春爹。

“你不用看，不是你李叔說的。孟生去幫過兩天忙，我去問的孟生?！?/p>

“我不問你那是啥東西，還有你弄的那個福紙兒，我也聽說了。這說明，你這娃子夠聰明，能干大事?！?/p>

“村子里小一輩的，我最看好你和六嬸家的李勇?？上峭拮铀涝诹吮边叄駝t現在至少也是個千人將了?！?/p>

“啥時候氣消了，就回村子吧。我年紀也大了，這村子，終是要交給你們的?！?/p>

老李叔頓了片刻，眼神呆滯著想了會，又緩緩地繼續說道。

“我年輕那會，村里還不到三十戶人家。咱們李家有十幾戶，孟家也有十幾戶?！?/p>

“兩個家族常為點小事，就能鬧出人命來。我爹，咱們老族長，就是這么沒的。”

“他老人家死前跟我說，一定要把孟家趕出村子去?！?/p>

“但我做了里正后，不但沒打壓孟家，有什么好事都是兩家分著來。這才有了現在的東山村。”

“跟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明白。自己好了，要想著村子。你若是做大事的人，就不能一點小事，就耿耿于懷?！?/p>

“要以大局為重，得人心與失人心，只在一念之間。”

沐云飛陷入了短暫的沉思。聽著似有些道理，不過，總感覺哪里不對。所謂的大局，似乎只有利，而沒有義。

不過，老李叔為了東山村，也算是盡心盡責了吧。

“老李叔?！?/p>

就當幾人沉寂之時，大孟叔急急忙忙的走了進來。

“老李叔，竇大人上來了。”

剛說完，竇大人便帶著幾個士兵走了進來。其中還有一個文官模樣的官差。

眾人趕快都站了起來。

老李叔忙上前行禮，“竇大人，您怎么親自上來了。”

又對著大孟叔假意埋怨道：“大孟，有啥事，你不能上來傳一下?！?/p>

“無妨，我自己要上來的。”

竇大人掃視了下廟里的人，接著對身后喊了一聲：“ 彭大人?！?/p>

說完，自顧自地，跺著步子打量起山神廟來。

被喊做 彭大人的，正是那文官。

徑直來到沐云飛面前。

“加上后面那倆姑娘，一共五人，入籍稅交一下?！?/p>

竇大人腳下沒停，心不在焉的左右看著，慢條斯理的說道。

“三人五人隨你，不過要提醒你，沒入籍，被縣衙查到也會很麻煩?！?/p>

竇大人說完，沐云飛對 彭大人行了個禮。

“大人。入二人即可，另外三人已去縣城了。”

彭大人冷笑一下，眼神犀利，陰沉著說道。

“二人？豈是你說幾人就幾人的？竇大人已經網開一面了，可別不識抬舉?！?/p>

“是不是東山村的人，我們會不清楚？”

好吧，怪不得在谷場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正如老李叔說的，要花銀子的。這個什么入籍稅，估計就是這些官軍搞出來的吧。

那自然是不會讓自己減人數了，看來，今天這錢是必須得出了。

柳絮爹必須辦的話，那就把柳絮和柳青的，也都辦了吧。

“ 彭大人，那就五個人?！?/p>

彭大人微微一怔，邪惡地笑了笑。于是便掐著手指，小聲嘀咕起來。

“三個姑娘，一個三兩.....一共……”

算完，對著沐云飛說道：“一共十三兩銀子?！?/p>

“??？這么多？”

聽到數字，沐云飛嚇了一跳。本以為，最多花個一二兩銀子的事。

“多？青壯四兩，姑娘三兩，其它二兩，都這價。多少大戶、妓館，送著銀子到校場去要人。”

“??！”聽到妓館，蘭姐嚇得驚聲失色。一路逃難過來，不就是為了雙兒。怎可能再讓她淪落到妓館去。

這哪里是稅，這不就是明碼標價的賣人么！

“你快點，不要浪費時間！不行，我們就把人帶回去。” 彭大人不耐煩的催促道。

此時，竇大人正走到雙兒旁邊，聽到 彭大人的吼聲，回頭看了看。

而雙兒，此時已經嚇得將頭縮進了褥子里。

蘭姐亦是緊張的低著頭，大氣兒不敢出。

看了看蘭姐和雙兒。知道去了校場會更加黑暗，更不能放手不管了。

無奈，掏出錢袋，全都遞給了 彭大人。

“ 彭大人，現在只這么多，大概七八兩。剩下的，容我些時日，上元后一月內，一定送過去?！?/p>

“ 彭大人！”

彭大人剛要發作，被竇大人喊住，走了過來。

“ 彭大人，先收個五兩去交個差，剩下的就等上個把月吧。

“這……” 彭大人面露難色。

“嗯？”

竇大人只嗯了一聲， 彭大人立馬驚慌，擠出一副難看的笑容。

“竇大人開口了，那自然是可以?！?/p>

“嗯，有什么事，就說是我允了的?！?/p>

彭大人轉頭對老李叔說到：“上元一月后，我差人來取?！?/p>

咳……老李叔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慌忙點頭：“是，是。”

彭大人從錢袋內數出五兩銀子，將錢袋扔還給了沐云飛。

沐云飛接了錢袋，對竇大人鞠了個躬，“感謝竇大人！”

竇大人轉向雙兒，瞅著雙兒說道：“要不是你抱起那孩子，我才沒空管你這亂事?！?/p>

說完轉身向外走去，邊走邊又說道：“竇融！若去了常安，有事可去凡歌坊找我。

凡歌坊……沐云飛心里默默讀了一遍。

老李叔在身后拱手作揖，“竇大人您慢走?！?/p>

“嗯，留步?！?/p>

之后， 彭大人問了蘭姐等人的姓名，便也匆匆離去了。

更新時間：2025-04-07 17:34: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