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定了“潁水沉銀”這個大膽的調查方向后,我深知自己面臨的首要難題,便是信息匱乏。
要從一條奔流數千年的河流中,找到幾年前沉沒的寶藏,無異于大海撈針。而那根“針”,或許就藏在縣衙那故紙堆積如山、鮮有人問津的圖籍庫里。
圖籍庫位于縣衙后院的偏僻角落,是一間低矮而潮濕的屋子,終年彌漫著一股紙張霉變和陳年墨跡混合的氣味。
管理圖籍庫的是一位姓黃的老吏,據說在這里待了快三十年,性子孤僻,除了對這些卷宗寶貝似的呵護,對其他事都漠不關心。
我找了個由頭——聲稱倉曹需要核對沿河幾處官田近年來的面積變化,以調整賦稅基準——這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也正好落在我這個負責核算的書佐職責范圍內。
黃老吏瞇縫著昏花的老眼,打量了我半天,似乎在判斷我話里的真偽。
最終,他大概是覺得我這年輕人不像是有什么歪心思,又或許是難得有人對這些“老古董”感興趣,才慢吞吞地從一堆雜物后面挪開身子,打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東西都在里面,自己找吧。別弄亂了,也別帶走?!彼院喴赓W地交代了一句,便又坐回他那張吱呀作響的藤椅上,閉目養神去了。
我向他道了謝,懷著一絲期待和忐忑,走進了這間充滿了歷史塵埃的庫房。光線昏暗,空氣滯澀。一排排木架上,堆滿了捆扎好的竹簡和零散的帛書、紙卷,大多蒙著厚厚的灰塵,有的甚至已經朽壞散佚。
我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間,目光在那些模糊的標簽上搜尋著——“輿圖”、“水利”、“田畝”、“災異錄”……我需要的是關于潁水本身的信息,特別是三四年前“沉銀案”發生時段的記錄。
找了將近一個時辰,我才在角落的一個積滿灰塵的木箱里,翻找出幾卷與“水利”、“輿圖”相關的竹簡和紙卷。
打開一看,不禁有些失望。記錄大多殘缺不全,繪制的輿圖更是簡陋得可憐,只有寥寥幾筆勾勒出河流的大致走向和幾個重要的地名。
關于水文的記錄,更是少得可憐,只有在某些“災異錄”中,會順帶提一句“某年夏,大水,潁水泛濫,毀田無數”之類。
盡管如此,我還是像挖掘寶藏一樣,仔細地將每一片竹簡、每一寸紙張都細細看過,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相關的字眼。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卷標注著“光和二年(公元179年)水災紀略”的殘破紙卷上,我找到了一段相對詳細的描述:
“……是歲七月,連日暴雨,潁水暴漲,西岸決堤,淹沒良田數百頃。水位之高,竟漫至南崗老槐樹根三尺之上……河道為之改易,舊有‘月牙灣’渡口為泥沙所淤,幾近廢棄……”
這段文字讓我精神一振!光和二年,距離傳聞中的“沉銀案”(大約在光和三到四年間)時間非常接近!
這次大水,無疑對潁水的河道地貌產生了顯著影響?!霸卵罏场倍煽诘挠俜e廢棄,意味著水流條件發生了變化,泥沙在此處大量沉積。
而“水位高至老槐樹根三尺”,則為我提供了一個極其寶貴的參照物,可以用來估算當年洪峰的大致高度!
我又在另一卷更早的、繪制于熹平年間的《潁川郡境輿圖》(雖然極其粗略)上,找到了“月牙灣”和“鬼愁灣”的大致位置標記。
結合蔡琰姑娘借給我的《潁川雜記》中對“鬼愁灣”水下暗礁和渦流的描述,一個初步的輪廓在我腦海中形成:
當年的潁水,在經歷了大水之后,部分河段的水文條件發生了顯著改變。
“月牙灣”淤積,說明該處水流趨緩,泥沙易于沉積。
而下游不遠處的“鬼愁灣”,素以水流湍急、地形復雜著稱,若沉船在此處遭遇不測,船體碎裂后,較輕的木材可能被沖走,而沉重的銀箱,則極有可能在水流作用下,被帶到下游水流相對平緩、或者有障礙物阻攔的區域沉降、淤積。
那么,這個區域,會不會就在“月牙灣”廢棄渡口附近?或者,“鬼愁灣”本身的渦流之下,就存在一個能“吸”住重物的深潭?
線索依舊模糊,但不再是毫無頭緒。我仿佛看到了一條隱藏在故紙堆中的線索鏈,它從歷史的記錄出發,指向了那片充滿疑云的水域。
我小心翼翼地將這幾份關鍵的卷宗摹寫下來——黃老吏不允許帶走原件,我只能靠記憶和速記。
雖然只是幾段文字和一幅簡陋的地圖,但它們卻是我解開“潁水疑云”的第一塊基石。
走出圖籍庫時,夕陽的余暉正透過窗欞灑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黃老吏依舊坐在那里,仿佛亙古不變。
我向他再次道謝,他只是微微睜開眼,含糊地應了一聲。
我的內心卻不像來時那般沉重。雖然前路漫漫,但我已經找到了方向。
下一步,就是走出這故紙堆,去潁水岸邊,用雙腳丈量,用雙眼觀察,用那些從故紙堆里挖掘出的線索,去印證、去尋找那些被時間掩埋的記憶碎片。
那條承載著秘密的河流,正在等我去探索。
更新時間:2025-04-07 17:08: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