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蔡大家那里借來的幾卷《潁川雜記》之類的竹簡,成了我接下來幾日工余時間里最大的寄托。
白日里,我依舊在倉曹應付那些枯燥的賬目,忍受著同僚們若有若無的疏遠和好奇目光。
而一旦得了空閑,或是到了夜晚,我便一頭扎進那些泛黃的竹簡中,試圖從中尋找到與那神秘符箓、地方巫術或是太平道激進分支相關的蛛絲馬跡。
進展緩慢,卻也并非全無收獲。我在一卷《豫州風俗考異》的殘篇中,找到了一段關于上古潁水流域某個早已湮滅的巫祝部落的記載。
他們崇拜水神與某種變形的“鬼面”圖騰,祭祀儀式中會用到特殊的數字序列和方位,且有在特定“兇日”進行血祭的習俗。
雖然語焉不詳,但這與“鬼面案”的某些特征隱隱吻合,讓我更加確信,這絕非簡單的太平道所為。
這日傍晚,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正準備回住處繼續研讀竹簡。
基于蔡琰提到的“儀軌”和時間間隔縮短的推測,結合《雜記》中提到的某個與水相關的“兇日”臨近(雖然對應方式模糊,我只能大致推算),我心中隱隱有種預感,今夜或許會不平靜。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了個彎,走向城西一處相對偏僻、靠近潁水支流的區域。那里有一些廢棄的貨棧和破敗的民居,平日里人跡罕至,符合兇手選擇隱蔽場所的特點。
我并非想要抓捕兇手——我深知自己沒有那個能力——只是想碰碰運氣,看能否觀察到一些異常的跡象,驗證我的推測。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暮色四合。我選擇了一處半塌的圍墻后隱蔽起來,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寂靜的街巷。寒風卷起地上的塵土,發出嗚嗚的聲響,更添了幾分蕭索與詭異。
時間一點點過去,除了幾只野貓偶爾竄過,并無任何異常。就在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預感是否出錯,準備離開時,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寂靜。
我立刻屏住呼吸,將身體更深地藏入陰影中。只見三個穿著粗布短打、面相兇悍的男子,正氣勢洶洶地從巷子深處追出來。
他們手中似乎還拿著短棍之類的武器,目光兇狠地四下掃視。而在他們前方不遠處,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奔跑著,顯得慌不擇路。
那是一個少女!她看起來年紀不大,身形纖弱,穿著一身不太合身的、漿洗得發白的舊衣裙,發髻也有些散亂。
她似乎受了傷,跑起來一瘸一拐,臉上滿是驚恐,但那雙在暮色中依舊明亮的眼睛里,卻透著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強。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小小的布包,仿佛那是極其重要的東西。那三個壯漢顯然不想讓她跑掉,嘴里不干不凈地咒罵著,加快了腳步,眼看就要追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雖然不知這少女是誰,為何被追,但眼看她就要落入歹人之手,我怎能坐視不理?
可我手無寸鐵,對方人多勢眾且持有武器,貿然沖出去無異于以卵擊石,非但救不了人,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怎么辦?電光火石之間,我瞥見了圍墻邊堆放著的一些破舊瓦罐和碎石。一個念頭閃過腦海。
我迅速撿起一塊大小適中的石頭,看準那三個壯漢側后方不遠處的一堵殘破土墻,用盡全力猛地擲了過去!
“啪嚓!”石頭準確地擊中了土墻上懸掛著的一塊松動的木板,發出一聲巨大的響動,伴隨著塵土飛揚。
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顯然嚇了那三個壯漢一跳。他們立刻停下腳步,警惕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大聲喝問:“誰?!”
就在他們分神的這短短一瞬間,那奔跑的少女抓住了機會!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反應極快,立刻改變方向,一頭扎進了旁邊一條更為狹窄、堆滿雜物的岔道,身影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那三個壯漢見人跑了,氣急敗壞地咒罵了幾聲。他們疑神疑鬼地朝我藏身的方向張望了一會兒,但天色已暗,我又隱蔽得很好,他們并未發現什么。
猶豫片刻后,大約是怕引來巡邏的官差,他們最終罵罵咧咧地放棄了追趕,悻悻地離開了。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巷子深處,我才緩緩松了口氣,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心臟依舊在砰砰直跳。
剛才真是好險。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就在這時,我眼角的余光瞥見,在那少女消失的岔道口地上,似乎掉落了一個小小的東西。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彎腰撿起。那是一枚小巧的、制作粗糙的木質發簪,簪頭刻著一朵簡單的、未完全綻放的梅花。
簪身似乎因為主人的奔跑和掙扎,斷了一小截。這應該是剛才那位少女掉落的。我握著這枚斷簪,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疑問:
她是誰?
為何會在這偏僻之地被惡人追趕?
她懷里緊緊抱著的那個布包里,又裝著什么秘密?
這起看似普通的街頭追逐,是否也與那籠罩陽翟城的“鬼面”陰影有所關聯?
我不知道答案。這驚鴻一瞥的遭遇,像是在原本就復雜的迷局中,又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激起了新的漣漪。
我將斷簪小心地收入懷中,也許將來,這會成為一條意想不到的線索。
夜色更深了。我沒有再停留,快步離開了這條充滿未知危險的街巷,心中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思索。
陽翟城的水,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深。而我,就像一個在岸邊摸索的探路者,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意想不到的旋渦。
更新時間:2025-04-07 15:5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