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政府此次派遣前往印江清剿神兵的省正規軍共計兩個旅。其中,李成璋旅駐扎在德江,計劃從德江邊境尋找時機,向印江西北面的六井神壇發起進攻。而周繼堯旅則開赴印江,其主要任務是承擔守城職責,在必要時與德江方向的李成璋旅相互呼應,形成南北夾擊之勢。
周繼堯此人對神靈極為信奉,篤信命運。他早就聽聞神兵能得神靈附體,練就了鐵肚神功,刀槍不入,且作戰時極為兇殘,尤其對政府官員和士兵恨之入骨,一旦遇見,便毫不留情地砍殺。鑒于此,為了行事更加穩妥,出征之前,周繼堯親自登門拜訪省城一位精通易學的高人,懇請他仔細測算此次行動的吉兇。這位自稱為半仙的易學高人掐指一算后說道:“可以出征,但需慎之又慎,見好就收?!痹贌o其他更多言語。所以,這位平日里就惜兵如命的周繼堯,盡管此次主要任務是守城,卻把部隊駐扎在距離縣城七八里遠的云半山上。顯而易見,在這云半山上駐守,占據著易守難攻的地理優勢,而且一旦抵擋不住,還能夠迅速往鄰縣思南撤退,如此便能確保萬無一失,這無疑是保存實力的絕佳辦法。
周繼堯的這一防守部署可把印江縣縣長宦澤民急壞了?;驴h長心急如焚,親自兩次前往云半山,撲通一聲跪在周旅長面前,苦苦哀求他將部隊拉到城里駐防,甚至情難自抑,擠出了好幾滴眼淚,然而周旅長卻不為所動,并未改變自己的駐防計劃。宦縣長實在是無可奈何,于是又帶著縣城里幾十個頗具名望的紳耆,組成了“縣城民眾請愿團”,再次前往云半山上找到周旅長。只見他們齊刷刷地跪了一長排,哭哭啼啼地哀求周旅長可憐縣城里無辜的百姓,將部隊拉到城里駐防,以保障縣城市民的生命財產安全,還表示如果周旅座不答應,他們就永遠跪著不站起來。然而,這一舉動并未打動冷漠無情的周旅長,沒能讓他變更駐防部署。后來,周旅長得知其中一位紳耆的兒子在省軍軍部擔任要職,這才趕緊客客氣氣地請宦縣長以及率領的這一班請愿紳耆站起來,并答應派兩個營的兵力前往縣城駐防,同時采納了宦縣長的建議,將一個營拉到縣城外面的西門壩作為第一防線,另一個營駐扎在城內,與縣里的民團協同配合,隨時接應。
面對大軍壓境的嚴峻形勢,六井神壇的神兵們卻毫無畏懼之色。根據三大壇李佛主、寧佛主、陳佛主的精心安排部署,下六井神壇的神兵負責守村護寨,全力阻止德江方向李成璋旅的進攻。而上六井、中六井的全部神壇神兵則傾巢出動,主動出擊,向印江縣城發起進攻。在攻城之前,他們還特意派人向縣政府遞交了戰書?;驴h長接到戰書后,立刻將其轉呈給周旅長,并建議部隊進入一級戰備狀態。與此同時,他緊急召集縣政府全體官員開會,共同研究萬一省軍抵擋不住時該如何應對?;驴h長再三鄭重強調,知情的官員們務必絕對保密,絕不能讓神兵攻城的消息傳出縣衙,以免引發城內騷亂,動搖軍心,進而影響部隊的戰斗力??墒?,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神兵攻城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迅速在縣城里傳開,一時間,縣城里無人不知,無戶不曉。更有謠言四處傳播,說“神兵”能飛會變,刀槍不入,人們紛紛猜測省里來的正規軍恐怕難以取勝,縣城恐怕也難以保住。于是,整個縣城頓時陷入一片驚慌失措之中。謠言越傳越離譜,把神兵們說得神乎其神,這不僅讓普通百姓人心惶惶,就連守城的省軍和縣里的保安兵也真的開始擔心起來,生怕神兵們真的有神靈庇佑,刀槍不入。這種恐懼心理很快引發了厭戰情緒,并且迅速在軍中擴散開來。到后來,就連宦縣長和周旅長也開始猶豫不決,陷入了打還是不打的艱難抉擇之中。經過一番商議,他們決定先試探一下,如果能打就打,實在打不了再撤退也不遲。于是,宦縣長按照商議結果,又緊急召集縣衙各科室開會,宣布立即停止辦公,收拾重要的文書檔案,做好隨時撤退的準備。雖然宦縣長一再強調不準任何人泄漏這個通知決定,但這個決定還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了出去。大家心想,連政府都要撤退了,看來這仗是必輸無疑了,縣城肯定要被攻破。于是,城內有錢的人家趕忙收拾細軟,舉家往安全的鄉村搬遷躲避。在神兵攻城前的那幾天里,縣城街上通宵人來人往,雞飛狗跳,一片混亂不堪的景象。
再說埋伏在城外西門壩戰壕里的守兵,他們滿心擔憂,生怕神兵一念封槍法、破槍法,自己的槍就打不響,到時候不僅打不死神兵,反而會變成神兵的刀下鬼。于是,他們紛紛提出還是退進城去,以城墻作為掩體進行抵抗更為妥當。此時,周旅長原先試一試的想法也開始動搖,他根據守兵的建議,打算將城外的一營人撤進城里,這樣會更加安全一些。就在這時,一個自稱懂得陰陽之術的鄉紳前來求見宦縣長。鄉紳神秘兮兮地說,他探聽到了對付神兵鐵肚神功的秘訣,原來神壇的神兵在練神功時都嚴格忌諱狗肉,他們認為狗肉的味道會驅走附在身上的神靈,正所謂一物降一物,只要用狗血將子彈浸泡后再去打神兵,這狗血子彈一定能鉆進神兵的鐵肚之中?;驴h長聽后,頓時愁眉舒展,喜出望外。他一方面趕緊向周旅長獻上這個對付神兵的秘方,另一方面立即以政府名義貼出緊急公告,宣稱狗血乃是神兵的克星,為了守住縣城,保護城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縣政府將大量收購活狗,取狗血浸泡子彈用來打擊神兵,如此一來,勝券在握,希望市民們踴躍獻狗。一時間,城內城外的狗幾乎都被主人捕捉到縣衙,為了防止狗血不夠,縣政府還下了緊急公文到各區,限令區長按時將活狗悉數交到縣衙。
有了狗血浸泡子彈這一絕招,原本打算撤進城的這營守兵又安下心來,按照原部署埋伏在深深的戰壕里,嚴陣以待,等待神兵們前來攻城。
攻打縣城這天,天空異常晴朗。上六井、中六井眾神壇的神兵們天還未亮就早早地弄了早餐填飽肚子,隨后在激昂的號角聲和鏗鏘的鋼鼓聲中,浩浩蕩蕩地開往縣城。他們個個信心十足,士氣高昂,提出的口號是攻破城池,拿縣衙里的白米煮中飯吃。到達圣墩山上集中之后,在李佛主、寧佛主的率領下,神兵們兵分六路,如同洶涌的洪水一般從圣墩山上往山下奔襲,很快便到達山腳,接著又分數路殺奔縣城西門壩。在清冷的陽光下,只見神漢們扛著黃色大旗,頭包黃帕子,腰系黃帶子,步調一致,一跪一拜,口中念念有詞,念著封槍法、破槍法咒語,同時揮舞著刀叉棍劍,跳躍著奮勇前進,喊殺聲震天動地。張家寨的張月香姑娘擔任六井眾神壇的仙女頭目,她自封穆桂英神將,率領著幾百名仙女參加攻城。在月香神將的號令聲中,仙女們一手執剪刀,一手拿茅草,口中念著咒語,用刀剪茅草,嘴里還念叨著剪斷一根草,就剪死一個“黃狗子”,就這樣念念叨叨地勇猛前進。
部署在第一防線西門壩戰壕里的這營守兵,從未見過神兵這種稀奇古怪的陣勢和戰法,再加上神兵漫山遍野,如潮水般洶涌而來,他們頓時心虛膽寒,握著槍的手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有兩個士兵甚至被嚇得連手中的槍都掉在了地上。營長見狀,擔心士兵們的慌亂會影響戰斗力,于是高聲吆喝道:“不要怕,我們槍中的子彈是用活狗血泡過的,一定打得進神匪們的身子。大家瞄準槍,聽令戰斗,哪個怕死鬼臨陣逃脫,格殺勿論!”然后,他朝著滾滾而來的神兵們兇惡地吼道:“不要命的神匪們,來吧!弟兄們,開槍!”說罷,他手中的槍首先砰砰作響,擊倒了沖在前面的幾名神兵。士兵們在營長的厲聲呵斥下,驚慌情緒有所減少,又見營長開槍果真擊倒了傳說中有仙神護體、刀槍不入的神兵,膽子也都大了起來,紛紛端起槍向仍在前進的神兵射擊,一時間,神兵當即倒下數十人。然而,盡管前面的神兵一排排地倒下,卻并沒有嚇退后面的神兵,他們依然揮舞著手中的兵器,呼喊著“打不進,殺不進,一刀砍個白印印”的口號,英勇無畏地繼續前進,沖向阻擊他們的官兵。神兵畢竟人數眾多,部分躲過子彈的神兵終于沖進了戰壕,與國軍展開了肉搏戰。短兵相接,國軍的鋼槍頓時喪失了威力,而神兵們在拳腳、刀棍方面占據了優勢,打得幾名官兵哭爹喊娘,一營守兵很快便亂了陣腳。營長見無數神兵眼看就要沖到陣前,生怕全營覆沒,只好無奈下令向城內撤退。城內守兵見此情形,慌忙吹響撤退軍號,召喚守兵緊急退回。官兵們都惜命,紛紛棄槍而逃。那些逃不及的,便成了神兵的刀下鬼、劍底魂,只有那些腳程快的,才得以鉆進城門,保住了性命。
神兵們越戰越勇,吶喊著沖到城下時,城門卻顧不得還有好幾個國軍士兵在城外,便慌忙緊緊地合上了。神兵們沖不進城,只能立于城下咒罵。此時,守在城墻上的另一營官兵和縣保安團,在長官的命令聲中,一齊向城下的神兵們開了火。用狗血浸泡過的各種子彈從各種槍筒里呼嘯而出,爭先恐后地屠殺神兵,不一會兒,沖到城下的神兵便幾乎都倒在了血泊之中。但是神兵們并未被嚇倒,仍然前仆后繼,迎著槍彈奮勇向前,直到連李佛主都身中七彈,受了重傷,他們才認為護體神靈全被狗血驅走,于是才慌忙退逃。
守城官兵見神兵亂了陣腳,向后退竄,便打開城門,吹起沖鋒號發起沖鋒,追著神兵們的屁股猛打,直打得神兵尸橫遍野,哀嚎聲震天動地。省軍和縣保安團窮追不舍,一直追到圣墩山,徑直向上六井、中六井進發,一路上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殺,無論是民房還是畜舍,見著就燒。幸好下六井神兵在寧佛主的組織下,及時向沖殺的官兵發射了幾炮土炮,只聽轟轟幾聲巨響,鐵砂飛向沖殺的官兵。官兵們遭此突然一擊,死傷了幾個,他們不明就里,害怕丟了性命在山中,這才撤退回城,向周旅長和宦縣長報告所謂的“可喜戰果”。
周旅長和宦縣長聽了報告后大喜過望,本想親自率領省軍和縣保安團進軍六井神壇,徹底清剿殘余神兵,然而,就如同德江方面的李旅長一樣,他們接到了省府的緊急撤軍令,上面聲稱另有重任,要求他們速速回省受命。周旅長接到撤軍命令后,回想起省城里易學高人的告誡,沒有絲毫猶豫,立即率軍啟程返回省城。周軍一走,宦縣長盡管手中還有一個縣保安團,但他畏懼神兵的驍勇,終究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打消了清剿的念頭。
在這次攻城戰役中,女神將除了張月香頭領外,其他的或陣亡,或被捕殉難。受傷的李佛主在陳佛主及其百余名得力神漢的拼死保護下,撤到了下六井寧佛主的寨子中。根據地方史書記載,神兵們以死傷千余的慘重代價,為這場戰役畫上了一個沉痛的句號。
更新時間:2025-04-05 13:0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