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秋風悄然拂過大地,本應是一片金黃、洋溢著豐收喜悅的收割季節,然而這片山區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象。田野間,沒有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風中搖曳,沒有農民們忙碌收割的身影,只有一片荒蕪與寂靜。山民們一心沉浸在練就神功的狂熱之中,錯過了耕種的時機,田地里自然也就沒什么可收割的。他們甚至不再打算耕種,心中懷著一個大膽的想法:等神功練成,就去官府的糧倉取回曾經上交的糧食。畢竟,與官府的沖突似乎已如箭在弦,一觸即發,不是嗎?
就在冉少波滿心為父老鄉親們的命運擔憂,虔誠祈禱上蒼庇佑的時候,家鄉下六井神壇的神兵們,在佛主寧大胡子的一聲號令之下,率先主動向官府發起了進攻。下六井與沿河縣的譙家鋪區相鄰,這片區域的民團團長名叫張云佩,此人身材粗短,腦袋肥碩,一雙鼓鼓的眼睛仿佛隨時要瞪出來,滿臉絡腮胡子,活脫脫一副張飛般的兇神惡煞模樣,且心狠手辣,當地百姓在背后都稱他為“張屠戶”。這個靠著為匪作盜、橫行鄉里而爬上民團團長位置的家伙,聽聞鄰近的下六井鬧起了神兵,不禁嗤笑出聲,滿臉不屑地譏諷道:“肉身還能擋得住鐵彈?鬼才信呢!這些窮鬼簡直是白日做夢,異想天開。太陽難道還能從西邊升起、東邊落下不成?”
要說起這個張團長平日里是如何在鄉里作威作福、欺壓百姓的,且聽譙家鋪一帶百姓口中流傳的故事。據說譙家鋪有一口公用的大山塘,可張屠戶貪得無厭,連這公用的山塘都不放過,強行將其占為己有改成農田。塘中的魚兒無法生存,只能“搬家”,紛紛“飛”行五十里,前往鄰近德江潮底的大河中求生。有些魚兒體力不支,在途中掉落地面,百姓撿回家煮來吃,卻發現味道苦澀難以下咽,大家都說,連魚兒都被這個張屠戶害慘了。像他這樣心狠手辣的民團團長,又怎會把普通百姓放在眼里呢?下六井立壇不久,張團長就騎著他那匹高大的白駿馬,親自率領百余名荷槍實彈的民團士兵,氣勢洶洶地殺奔下六井,妄圖一舉搗毀神壇。然而,剛走到半路,那匹白駿馬無論他如何揮鞭抽打,都死活不肯再前進一步。張團長大怒,氣惱之下跳下馬背,打算棄馬繼續前往滅壇,這時師爺張秀才趕忙上前勸阻道:“團座息怒,恕我直言,馬是通人性的。它既然死活不肯再往前走,說明這一去恐怕對我們不利。而且還有一件事我忘了向團座報告,昨夜我夢見街上到處飄飛著紙花,還有不少人在街上奔跑。這可是個很不吉利的夢兆啊,依我看,咱們還是另選個日子再去剿滅神兵吧。”張團長聽張秀才這么一說,原本囂張的氣焰頓時消散,默不作聲地騎上白駿馬,下令返回。說來也奇,那白駿馬似乎真的通人性,等主子剛坐穩,便立刻調轉馬頭,疾馳而去。
雖然張團長率領民團半路折回了譙家鋪,但他要去剿滅下六井神壇的消息早已傳到了下六井。下六井神壇的神兵們個個義憤填膺、同仇敵愾,此時又恰逢中六井李秀才佛主率領千余神兵前來支援,更是士氣大振,他們發誓要到譙家鋪取下張團長的人頭來祭祀神壇,就當是取了張團長的“年貨”來過年。于是,神兵們闖過“刀關”,喝下“神水”,吶喊著向譙家鋪撲去。張團長得知神兵鋪天蓋地而來,趕忙率領民團搶占了易守難攻且是必經之地的白石溪營盤,架好槍,上好子彈,嚴陣以待,就等著神兵進攻。神兵們看到張團長的人守在營盤上居高臨下,卻毫無畏懼之色。他們先將營盤層層圍住,圍得水泄不通,然后紛紛赤裸上身,下身僅穿一條短褲,跪在地上,把刀棍劍斧放在胸前的地面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念起封槍法、破槍法。念完之后,神兵們相繼跳起身來,手持兵器,吶喊著向營盤殺去。營盤里的民團在張團長的命令下慌忙開槍射擊,可他們心里害怕,手抖得厲害,射出的子彈根本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民團士兵們見狀,都以為神兵們真的練就了刀槍不入的神功,頓時驚慌失措。越是驚慌,槍就越難瞄準,打出的子彈就像沒長眼睛似的,毫無準頭。神兵們在槍林彈雨中吶喊著飛速前進,嚇得民團士兵們亂作一團,紛紛各自尋找逃命的退路,再也無心阻擊,只顧著倉皇逃竄。進攻的神兵們一鼓作氣沖上營盤,一把火燒了營盤之后,又追著逃命的民團砍殺。兩名被稱作“收山虎”的神兵,在追到營盤坡底的時候,追上了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張團長,只見他們手中的兩只板斧幾乎同時準確無誤地砍向張團長的左右脖頸,當場就將張團長砍死在地,隨后又割下他那長滿絡腮胡子的腦袋,交給寧佛主提回下六井祭祀神壇。
這一仗,神兵大獲全勝,繳獲了九十多支快槍,還有無數的糧食、牲畜和布匹。張團長騎的那匹大白駿馬,也成了佛主寧大胡子的坐騎。因為首戰告捷,神兵們都認為這全是仰仗仙神的相助,所以各寨神兵凱旋回到神壇后,對神壇的祭拜更加虔誠,練功也愈發刻苦。
上六井的眾神壇聽聞中六井、下六井攻打譙家鋪區張團長取得大捷的消息后,也都躍躍欲試,紛紛要求大佛主陳三爺率領神壇人馬與官府打一仗,試試這神功到底靈不靈驗。陳佛主卻勸說道:“大伙都別著急,北一區區長和兩名區丁不久前才在中六井丟了性命,上了西天,新區長還沒到任呢,你們去打誰呀?再說新年就要到了,等過完年再說吧?!?/p>
就這樣,舊歷年剛過,上六井神壇的神兵們正手癢難耐,機會就來了。守卡的人向陳佛主報告說,發現對面村寨來了一百多號“黃狗兵”。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各個神壇,神兵們興奮不已,紛紛拿起兵器,趕到陳家寨,向陳佛主請求出戰。陳佛主見大伙士氣高昂,沒有絲毫猶豫,當即下令鳴鑼擊鼓,吹響牛角,集合各村神壇的神兵,奔赴對面寨子去殺“黃狗子”??伤麄兡睦镏?,這些“黃狗子”其實是黔軍李成璋派來鎮壓神兵運動的先頭部隊——偵察排。而神兵們認為,“黃狗子”既然來到村寨,肯定不是拉兵派款,就是敲詐勒索,必須得送他們上西天,到西天佛主那里去認錯才行。于是,兩千多神兵兵分四路出寨,向對面村寨合圍過去。李成璋的偵察排裝備精良,看到神兵們的隊形如此凌亂,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里,還紛紛嘲笑道:“這些窮鬼怕是餓瘋了,沒啥吃的,吵著鬧著跑來要‘花生米’(子彈)吃呢,倒要看看你們每人能吃得下幾顆?!闭f著,便不慌不忙地拉開槍栓,裝滿子彈,準備大開殺戒,過足殺人的癮。神兵隊伍將“黃狗子”包圍好后,紛紛跪拜在地,念起護體法、封槍法、破槍法的咒語。念完咒語,喝下神水,他們跳起身來,吶喊著舞刀揮劍,沖向“黃狗子”扼守的陣地。省軍等赤裸上身的神兵沖到有效射程內后,才下令開槍射擊,排子槍頓時齊鳴,一下子就掃倒了神兵的前排。這證明所謂神兵刀槍不入的神功純屬謠傳,省軍見狀,更加沉著地射擊,于是神兵又倒下一片,戰場上血流滿地,哀號聲不絕于耳。神兵們嚇得調頭就往回跑,生怕被鐵子彈取了性命,慌不擇路,跌跌撞撞,惹得李成璋的士兵們放聲大笑。
再說緊鄰上六井的中六井神兵,聽說陳三爺佛主率領眾神壇神兵在攻打“黃狗子軍”,在李秀才佛主的率領下,立即傾巢出動。當他們從另一個方向沖到開仗的地方時,還不知道陳三爺的隊伍已經吃了敗仗,仍繼續朝著槍響的地方沖去。而此時李成璋的士兵正得意忘形,毫無防備,沒想到李佛主率領的神兵如天降一般突然出現在面前。等他們想要開槍時已經來不及了,雙方只能展開肉搏。短兵相接,“黃狗子”的鋼槍難以發揮作用,拼殺起來又沒有神漢們勇猛,再加上神兵人數眾多,“黃狗子”在慌亂中紛紛成了神兵的刀下鬼。有個叫“唐三奘”的神漢,手持砍柴大斧和長柄大砂刀,一陣亂砍,殺得性起,一連砍死了五個“黃狗兵”,把砂刀都砍成了破爛的鋸齒狀。殺完“黃狗兵”還覺得不過癮,又在死尸上亂砍了一陣才罷休。
這一仗,神兵反敗為勝,士氣再次高漲起來。他們總結交戰經驗,認為之前失敗是因為功夫還沒練成,才會被鐵子彈穿透身體丟了性命。于是,回到神壇后,大家都更加抓緊時間操練。
而省軍李成璋得到偵察排全部殉難的情報后,心里犯起了嘀咕,他覺得神兵說不定真有神靈相助,僅憑自己這一旅兵力前往剿殺,恐怕難以取勝,便向省府請求再派一旅共同圍剿神兵。省府同意了他的請求,又增派了周繼堯旅前去支援。陽春三月,大地回暖,春暖花開,風和日麗,按照農時,正是耕種的好時節。然而,聽說兩個旅的“黃狗兵”要來圍剿神壇,眾神壇的神兵們日夜苦練功夫,根本沒有人再去考慮耕種和收割的事情了。
更新時間:2025-04-05 11:5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