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府的正廳內,燈火闌珊,映照在雕花的楠木梁柱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徐懷霆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手中握著一盞溫熱的茶,目光卻有些渙散。他的幾個女兒依次坐在兩側,神情凝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
“添兒這孩子……”徐懷霆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出殯那日你們都走了之后突然問我他父親承志的死因?!彼D了頓,目光掃過在座的幾個女兒,似乎在斟酌接下來的話,“我只告訴他是李遠山與三皇子所為,至于皇帝和李秉清的事……我一個字也沒提?!?/p>
他說到這里,眉頭緊鎖,手中的茶盞微微晃動,茶水泛起一圈圈漣漪。他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無奈和疲憊,“添兒雖然懂事,但畢竟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可能對他來說打擊太大了,回來就病倒了,以至于都發燒燒出癔癥來了??粗敃r那滿嘴胡話又咬牙切齒的樣子,我真擔心他也隨承志而去。還好這會兒醒了看起來沒什么大問題?!?/p>
坐在一旁的徐若琳輕輕嘆了口氣,她是徐懷霆的四女兒,也是與添兒最為親近的姑姑之一。她低聲道:“父親,添兒還小,這些事對他來說確實太過沉重了。我們能做的,就是多陪陪他,讓他慢慢走出來。”
徐懷霆點了點頭,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慈愛,“是啊,只要添兒平平安安的,其他的都不重要。鎮國府養他一輩子也無妨?!彼f完,沉默了片刻,又繼續說道:“承志的喪事已經辦完了,你們也不必一直留在府里。該忙什么就去忙吧,只是小四……”他看向徐若琳,“你若是無事,就在府里多待幾日,陪陪添兒。除了他母親蘇婉晴,就屬你和他最親近了?!?/p>
徐若琳輕輕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心疼,“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好添兒的。”
徐懷霆微微頷首,隨后語氣變得嚴肅起來,“至于為承志報仇的事……暫且放一放吧。現在最重要的是確保添兒的安全,你們回去后也要多加小心,別讓人看出什么端倪?!彼哪抗鈷哌^在座的每一個人,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另外,也讓你們的夫家都做好準備。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們絕不能被打個措手不及?!?/p>
他說完,緩緩站起身,背著手走到窗前,望著庭院中飄落的枯葉,低聲喃喃道:“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只要添兒好好的,其他的,都可以慢慢來?!?/p>
正廳內一片寂靜,只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幾個姑姑互相對視一眼,眼中都帶著復雜的情緒。她們知道,父親的話雖然平靜,但其中隱藏的深意卻讓人不寒而栗。
夜色如墨,皇宮深處,皇帝寢宮內燭火搖曳,映照出御醫謝元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搭著皇帝的脈搏,指尖微微顫抖,心中忐忑不安。今晚他剛從鎮國府歸來,本想在太醫院稍作歇息,誰知還未合眼,便被太監急匆匆地召入宮中。平日里,他不過是太醫院中一名普通的御醫,主要負責皇室宗親和朝廷重臣的診治,鮮少有機會直接侍奉皇上。此刻,他心中七上八下,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錯,惹得龍顏不悅。
診脈完畢,皇帝緩緩睜開眼,目光如炬,聲音低沉而威嚴:“朕的身體如何?”
謝元化心中一緊,連忙躬身答道:“陛下龍體康健,只是近日操勞過度,需多加休息,切莫太過勞累。”他字斟句酌,生怕說錯一個字。
皇帝微微頷首,目光卻依舊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忽然問道:“聽說你今天去了鎮國公府?”
謝元化心頭一顫,連忙答道:“回陛下,鎮國府的小少爺得了癔癥,特請臣前去診治?!?/p>
“確定是癔癥?”皇帝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謝元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那小少爺因風邪入體,加之悲傷過度,心氣不暢,肝氣郁結,導致高燒不退,胡言亂語,舉止失常。臣仔細診察,確為癔癥之狀,應無診斷之誤?!?/p>
皇帝微微瞇起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又問:“那他現在如何了?”
謝元化連忙答道:“臣已開了幾服藥,小少爺服下后高燒已退,人也清醒了許多。至于癔癥是否痊愈,臣還需再觀察幾日?!?/p>
皇帝輕輕“嗯”了一聲,目光在謝元化臉上停留片刻,淡淡道:“看來你的醫術頗為精湛。”
謝元化心中一松,連忙謙遜道:“臣的醫術不過是家中世代相傳,勉強還算過得去,不敢當陛下謬贊?!?/p>
皇帝聞言,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即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謝元化如釋重負,連忙躬身行禮,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寢宮。走出殿門,夜風拂面,他才發覺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濕,心中仍有余悸。他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夜空,步履蹣跚的往太醫院走去。
戶部尚書李府內,燭火通明,映照出李秉清緊鎖的眉頭和凝重的神色。他端坐在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李遠山則站在一旁,雙手抱胸,神情倨傲,目光游離,似乎對父親的訓誡毫不在意。
李秉清忽然停下敲擊的動作,猛地一拍扶手,聲音陡然提高:“今日怎的回來了?不是告誡過你,近日少回家,要么留在軍營,要么去三皇子府上避避風頭嗎?”他的目光如刀般鋒利,直刺李遠山,“你殺了鎮國公之子徐承志,難道以為鎮國公會毫無動作?還是你自信做得天衣無縫,無人能疑心到你?”
李遠山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他松開抱胸的手,隨意地揮了揮,仿佛在驅趕一只煩人的蒼蠅:“徐承志都已下葬,若他懷疑我,早該有所行動了?!彼獠降酱斑叄硨χ赣H,語氣輕松,“況且,現場痕跡已清理干凈,無人能證明是京北大營所為。三皇子也已處理了動手之人,還派了一隊人馬去邊關制造假象,混淆視聽。他怎會懷疑到我頭上?”
李秉清聞言,臉色愈發陰沉。他緩緩站起身,雙手負于身后,踱步到李遠山身旁,目光如炬地盯著他:“鎮國公若要報復你,何需確鑿證據?”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若非我及時得知消息,向皇上求來圣旨,追封徐承志為忠勇侯,蘇婉晴為一品誥命夫人,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
李遠山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轉過身來,與父親對視片刻,隨即低下頭,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指節微微發白,顯露出內心的不安與掙扎。
李秉清長嘆一聲,聲音中透著深深的疲憊與懊悔。他緩緩坐回太師椅上,手指揉捏著眉心,仿佛在試圖驅散心中的煩悶。他的目光低垂,盯著地面,語氣沉重:“當時我就不該跟你說皇上忌憚鎮國公府,害怕徐承志接替鎮國公的位子,繼續威震三軍的事?!彼痤^,眼神復雜地看向李遠山,“我本意只是想讓你離鎮國公府遠一點,可沒想到,你竟然跟三皇子攪和在了一起?!?/p>
他說到這里,語氣陡然變得嚴厲,手指指向李遠山,聲音中帶著壓抑的怒火:“你可知道,三皇子的母親是前朝公主,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榮登大寶!你跟他攪和在一起,萬一將來被清算,你怎么辦?我們李家怎么辦?”
李遠山聞言,眉頭一挑,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那你剛才還讓我去三皇子府上待著?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李秉清猛地一拍扶手,聲音陡然提高:“廢話!事到如今,你不去三皇子府上,難道等著鎮國公找上門來嗎?至少在那里,你還能保住一條命!”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是被兒子的態度激怒了。
李遠山卻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語氣輕佻:“哪有那么夸張?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鎮國公再厲害,還能翻了天不成?”
“夸張?”李秉清冷笑一聲,眼中滿是失望與憤怒,“要不是你老子我,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他站起身,步步逼近李遠山,聲音低沉卻充滿壓迫感,“你說說,這些年你都干過什么好事?當年你非要跟徐承志爭蘇婉晴,結果被人家耍得團團轉。那時候我就覺得你蠢,沒想到你現在更蠢!”
李遠山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他咬了咬牙,反駁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過去的事?”李秉清嗤笑一聲,眼神中滿是譏諷,“你以為你跟三皇子那點小算計能瞞得了誰?能瞞得過陛下?陛下耳目眾多,錦衣衛遍布京城,京城哪有他不知道的事?”他頓了頓,語氣更加嚴厲,“也就鎮國公府,錦衣衛滲透得差些,不然你以為陛下為什么這么忌憚鎮國公?你真以為你那點小聰明能瞞天過海?”
李遠山被父親的話噎得啞口無言,臉上的倨傲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慌亂。他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聲音也變得低沉:“那……那現在該怎么辦?”
李秉清見狀,神色稍稍緩和,但語氣依舊嚴厲:“現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他深吸一口氣,背過身去,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疲憊,“你先去三皇子府上避避風頭,其他的事,我來想辦法。記住,別再自作聰明了!”
李秉清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眉頭緊鎖,仿佛在思索著什么。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說話的人,目光透過窗欞望向遠處,語氣低沉而無奈:“三皇子手下那些前朝余孽跟鎮國公的仇,你就別摻和了?!彼D過身,眼神中帶著一絲疲憊和擔憂,繼續說道:“等這事過去之后,我找人運作一下,給你調到外地去躲幾年?!彼呓鼛撞剑牧伺膶Ψ降募绨?,力道不輕不重,像是要傳遞某種決心和安慰,“這幾年你就別在京城待了?!闭f完,他收回手,轉身坐回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似乎在盤算著接下來的安排。
“?。客獾啬挠芯┏呛冒??!崩钸h山撇了撇嘴,眉頭緊鎖,眼中滿是不服與不甘,聲音里帶著幾分倔強,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仿佛在掩飾內心的動搖。
“好?在待幾年你命都沒了!”父親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茶盞“哐當”一聲跳了起來,茶水濺出幾滴,落在桌面上。他的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雙眼如刀般鋒利,直直刺向李遠山,仿佛要將他心底的那點僥幸徹底擊碎?!敖o人家當槍使了還不自知!”父親的聲音如同炸雷,震得李遠山耳膜發麻。他猛地站起身,手指顫抖著指向李遠山,指尖幾乎要戳到他的鼻尖,語氣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還把你爹我和整個李府都拖下水了!你個蠢貨!”父親的聲音陡然拔高,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微微抽搐,眼中閃過一絲痛心與無奈。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背過身去,雙手撐在桌沿上,肩膀微微聳動,仿佛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怒火與失望。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父親沉重的呼吸聲在空氣中回蕩。
李遠山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默默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后廳。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腳步也不復之前的輕快,仿佛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更新時間:2025-04-03 15:47:34